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野马,是飞鸟

作者:百尺树上卧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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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章成欢


      佐子迟一个星期没回家,章成欢在第八天接到了佐子迟的电话,却是他女朋友的声音,而且还在医院,还在离他几公里不到的医院。

      他赶到医院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跟你说过一阵子我会去找你吗?”

      后见她额头有伤,又问:“发生了什么?”

      “我十几天前就来了。”他女朋友怨气颇多,“发生什么你看不见吗,没想到啊,你说你在这边有生意要做,让我寄东西过来还跟我说分手,其实是跟他住一起呢,他推的,从台阶上,你孩子差点儿没了。”

      内容有点儿多,章成欢一时间没能有清晰的思路。

      先问:“十几天前?”

      心想:和他那几天奇怪的反应有关系,跟他说话经常晃神,半夜醒来看见他一个人在窗户边抽烟,吃饭吃得慢,手还哆嗦…

      “你背着我找过他了?”章成欢先去确认这点,“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说什么我都不该有这下场。”他女友对他的问话感到生气,“我说章成欢!你孩子差点儿没了,你听见没有!”

      章成欢脑子里全是佐子迟一个星期以前从自己身边逃开的仓皇,许许多多的细节闪过脑海,得到一个与十五年前不同的重点。

      他,为他哭了…

      “章成欢!”

      “什么?”章成欢眼睛聚焦了回来,“什么孩子?”

      “你的孩子!四个多月了!”

      “他把你推下了台阶?什么时候?他人呢?”

      “你面对这种情况,居然关心的是他?”

      “你跟他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女友瞪了眼,“你给我说清楚。”

      “你是不是记忆出了差错?”章成欢面色冷静,眼神却有着蔑视,“四个月大了?从半年前开始我就没内s过了好吗?我往你脸上s往你肚子上s往你嘴里s,就是没往你肚子里s,知道为什么吗?我就是想看看你哪一天拿着这莫名其妙的孩子以着什么面目跑我面前来质问我。说吧,是不是张江旭的?我早就怀疑他经常跑我们家混吃混喝,原来还混别的呢。你好啊,一边儿催我结婚一边儿给我戴绿帽?你是不是当我傻?”

      他女友愣怔一秒后怒目凶他:“胡说!你敢做不敢认,还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做没做你自己知道,我懒得跟你在这废话,他人呢?他推的你你却拿着他的电话联系我?是不是你故意跌下去陷害的他?你敢伤害他,当心我让你全家都不好过。”

      “章成欢!”他女友手捏了床单,“你搞清楚,我才是受害者!”

      “什么?”章成欢一副渣得有理的无赖脸,“我没听错吧,你都打算让我帮别人养孩子了居然说你是受害者?”

      “混蛋啊你,你自己在外面搞那么多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忍你那么久我不是受害者?”

      “我没让你忍呐,关键是我搞我承认,你搞你敢承认?”章成欢皮笑肉不笑,“说慌是人的天性,可说到我面前就是愚蠢,被揭穿了还狡辩就是把别人当傻子的傻子。”

      “你…”

      “你赶紧说他人在哪儿!别惹毛了我,你知道我的脾气,现在说我们还能好聚好散,给你点儿青春啦,时间啦,虚假的感情啦,以及你额头的伤害损失费也是可以,你孩子出生那天,我还能给你和张江旭包个大红包,不过得看你是不是识趣。”

      ……

      章成欢在派出所拘留室里接到了好几天不见了的佐子迟。

      除了长出来的胡渣子,整个人又回到以前幽灵的状态,躲在拘留室最里的角落,不管其他被拘留的人说什么闹什么,章成欢站在外头看了他半天他都不曾抬起头。

      出来后,章成欢把他头发如以前那般撩开,带着责怪。

      佐子迟努力在笑,试图把脸上的愁绪以及颓唐故意遮掩,声音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不顺畅。

      “你,要走了吗?”

      章成欢手一顿,虽然心那么疼了一下,可某种不被信任的感受比之更大,尤其是看对方眼眶里明明装着泪和委屈,却故作坚强冲自己笑。

      他把撩他头发的手往他后脑勺去走,随着头发的回落,用力握了握他后脖颈,算是一种宣泄。

      宣泄的内容就是:为什么到现在了,遇见事儿都不跟我商量。

      没有任何语调的波澜,“嗯”了一声。

      佐子迟把头垂下去,又笑了:“一会儿就走吗?”

      章成欢说:“是。”

      他们并没有上车,而是步行在街上。

      章成欢问他:“想吃点什么吗?”

      “冰淇淋吧。”

      冬天卖的冰淇淋没有卷筒的,章成欢在小卖部挑了味道差不多的香草冰淇淋递给他,之后坐在小卖部外头的台阶上,边吃边去看路上的行人。

      “小时候吃冰淇淋觉得好甜,”佐子迟说,“尤其是娃娃头,吃慢了滴在手上粘糊糊的不舒服,那时候不喜欢吃,后来吃不出甜味了,就开始怀念那个味道。”

      “你10岁到底发生了什么吃不出味道了?”

      章成欢咬着冰淇淋问他,他一直都喜欢吃冰淇淋,但是只喜欢吃香草单一味,那些什么裹巧克力果酱之类的确实太甜,像是在吃糖,冰淇淋嘛,卷筒的最好看也最好吃。

      “你亲的时候没发现,”佐子迟指了指嘴里,“里头好多疤吗?”

      “那是疤?”章成欢惊讶,“我以为每个人舌头不一样啊。”

      佐子迟摇摇头笑他反应迟钝的好处就是很多东西都能随便忽悠过去,解释说:“烧红的木棍,往里烫了一嘴的泡。”

      章成欢吃冰淇淋的嘴一停:“烫…烫的?”

      “我当时不敢动,怕那木棍往我脸上招呼,”佐子迟笑自己当时的想法很好笑,笑出声,“我当时想,嘴受伤总比脸受伤好,不然多一个被别人取笑的东西。”

      佐子迟笑声没了,脸上笑还在,看着的是街上来回行走的人,眸子里印的却是不想再提起的过往。

      “我妈妈带我去医院做了伤残鉴定,告到了公安局,我们以为能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最后不过是不了了之,因为没有目击证人,学校里的人也不愿意出面证明他们平常喜欢欺负人。那个时候我妈妈已经有一年不大正常,时好时坏,常常忘记事情,害怕见到人,还会说我麻烦,之后我就没人管了,这些伤好了之后就发现,再也尝不出味道了。”

      章成欢目光投在地上,把自己的嘴捂了捂,嘴角微微抽搐,冰淇淋的冰凉让嘴里多了刺痛感,仿佛体会到那种无法言语的疼痛。

      “那得多疼啊。”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反抗吗?这就是反抗后的结果。他们人多,我一个人实在打不过,就是因为我反抗太多次了,有人提议,必须一次性整服我。”

      佐子迟把最后的冰淇淋吃完,将木棍咬在嘴里。

      “确实很多人都会问:为什么他们光欺负你不欺负别人?被欺负的人往往也很纳闷,所以常常会问:为什么是我?”

      佐子迟的笑变得很不屑,冰棒的木棍被拿在手里转动。

      “你说得对,零成本,不过零成本不是说反抗这件事,而是你即使反抗了对他们也造成不了伤害。而那么多对他们造成不了伤害的人当中,你仅仅是运气不好被挑中了而已。所以我也就懒得问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了,问就代表你质疑的是你自己。好笑的是,你不问为什么的时候,他们反而不高兴了,好像你没有配合好他们的演出,不能把他们的台词说个够,就再打你一顿。”

      木棍又放回嘴里,佐子迟笑出一种无奈的豁达,自问。

      “啊…为什么是我啊…哈哈…对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一生下来就是这么个家庭,为什么学校那么不好还非要去学校读书呢?为什么他们挑了我来欺负,为什么我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为什么别人看见的天空要更高更广,为什么你会在那个时候看见我,而不是其它时候呢。”

      章成欢目光一直垂在地上,他想抬眼去看看此时的佐子迟,却有什么愧疚感如千金巨石将他的头压得更低。

      佐子迟说:“那时候我爱看电视,而且就爱看动物世界,我爱看里头的狮子撕咬斑马,豹子撕咬小鹿,老虎撕咬野牛,老鹰抓了羊从空中将其摔死……“野兽”,我们这么称呼它们,还将人类的某些行为与之挂上等号,叫“兽行”。其实这些野兽不可能像人那么残忍,它们为生存,我们为了取乐,而且乐趣无穷无尽,又高明,又充满了艺术…”

      他仰天看了看,又垂下头,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声轻笑浅。

      “小时候看的好多童话书里,魔鬼和人同时存在,魔鬼总斗不过人,其实都是假的……是人创造了魔鬼,人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魔鬼。后来又读了那么多历史书才发现,人还以着自己的恶行创造了地狱,以自己的幻想诉说着天堂…”

      佐子迟站起身,手揣棉衣兜里。

      “走吧,我给你看个东西。”

      章成欢开着车,去到一个小区,停车后佐子迟带他走了进去。

      小区楼盘挺大,40多栋,每栋25层楼那么高。

      章成欢环顾四周,熟悉又陌生地张望半天,想起什么:“这是当年我带你来放烟花的那个废弃工厂?”

      “嗯,五年前开始修的楼房,”佐子迟指着那边儿的儿童游乐区,“以前这里放了好多丢弃的水泥管,当时在里头聊天,聊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一个圆寻找另一个圆。”

      “残缺的圆…”佐子迟带他往里走,找到了13栋,仰头望过去,“这里以前是个烟囱,我最喜欢看那个烟囱,像个平原上的巨人,站在下面会觉得自己很渺小,你渺小,那些痛苦的事就跟着渺小。你猜猜,我以前在这下头埋过什么?”

      章成欢仰着头去复盘自己记忆里是否有那烟囱,摇摇头。

      “不会猜一猜吗?”佐子迟的笑带着点撒娇,“直接说答案多没趣啊。”

      “你小时候的玩具?”

      “不是。”

      “值得纪念的东西?”

      “不是。”

      “想等十几年之后再来看看的信件。”

      “也不是。”

      “猜不着了。”

      “是尸体。”

      “什么?”

      章成欢以为自己没听清,并且在佐子迟脸上找开玩笑的成份。

      “我以前好像跟你说过,我喜欢废弃的工厂,因为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人会在意,包括他们拽我来这里创作他们的艺术。什么:跪下学动物叫了,给你的叫声打分,学得不像,一人扇一巴掌,学得像,就用他们发自内心的笑来回报你。回答他们的问题,回答不了就拿不同大小的石头打你的头,打中最多的人还能得到奖赏。让你从五楼高的楼梯滚下去,不滚就一人一脚看谁的脚力气比较大能把我踢下去。拿不同的东西捂着你的嘴和鼻子,或者换着方式掐你的脖子,看看你呼吸不过来是什么表情了…”

      “佐子迟…”章成欢打断他,“我为我那天说的话道歉…”

      “相互的,”佐子迟也打断了他,“我在这里做什么也不会有人看见了。我等了两年,等他们团体有了矛盾,开始落单的时候,把一个人约在了这里。11岁了,还是那副我无法理解的姿态,就好像容不得别的生命好好存在,看起来高高在上,实际上这个世界根本没人在意他。

      “他父母生了四个孩子,他是最多余的那一个,在那7个人的小团体里,他又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就是他提议并且拿棍子往我嘴里烫,烫了以后还说:和烫狗烫猫一个味道,臭死了。

      “我当时也没问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爱欺负人?”这么无聊的问题,这个世界难以解释的东西太多了,为什么为什么地问,不腻吗?”

      佐子迟迎着一阵风,微微侧了侧身,望向另一边,那里有几只鸟儿飞过,语气和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用一块大石头,砸碎了他的脑袋,最后挖了一晚上的坑,破晓之前,埋葬了他。我还给他哼了一首他平常欺负人的时候爱哼的歌,《送别》。

      “天明的时候,歌也哼了好几遍了,想着还早,就绕路走回了家。路上发现一条小河,我往上一直走,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河水又清又凉,我就走到河的中间,把自己淹在了里头。

      “我当时想,就那么沉睡在这么干净的河水里该多好。可当我彻底放松的时候,身体自己浮向了河面。

      “那天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是藏在云后一个多小时才洒下来的,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光,可以有形状,它们一束一束、一片一片、一点一点,就那么照在了河面上,好温暖,好漂亮。”

      章成欢脑海中的新鲜情景随即上演,伴随着那首歌的旋律,他似乎能看见那一缕晨光穿透那云层,打在那河面什么样,不过情景与之描述有所区别,里头是自己拿着那石头在狂砸那混蛋的脸而已。

      这工厂周围的寂静他见识过。

      白天的时候只有风和蚊虫以及远方传来的狗吠声,所以他认为这是一个放烟花的好地方,尤其是11点以后,可以说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说话就像在对方的耳边低语。

      “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只有我知道,”佐子迟说,“十五年前监控还没那么多,他父母报了案也只是以拐卖和失踪定案,”指了指对面,“那一路走过来,都没有任何监控,五年前建这些房子挖地基的时候白骨被发现了,还上过新闻,什么猜测都有,不过嘛,不了了之…”

      说完整个人站立在他面前,呼出一口气,坦白。

      “你未婚妻是我推下去的,我当时想,杀了她就好了,就算杀不了她,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这样你就能继续待在我身边了………章成欢…”

      故作沉稳的声音忍不住在波动,佐子迟往后退了一步,把整个自己展现在他面前,好似坦诚了他的所有。

      “这就是我,一个活在阴暗里人,慢慢的也就变成了阴暗的一部分。你看清楚了吗?十五年前你就想看清楚,如果当年你看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所谓那十五年来止不住的思念怕就没有了。”

      章成欢眼前只闪过当时自己带他来放烟花那一幕。

      他在猜测自己在黑暗中亲了他的脸说“我喜欢你这只幽灵”的时候他的脸色是不是如自己所想。

      他还在想,这句话该改改,应该说:我喜欢你这个疯子。

      其它的内容被他抛到了一边,他很冷静。

      “你是个疯子,我知道。当年我就看清楚了你,不过那时候我以为我失去了你而已。”

      佐子迟愣了愣,似是没懂他的这个回答,瞧着他半天。

      章成欢也在凝视佐子迟坦白后的一切面容,不知道为什么,有口闷了好多年的气结,通过他此时重重的呼吸,呼了出去。

      几分钟后,佐子迟手揣回裤兜,回到了内疚和慌张当中。

      “可我…差点杀了你的孩子…我已经走向了最坏的那一边,不过还好,她和孩子都没事…”笑出某种抱歉,“我知道这么说不能洗清自己的错,当时没控制住…对不起。”

      “你听说我有个孩子,最开始是不是想离开我,那天故意说那些话气我,一晚上不回家你不联系我,你就是要放我走了?”章成欢问的是他在意的问题,“后来为什么又变了?”

      “我说了,”佐子迟紧锁了眉头,转身往小区外走,“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章成欢追上去,不打算放过他。

      佐子迟没回他话,走得匆忙,话说得急切,完全像是对自己说。

      “你决定走是最好的选择,你要当爸爸了,真是好,我庆幸能在你生命里留了那么长时间,希望你有那么些欢乐…至少是我带给你的…”

      “佐子迟?”

      章成欢跟着走的脚步一停,试图叫住他。

      佐子迟停止了自言自语和往前走的步伐,转头去望,眨了眨眼,一滴泪没能控制好,经过了睫毛,顺着脸颊流出一弧形轨迹。

      他抬手,手背在下巴上擦了后手掌在脸颊上快速一抹。

      “再见,章成欢。”

      眼眸低垂,声音变小。

      “谢谢你,章成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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