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只是夏咫之遥

　　洞里光线不足，韩烁脸上又有血，所以他方才并没留意他的样子，这近距离一瞧，才认出是谁。
　　“他不是林煜。”夏槿头也不抬地解释道，语气平静，一早料到他的诧异。
　　“不是？”牧晴下意识看多了几眼，总觉得怎么看都是那个人的样子。但夏槿解释了一句，也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他也不好再问，只是忍不住又打量多了几眼。
　　掀开被血浸透的衬衫，看到那道被紧急包扎了一下的伤口，牧晴啧了一声。他学过一点急救，一眼就看出韩烁伤得不轻。
　　“他这伤口要先处理一下，不然熬不到出去了。”牧晴站起来，说道：“这样，我去车里拿急救包过来，你和他先藏好。”
　　夏槿点头，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韩烁。
　　眼前的人，原本是那么的冷俊凌厉，此刻却是那么的虚弱苍白，呼吸浅薄，连小孩子都能要了他的命。
　　不管前面他出于何种理由要自己的性命，这一回，他救了自己一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人潜意识都是避险的。能在那种万分危急的情况下，直接为别人挡下撞击，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让人钦佩。
　　钦佩归钦佩，主动为自己挡下这一下，夏槿却还是想不通。从彼此立场上来看，他们应该是猎人与猎物，杀与被杀的关系。目前他虽然是名义上的保镖，但一没死生相随的契约，二没披肝沥胆的经历，完全可以置自己不理。
　　以他们目前的相处状态，哪怕他直接把自己推出去挡刀，她都不会觉得惊讶，甚至会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可事实却是他浑身是血地倒在这里，自己反而毫发无损。
　　这是为什么？
　　她被家族这艘巨轮拖入深海太久了，看惯了尔虞我诈，漆黑肮脏，突然看到海面的一线阳光，反倒觉得陌生害怕，不可思议。
　　为什么？夏槿凝视着眼前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头一次那么想一个人醒过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可眼前的人双眼紧闭，深陷昏迷，根本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
　　但夏槿知道，就算他醒过来，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这个人，心底藏了太多的秘密。或者说，他自己就是秘密本身，来历不明，身份不明，有关他的一切都是未知。
　　以至于知道了他不是那个人，自己却还会时常陷入与那个人有关的记忆里，分不清他是谁。
　　是啊，他明明不是林煜，为何总会在他身上看到林煜的身影。是因为这张脸么？夏槿伸手轻轻擦去韩烁脸侧的血，歪头认真看着那张苍白的脸。
　　同样笔挺如削的鼻梁，同样俊朗逼人的眉峰，同样冰冷严肃的睡颜……像啊，是真的像。所有看到他的人，第一反应都以为他是林煜。
　　可是，她却找不到他是那个人的一丝证据。

　　更令她莫名心慌的是，自己还在被这个人的一言一行慢慢地吸引着。会不假思索地拖着他逃跑，就是个危险的信号。
　　忽然，外面传来碎石踩踏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朝这边走来。
　　夏槿心里一惊，下意识抓起一块石头，侧身挡在韩烁身前。
　　脚步声很快，一步，两步……几乎没几秒就直奔洞里而来。
　　一个人影从光里闯了进来。
　　是牧晴。
　　夏槿猛地松了一口气。
　　牧晴刚从洞口进来，便看到夏槿母兽般护着身后人的戒备，也是一瞬的恍惚。
　　跟那时太像了。
　　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不动声色地走近，蹲下来，开始着手处理韩烁的伤口。
　　再次看到那道伤口，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夏槿还是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微微别开了视线。
　　并不是因为害怕，比这更可怕的伤她都见过。但这道伤落在这个人身上，她就是有点看不下去，莫名地觉得——不忍心。
　　“按住他。”牧晴一边说，一边毫不留情地把酒精倒在韩烁的伤口上。
　　夏槿只觉得手下的人身子猛地一挺，“啊”地□□出声，挣扎着睁开了眼，眼里一片痛意涣散，冷汗倒水般从额头淌了下来。
　　那眼神，看得夏槿心里倏地一疼。
　　下意识地，抱紧了他。
　　牧晴下手虽然快速，但并不温柔。整个过程，怀里的人都在微微颤抖，喘息不已。
　　“还是要赶紧送去医院比较好。”牧晴用止血带重新包扎好后，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开始去看韩烁的左手。
　　似乎是骨折了——嗯？牧晴正想转头拿三角巾固定，眼角却刚好扫到韩烁手腕。
　　脑里瞬间有什么闪电般掠过，他屏住呼吸，抖着手把韩烁的手翻了过来。
　　只看了一眼，他就定住了。
　　两道疤痕，一长一短，十字状交叠在手腕动脉附近。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形状，跟那晚，那个男人手上的一模一样。
　　“怎么了？”夏槿发现牧晴突然中邪般定定地看着韩烁的手不动，心里疑惑，开口问道。
　　“是他！是、是他！”牧晴回过神说道，语气里竟隐隐透着激动，一时连话都说不利索。确定是那个人时，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牧晴一向冷静沉稳，夏槿头一次见他这样子。
　　“他？他怎么了？”夏槿皱眉，低头看了一眼韩烁，一脸困惑不解。
　　牧晴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意外，说道：“来刺杀我，却放了我的人！”
　　那个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男人一身黑衣、蒙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着死神的气息。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却不是第一次听闻他的可怕。
　　心狠手辣，毁尸灭迹，关键是还从未失手。
　　他隐隐觉得有一天自己会被这个恶魔找上门来，但真的面对时，却是忍不住浑身颤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想死。
　　谁、谁派你来的？被枪指着额头时，虽然抖得如同筛糠，但自己居然还是下意识问出了这个问题。眼角甚至还瞥了一眼对方暴露在灯光下握枪的手。
　　男人没有回答他。
　　是张家还是秦家？他又抖着声音问。明明怕得要死，居然没有说出求饶的话，反而关心这种已经无关紧要的事情，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英勇的一天。
　　男人沉默得可怕，隔着黑暗，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骇人的气息。
　　牧晴觉得自己死定了。
　　然而过了片刻，冰冷的枪口却离开了额头，牧晴感觉面前压人的气息突然如海潮般收拢。
　　几乎同时，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当自己死了，别再出现了。
　　尔后一声枪响，火光冲天，心惊肉跳地回过神后，却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那个男人，居然放过了他。
　　没想到，兜兜转转间，竟又见到了他，而且还见到了他的真面目。
　　只是他的样子……牧晴看着韩烁的样子，又看向夏槿，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叫韩烁。”夏槿听牧晴这么说，心里一时也是震动不小：“你说是他去刺杀的你？还放了你？”
　　“嗯，是的……韩烁？”牧晴琢磨了一下这名字，印象中认识的人里没有这号人。
　　“夏小姐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也来刺杀我了。”一提起这事，夏槿心里就有点发堵。
　　“什么？”这回轮到牧晴震惊了。
　　“不过他失手了，只打中我肩膀。”夏槿想给韩烁喂一口水，结果水瓶里的水刚触到嘴边，韩烁却是抖了一下，猛地咬紧牙关，偏头避开了水瓶。
　　仿佛碰上了什么厌恶恐惧之物。
　　想起他之前在餐厅里奇怪的喝水方式，夏槿突然反应过来。
　　他怕水？但一般人怕水，顶多是怕下水游泳，这人怎么连喝水都抗拒？夏槿左右思索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审讯时出的问题。这么一想，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我们边走边说吧，他也不能拖下下去了。你帮我把他放背上。”牧晴迅速蹲下来，回头对夏槿说。这人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恩人，不能见死不救。
　　走了一段路，牧晴忍不住又问：“夏小姐，你有没想过……他就是林哥？”
　　“你说呢。”夏槿扯了下嘴角，无奈地笑了一下：“查过了，除了样子，血型指纹都对不上，也没有林煜的记忆。”
　　除了这些，连喜好习惯都有不同，只是她省略了，没有说出来。
　　牧晴沉默了。也是，以小姐这么严谨的性子，没理由不会想到这点。
　　“倒是你，现在怎么样了？以为你死了的时候，大伙心里难受得很呢。”
　　“挺好的，迟点打算整个容，然后离开这里。”牧晴说这个时，表情轻松淡然，眼里隐隐透出对未来的期待。
　　在黑暗里呆久的人，都会渴望光明。一旦有一线的阳光，就会像蛾子般盘旋着扑去，再也不想回归夜里。
　　“真不打算回来了？我还想指望你这个军师呢。”夏槿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也不知是因为失去了一名智将，还是因为羡慕牧晴可以脱离那个世界。
　　“不了，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夏小姐不必记着我。”牧晴语气淡然却坚定。
　　夏槿沉默了一下，片刻后说道：“那就祝你，一切安好，未来可期吧。”
　　“嗯，谢谢。”
　　就这样，一直到车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倒是放下韩烁时，牧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一句：“日后要是有困难，只要帮得上忙，还是可以叫我的。”
　　夏槿是个聪明人，知道他这个人情并不是给自己的，只是微微点头当是听到了。
　　“对了，林哥那事，你还在查吗？”牧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夏槿正在拿外套盖到韩烁身上，失血的人体温特别低，加上冷汗不停，极容易着凉。听牧晴这么一问，她手里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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