扬花起时

　　花拂意带着杨子为，穿梭在廊中。低垂的帷幔时不时遮住眼前的花拂意，杨子为轻轻拨开，就能看见等在眼前含笑的花拂意。花拂意也不催促他，只是先他一步等着身后人。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了一间房前。
　　花拂意侧着身子对着杨子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用折扇敲了敲门。屋内就传来一阵响动。
　　房门打开一人宽的缝，杨子为站的靠外，看不清来人，只听见一女子清丽的声音，略带愠恼，“花拂意，你怎么又来了？”说完，似乎要把门再关上。花拂意提着糕点，拿着折扇的两手随即扒住了门框，求饶送笑，“云姑娘，怎的又翻脸不认人了”。
　　那女子力气不如花拂意大，关不上门，索性不理睬，花拂意稍加使力就把门打开了。
　　杨子为看到了那女子，长相秀气，一双美目顾盼生姿。见女子望向自己，知道自己盯着人家有些突兀，不合礼法，随即对她拱了拱手施礼，问候道：“云姑娘”。那女子抿唇露笑，略微侧身点头回应。接着见那女子凑近花拂意面前，同他低语，时不时地看向自己。花拂意也温笑低语回应着那女子，嘴角的笑越来越明快。随着女子一个白眼递给花拂意，不再搭理他，转身进入房中。
　　杨子为站在原地看着二人眉目传情，觉得他们二人好生般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纵使那姑娘是青楼女子，想来同花拂意也能对谈风花雪月，花拂意不拘泥于自己看重的礼法章程，应该不在乎什么家世声名吧。虽同他相处仅几日，但杨子为觉出花拂意是个长情的人。看着二人如此熟识，未来他能找到个依靠，也算圆满，自己也能心安了。自己的心思自此就该收敛起来，毕竟他二人终是萍水相逢而已。看着女子转身离开的方向，杨子为献出祝福的一笑，山高路远，所幸山水终相逢。
　　“子为”，花拂意来到他跟前，略微皱起眉头。杨子为听到声音，才知道自己想得出神了，对上花拂意带着严肃的脸，收起了笑。
　　“子为，进去吧”，花拂意僵硬地说着。
　　杨子为就跟在花拂意进去了。进去后，花拂意不知道去忙什么了，只剩下杨子为和云衫对立而站。杨子为有些不知所措，又是对云衫拱手问候，“云姑娘，叨扰了”。云姑娘从桌子上摸来团扇，遮住了脸上的笑，“杨公子，来者便是客，你先坐下。我听花拂意说你们走过来的，想来也累了”。说完，走上前去，团扇点在杨子为的衣袖上，两指轻捏住他的衣袖，把他送到了椅子前。
　　杨子为难为情地感谢着云衫的好意，又是拱手，云衫莞尔一笑，看着杨子为落座，才稍稍离远些打量着他。
　　花拂意端着一盘糕点出来，就看见这二人情意绵绵，心里斥责着云衫把盘子瞎收拾，否则能耽误这么长时间，成了旁人之美。
　　“云衫，茶”，花拂意把糕点放在杨子为身旁的桌子上，埋怨着云衫。云衫斜睨上花拂意，这人发什么疯，却回过头温声笑语道：“杨公子，小女招待不周，我这就给你倒盏茶去”。
　　杨子为抬眼看见花拂意怔怔地盯着自己，那人满脸不悦，他是误会了吧，自己不可能同他抢云姑娘的。不过，若是在这里同他解释，等会儿让云姑娘听见就不好了。杨子为把目光转上了桌子上的糕点，隔着一二尺的距离，就能闻到诱人的香气，正好肚子有些饿，上手拿了一块缀着红点的饼。送入口中才知是鲜花饼，花香缠绕唇齿，饼皮酥松，内馅香甜，应该是刚做出来的。
　　云衫折回，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放到了杨子为身侧。
　　“又是酽茶，云衫你茶叶多得没处使吗？”，花拂意紧盯着云衫摸向糕点的手。云衫不悦地厉害，这人疯病又犯了，皱着眉头顶撞花拂意，“你不喝就别管”。
　　花拂意端起杨子为身旁的茶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花兄可能误会了”，杨子为略带歉意地解释着，心中不悦起来，若是他不满也不应该冲云姑娘，直接同自己讲就好了。冲着心仪女子颐指气使，那花拂意也是气昏头了。
　　“嗯，许是误会了”，云衫终究没再拿那块糕点，花拂意舍不得让自己吃就直说。
　　杨子为见云衫怏怏不乐的样子，便想替花拂意哄好她，送到她面前一块绿豆糕，目露柔光地对她温笑：“云姑娘，尝一尝这绿豆糕，这是花兄专门带来的，你试试合不合口味”。
　　云衫对着杨子为付之一笑，要上手接下。却看到花拂意端着茶盏走了过来，随即冷脸，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但温声回应杨子为，“多谢杨公子好意，不了”。转身朝榻边走去。
　　杨子为的手就悻悻地举着，花拂意单手端着茶盏，另一手接下那块绿豆糕，“云姑娘没胃口，我吃吧”。接着把茶汤清淡不少的茶盏搁在了杨子为手边。
　　这是，又误会了？杨子为心想。平日花拂意挺会察言观色的，今日怎么这么为难云衫姑娘呢？杨子为略带不满地瞥了眼花拂意，却见花拂意毫无悔意，反而直愣愣地凝着杨子为，那人又向自己身边凑了凑。杨子为心想：那边也有座椅，花拂意却站在自己身边，这是怕自己对云衫姑娘生出多余的心思吗，特地提防着自己吗？杨子为觉得花拂意多此一举，心寒几分。不过，却有些羡慕，原来花拂意心悦一人就会紧紧护住她，其实挺好的，云衫姑娘想来也不会负了他。杨子为对着低头摆弄琵琶的云衫笑了笑。
　　抱着琵琶的云衫抬头便遇上了杨子为的笑，心中欢快，面上染笑。这杨公子长得周正，风流倜傥的公子自己见过不少，但皆是好色之徒，而这杨公子温文尔雅，自带的儒雅气质让人觉得暖日生辉。其实，云衫从旁人口中早听到了杨子为的遭遇，觉得自己同他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心中生出酸涩，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花拂意见二人相对生笑，伸出手越过杨子为头顶，拿起盘子中的云片糕，挡在了杨子为眼前。杨子为仰头对上俯身落寞的花拂意，凝望起来。
　　手中琵琶被轻弹两下，随即云衫闭上了眼，她想到了自己的颠沛流离，手指转腾变换着，在弦上游走，在事上撩拨。愈来愈急，嘈嘈切切，玉珠走盘，任曲调起起落落，绕梁不息。她弹得忘我，却不加悲切，多出肆意生长的志趣。她不愿意弹你侬我侬的俗曲小调，那是卖艺。她也不想自命清高，自己心里清楚伊始就是靠卖艺卖身活着，她没瞧不上。不过，情起之时，她便不想出卖什么了，只想依着自己的性子弹自己心悦的曲子。
　　杨子为被这琵琶声吸引住了，在接下云片糕后，就一直静望着在屋中流转的仙乐，留心听着云衫的忘我动容。花拂意见杨子为听得入神，直起身子，心中欢悦，展开折扇闭上了眼，和着曲调摇晃着身前折扇。
　　乐声渐缓，急拨变成了轻抚。花拂意俯下身子，用着不大不小的动静讲给杨子为，“云衫的琵琶一绝，宫中乐坊的主事也是从她这里学艺的”。杨子为点了点头，对眼前女子的欣赏再添几分。
　　云衫听见花拂意的赞叹，得意生笑，仍旧闭眼，收束着最后的乐声。
　　终是曲毕，睁眼起身，抱着琵琶同面前的二人俯身施礼。
　　“好，云衫琵琶还是精妙绝伦呐”，花拂意收起折扇拍掌称好。
　　杨子为也将手中的云片糕放回盘中，起身拱手称赞，“云姑娘一曲琵琶如闻仙乐，今日能闻此曲算得上此生幸事”。
　　云衫放下琵琶，换成团扇，再次低身施礼，“小女不才，杨公子见笑了”。
　　“云姑娘谦虚了”，杨子为亦拱手回应。
　　花拂意看着二人，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心里有些急躁。就从杨子为眼前晃到桌边，端起那盘点心，送到云衫眼前，“云姑娘，吃口东西”。云衫笑里藏刀，将这一盘点心都接了过去，却向前走去，来到杨子为跟前，“杨公子，你吃吧”，接着又放回了桌边。
　　花拂意笑容停滞，心想：好你个云衫，借花献佛的事没少干吧。接下来的事却让花拂意后悔递给云衫这盘糕点。
　　那人向杨子为走了几步，就伸手摸上他的胳膊，杨子为觉得不妥。心中泛起羞涩，从未同女子如此亲近过，另一只手赶忙要去制止云衫的动作。
　　“杨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花拂意出言警告，醋性大发，蹙着眉头盯紧杨子为的眼睛，自然而然瞧见他微红的脸。
　　“云姑娘，对，男女授受不亲”，杨子为急忙应和着，伸出的那只手却不知道落在哪里，就僵硬地悬在自己身前。云衫没有撤手，转而又凑了凑，认真看着杨子为羞涩的样子，软着声音询问，“杨公子，我能唤你子为吗？”
　　杨子为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叫子为太亲近了，知道自己失态得厉害，但别无办法，面上带起无奈的笑。
　　花拂意看见云衫得寸进尺的样子，心中生气，跨步过去，从杨子为身上扫下云衫拽着衣袖的手。拦在杨子为身前，就隔开了这两人。花拂意不苟言笑地盯着云衫，云衫心中了然，外面传言也不全是假的。云衫眉眼垂落，朝旁边走去。
　　望着前去的背影，杨子为不忍起来，但叫子为确实不合适，毕竟花拂意心悦她，自己不能同云衫太亲近，就站在花拂意后面出声，“云姑娘，你还是唤我杨公子吧，这样合乎礼法。要不然便唤杨子为，也不易损了姑娘的名声”。
　　云衫回过头噗嗤一笑，再次打量起露出一颗头的杨子为来，心想：名声，这杨公子果真有趣，真是心地纯良之人。杨子为有些不好意思，但见云衫没生气，心里也算如释重负。“是，杨公子，杨子为”，云衫打趣道。杨子为讪讪一笑。
　　花拂意始终不笑，反而回头瞪了杨子为一眼。
　　推门进来的鸨母，直接对上花拂意的一张冷脸，心里纳闷：刚打了人，这又是怎么了？将手上的荔枝果盘往花拂意跟前送了送，“小拂意，谁又惹你了？”。
　　“没人”，花拂意冷冷地回答，接下果盘找了个离得近的椅子坐了下去，就低头开始剥荔枝。露出来的杨子为就同眼前鸨母低身问候，鸨母笑着回应。接着看向坐在席上的云衫。
　　“吃醋了”，云衫晃着手中团扇，满不在乎的回答。鸨母不解地转着目光看着三人，吃醋的低头剥荔枝，剩下的二人，一人无奈带笑，一人闭目养神。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似乎无解，鸨母对着修罗场看不清状况，束手无策，心中一横：算了，不管了，不是大事。却不忘记招呼杨子为坐下。
　　杨子为坐在了花拂意旁边，看出他生气了，就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见他偏头，对他带上安慰的笑。花拂意知道自己今日犯浑，却不想认错，但又不想冲杨子为生气，就不带表情地将剥好的两个荔枝递了过来。接着转回去再剥荔枝。
　　杨子为对着这两颗荔枝不知怎么办，自己一人吃怎么合适呢？花拂意余光识出杨子为的犹豫，站起来将没剥壳的荔枝抓了一手放在那二人坐着的案前。不管滚圆的荔枝在案几上乱跑，头也不回地坐回去再剥荔枝了。那鸨母知道花拂意气还没消，伸手拢住那几个荔枝，往旁边的云衫跟前推过去。
　　“小拂意，附近白云寺主持云游归来，这几日天天讲佛，引来各地不少信徒。你不去听听吗？”鸨母找着话头。
　　“不去，没意思”，花拂意不抬头，专心剥着荔枝，也不忘再递去几个给杨子为。
　　“今日十五，晚上寺庙有祈福仪式，求个牌子，写点心愿什么的。听香客说这寺庙挺灵验的。”鸨母想着法子给花拂意找乐子。
　　花拂意忽然抬头露笑，带着兴趣询问杨子为，“子为，去吗？”杨子为见花拂意感兴趣，温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将手中的荔枝送了一颗到花拂意嘴中。花拂意弯着眼睛一脸沉溺纳入口中，转而吐出黑色的果核到杨子为不落的手中。依旧去剥荔枝，不过这次，目光却肆无忌惮地落在杨子为身上。
　　鸨母见这小爷终于高兴了，放下心来，起身同他们寒暄几句，便离开让厨子给他们张罗饭菜去。
　　房中剩下的三人各怀心思。云衫不愿意自讨没趣，就斜倚在榻上小憩，今夜还要给外面的宾客献曲，要好好养一养精神。花拂意不管云衫，自顾自地同杨子为讲话。杨子为嘴上回应着花拂意，却时刻揪心着这两人的状况，可是无奈自己嘴笨，找不出让两人和好的话头。目光不离花拂意，但心思不在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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