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亦归航

　　【九年前，冲绳】
　　飞机降落在那霸国际机场已是黄昏时分，天空飘着不大不小的雨，秦灏远趴着舷窗边，看机场的地面工作人员穿着荧光色雨衣朝着飞机鞠躬，他伸手隔着一条过道去拍旁边的人：“快看亦航哥，都在鞠躬欸，果然是日本人。”
　　游亦航正在收飞机上看电影的耳机，闻言笑了笑：“那你和他们挥挥手，谢谢他们指挥我们平稳落地。”
　　秦灏远最大的优点就是听他亦航哥的话，还真跟外面挥起手来，也不管对方风里雨里的能不能看见。
　　他们这趟飞行横跨了欧亚大陆，算不得轻松，不过许久未出来度假的秦灏远还是兴奋的不知疲惫是何物。他们取了租好的车到酒店check in完，他兴冲冲的拉着游亦航要去居酒屋。
　　游亦航一脸遗憾的看着他：“可惜了，你不满20岁，还是不能喝酒。”
　　“啊？”秦灏远呆住了，英国的合法饮酒年龄是18岁，他憋了几年，好容易在这一年的十月光荣升级，没想到两个月后在千里之外的东瀛又被一棍子打回未成年。
　　游亦航看着他笑：“所以，还要去居酒屋吗？看我喝？”
　　“去！”秦灏远梗着脖子，“不能喝酒，我喝可尔必思行不行。”
　　秦灏远他们几个，在宁城时就喜欢去居酒屋，等他去了英国，一下子被扔进寄宿制高中，天天只能苦不堪言的吃学校里用他自己的话说“根本不配叫做食物”的东西，切肤的感受到了当时他跟游亦航说要去英国时，游亦航那句“可是英国的餐食真的很难吃”可谓肺腑之言，每每出来放风改善伙食，游亦航问他想吃什么，回答还是毫无例外的居酒屋。
　　也不是说那些个烤串炸物的有多美味，他只是非常喜欢居酒屋那种热闹随意中又透着一种井然有序的奇妙氛围。而如果身边坐着可以放松闲聊的是自己的至亲故交，那只会让一切变得更加美妙。
　　所以当然能喝酒是最好，实在不能的话，倒也不太会影响到他享受居酒屋体验的心情。
　　他俩随手搜了个附近评分还算高，环境看起来还算干净温馨的小店。屋外的风雨没有半点想要减轻的样子，他们拿了酒店的伞出门，溜达过去不过五分钟的路程，竟然还是不可避免的湿了个彻底。
　　秦灏远拂一把刘海上的水珠：“这伞可真是撑了个寂寞。”

　　虽说预报显示的当地气温不算很低，徘徊在20度上下的样子，理应是最舒适的温度，然而这不小的风雨还是把体感一下拽成了冷飕飕。秦灏远踏进居酒屋的那一刻竟然感到了一种冬日近得炉火的温暖。
　　他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就穿了件长袖T，这会儿连可尔必思都不想喝了，一口接一口的灌热茶。
　　游亦航要了杯乌龙嗨，看着他像个老头似的端着茶杯呼呼吹气实在是憋不住笑：“出门前让你带个外套，你不肯。”
　　秦灏远略有些烦躁的去扯几乎全湿了贴在腿上的裤子，嘟嘟囔囔：“谁能想到这雨下的这么灵活呢。”
　　他俩其实都被淋得挺惨，语言不通，他们连比带划的，好容易朝店家讨来毛巾可以稍稍擦拭一下。
　　秦灏远轻叹：“本来以为过来可以过春天，没想到还是被冻的够呛。当然，比伦敦还是要强很多的……”
　　游亦航轻笑一声：“来之前可提醒过你的，要温暖咱可以去东南亚，你不愿意。”
　　秦灏远多少是对气候和地理有些误判，有点儿乌龙的意思，但反正来都来了，他也只能鸭子嘴硬：“我就想来这。”他想了想又补充：“洋人不就爱去泰国那一带过圣诞，咱这是，错峰出行嘛。”
　　游亦航也不和他再多计较，转而关心起了他的衣服：“还湿着吗？”
　　秦灏远扯一扯裤腿，不置可否：“嗨，没事儿。一会儿就干了，反正也不冷。”
　　点的菜一道道上齐，秦灏远在飞机上明明也没少吃，这会儿看见食物还是兴奋的两眼放光。
　　游亦航看着觉得有点好笑，也不忘出声提醒：“这会儿也不早了，你吃悠着点儿，别晚上回去又撑的睡不着觉。”
　　秦灏远不爱听：“我也没有总暴饮暴食的睡不着吧。”
　　游亦航喝一口酒：“也不知道谁，从学校回来一口气吃八个狮子头，给我妈都吓着了。大半夜胃痛的满家翻健胃消食片。”
　　秦灏远拿一根烤串一边啃一边笑的龇牙咧嘴：“那是……岚姨做的好吃嘛！而且，学校里的餐食做的有多难吃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到这他有些好奇：“剑桥的食堂也那么难吃吗？”
　　游亦航还真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讲道理，你单看起来，没那么差，但是就那几样反复吃，也受不了。”
　　“那你还不自己做饭啊。”秦灏远瞥他一眼，“难怪瘦成这样。”
　　“我也做的啊。”游亦航道。
　　“就你天天吃那点子，啊，说洋气点叫沙拉，说大白话就是大拌菜的东西。”秦灏远翻个白眼，“也能叫做？”
　　游亦航笑出了声：“怎么了？别看不起人好吧。我也是用心做了的。可惜我技能点没点那上面啊。”
　　“也是。”秦灏远夹一筷子芥末章鱼，芥末放的很足，辣的他直吸气，话都说的喘吁吁的：“岚姨太贤惠了，做的饭那么好吃，养的你也手懒嘴刁的。”
　　游亦航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下去，他“嗯”了一声，低头喝一口酒，不露声色的换了个话题：“大学考虑的怎么样了？”
　　“哎呀，准备着呢准备着呢。”秦灏远敷衍两句，“难得出来度假嘛，不说这些啦。”
　　游亦航也不坚持：“行。那就不说了。你如果有什么需要了解的，随时问我吧。”
　　“知道啦。”秦灏远继续埋头吃他的烤串，吃的心满意足，“啊，好想每天都吃烧鸟啊。”
　　“每天都吃你就不会这么享受了。”游亦航无情的打断他。
　　秦灏远不理会，他吃完烤串又翻起了菜单，好奇地看着甜品栏上的图片：“哎这个是什么，像是挞，看着好好吃啊，来几个吧。”
　　游亦航有些无奈：“真的还要再吃吗？还来几个，咱点一个分着尝尝吧，你也不确定好不好吃。”
　　秦灏远想想同意了，招手唤来店长，嗯嗯啊啊的又是一通比划，也不知是不是他多余动作太多画蛇添足了，总之最后端上来竟然还是一人一份。
　　游亦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叉子：“好甜，但是你肯定喜欢，我不吃了，都是你的。”
　　秦灏远眼睛吃的都眯起来，他果不其然的很喜欢，一口气吃了两份还不满足，又找店家打包了两份要带回去吃。
　　游亦航提醒他：“说好了啊，带回去吃也不是今晚吃的，你搁冰箱明天早上一样吃。”
　　秦灏远一点也不走心的“嗯嗯嗯”。
　　一顿饭吃完，外面竟然还是风雨交加的。游亦航想了想，看向隔壁的便利店：“我们进去看看有没有雨衣吧。”
　　秦灏远满不在乎的已经撑着伞一步跨向了雨中：“不至于，就这么几步路，咱们跑快点，伞都不用打。”
　　话音刚落，竟然真的把伞一收，跑了起来。
　　游亦航只好加快脚步跟上，秦灏远这小子还跑的挺快，他跟着追了一会儿，索性也放弃了伞，彻底投入风雨中。
　　时近入夜，那霸本就安宁的街头愈发静谧，衬得那雨声萧萧，世界笼罩在一片巨大的白噪音里。脚下时而汪着积水，倒映着盏盏明黄色路灯，甚至比水汽弥漫下的本体看起来要更明亮一点。偶有车行驶过马路，车灯扫过，细细密密的雨丝在光柱里分外清晰。
　　他们一前一后的向前跑去，雨水无处不在，飘进眼睛，落在发间，但是他们在奔跑，于是所有的风雨都向后。
　　秦灏远跑的痛快，他的T恤一半被雨水打透，一半却又被风吹的倔强的鼓起来，看起来滑稽极了。
　　游亦航开始还出声唤他，想提醒他刚吃过饭，跑慢点，无奈话音出口就被掩盖在这漫天的风雨之中，只好作罢。
　　于是他只能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个身影欢快的奔跑着，秦灏远个子不算特别高，又瘦，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单薄。但他的步履又是那么的轻盈，每一步踩下溅起的小水花仿佛在唱着一首轻快的歌。
　　风急雨骤，天地凉凉，但是他不在乎。
　　这段路确实不长，走路可能也就五六分钟，一跑起来，感觉眨个眼就到了。
　　秦灏远落汤鸡似的站在酒店门前的房檐下喘，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怎么样，我爆发力还可以吧。”
　　游亦航穿了连帽外套，状况比他要好很多，他也没有秦灏远跑的那么玩命，此刻只是胸膛有些微微的起伏：“我在后面喊你跑慢点，你是听都不听。”
　　秦灏远笑得眉梢眼角都舒展开，他此刻心情是说不出的畅快：“那谁听得见啊，跑的可太爽了。”
　　游亦航瞥他一眼：“你还挺得意，一会儿肚子疼别叫唤。”
　　秦灏远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浑不在意：“怎么会。”

　　然后不到两分钟他就打脸了，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走到房间。
　　秦灏远被肚子一阵接着一阵的绞痛攻击的双腿发软，扶着走廊的墙缓缓蹲了下来。
　　游亦航本来走在他后面两步拿手机发信息，突然抬头看见孩子蹲在地上冷汗直流，立刻揣了手机上前：“小远，是不是肚子痛了。”
　　秦灏远不是很能耐痛的人，此刻完全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
　　游亦航伸手到他的肋间把他架起来：“别窝着，越窝越难受，我扶你回房间躺下。”一边缓缓挪着一边还是忍不住俗套的数落：“刚才是不是说吃了饭就那么疯跑会肚子疼？”
　　秦灏远竟然还有力气顶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多大事嘛。”
　　好在房间不远，秦灏远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那股子绞的翻天覆地的劲儿过去，他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嗖一下爬起来，还得意洋洋的冲客厅的游亦航喊：“亦航哥，我好啦！”
　　游亦航似乎是在接电话，没应声。房门虚掩着，秦灏远只能隐隐的听见一点说话声，也听不真切。
　　他趿着拖鞋出去，果然游亦航背对着他在窗边打电话。他也不打扰，直奔小冰箱掏打包回来的红芋挞，整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
　　游亦航听见动静回头，看见那小崽子又在偷食，感觉自己有点头疼，他匆匆对电话那头说了声：“先挂了，回头再说。”就撂了电话，一言不发的走到秦灏远背后。
　　秦灏远正美滋滋的把小叉子往嘴里送，一回头被吓个够呛，手僵在嘴边。
　　几秒后，他冲游亦航极尽谄媚无辜之本能的眯眼笑了一下：“嘿嘿，亦航哥……你来一口？”
　　游亦航不跟他废话，微微往前探身，直接握住他的手，把那叉子上的点心一口吃了。然后从他手上夺下了叉子，不由分说地把打包盒扣好，又塞回了冰箱：“说了明天再吃，你偏要这么非暴力不合作的话，我也不跟你废话了。”
　　秦灏远没接话，他从游亦航直接上手的那刻开始就没动过，叉子被收走了也没换个姿势，看起来有点愣愣的。
　　游亦航看着秦灏远湿漉漉的头发又叹一口气：“刚才给你拿了毛巾放在床头让你缓过来了就先擦擦，然后赶紧把湿衣服换了，你一句没听，好了第一件事就是过来偷东西吃，你怎么这么能耐啊。”他说着看秦灏远还是傻愣愣的没反应，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快去洗澡！回头着凉了再。”
　　秦灏远被他这一吼才终于如梦初醒般的给了点反应，他“哦”了一声，有点机械的走到房间里拿了衣服，走进浴室，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游亦航看着他的反应也有点懵，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拿腔拿调了，吓着孩子了？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虽然从小秦灏远跟他亲弟弟似的，他当哥哥当成了习惯。但毕竟现在也是个18岁的大男孩了，这个年纪都自尊心爆棚，以后也确实不能总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对待了。
　　一念及此，他竟然心底隐隐的生出了些“孩子长大了”的半是欣慰，半是怅然地唏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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