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哥哥是拿破仑

　　卡罗琳进入了位于圣日耳曼莱昂的让娜·康庞夫人学校接受教育，这是一所女子寄宿学校，教授一些基本的学科，例如算术历史，地理；也包含传统女子教育，比如家务，礼仪，音乐，绘画之类。

　　学校对作息时间安排和仪容仪表要求非常严格，严肃的程度堪比军校。

　　她在教室的座位离约瑟芬·博阿尔内的女儿奥坦丝很近，奥坦丝入学已经有一段时日，对校园生活轻车熟路了。

　　而卡罗琳除了她之外谁也不认识，所以食堂吃饭，晚上回宿舍的路上都和奥坦丝走在一起。

　　卡罗琳初入学校的时候，非常担心自己与贵族的女孩们格格不入。

　　毕竟，她原本只是个科西嘉平民，而她的很多同学一出生就是贵族。

　　她的言谈举止，也几乎没有什么贵族风范，礼仪礼节都要从零学起。

　　但很快她的顾虑就被打破了，好多女孩都巴不得和她认识，同她交朋友。没有一个人对卡罗琳的行为习惯做出过任何轻蔑的态度，她偶尔一些随性的做派反倒成了大家恭维的对象。

　　“奥坦丝，只有你能和我说实话，你觉得我最近礼仪学得怎么样？”

　　课间时分，卡罗琳和奥坦丝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我觉得你本来就做的挺好的，交谊舞蹈你原先就会，至于仪态，刚开始确实很难评——但现在已经相当有模有样了。”

　　“……你说真的吗？”

　　“真的，至少我是看不出来你的行走坐姿与旧贵族们有什么区别，而且你现在吃饭也是细嚼慢咽，餐桌礼仪每个步骤都能做到完美无缺。”

　　“奥坦丝！谢谢你！”

　　卡罗琳的脸色因激动而变得红润起来。

　　奥坦丝轻轻一笑：“没什么，卡罗琳，你真的很努力。而且——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拿破仑吧？他真是有个好妹妹啊。”

　　“你能这么说，我好高兴。”卡罗琳低下了头，“我确实纯属为了他才到这种地方来。”

　　“……你很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吧？”

　　“我是不喜欢，但我现在必须要去做到。他希望我将来嫁给一位贵族——这是为我好，我不能不知好歹。而且和贵族联姻，也确实能在人脉上帮助到他。”

　　“很辛苦吧？我明白。我想……我的命运也差不了多少，我很快就会成为他的继女，婚姻将来也必定由他安排。”

　　虽然讨厌约瑟芬，但卡罗琳对奥坦丝却已经有了一种即将成为一家人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奥坦丝对自己真的很温柔吧，自从入学以来，她不知道给予了自己多少帮助来适应学校的生活。

　　上课铃响了，她们回到教室。

　　卡罗琳之前就已经把拿破仑买的书快看了一个遍，所以基本学科的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她的作文与算术第一名的位置从未旁落，在课余时间她还自学了意大利文。

　　至于传统教育方面——她的礼仪就像之前所说，终于拥有了贵族之风。而她那本就炉火纯青的针线活在学校里艳惊四座，家政课上，她充当了女教师的助手，帮助她教授其他同学如何做家务活。

　　音乐方面，卡罗琳对钢琴的技艺越发娴熟，她现在的水平已经能熟练且富有感情地弹奏海顿的《F大调奏鸣曲》。和欧仁妮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已学唱过音阶，现在的音准依然很好。

　　不过，奥坦丝在这方面比她厉害得多。

　　她在音乐方面有着卓越的秉赋，作曲水平已经能称得上作曲家。

　　她还酷爱打台球，卡罗琳每一次都赢不了她。

　　“咱们来比一比射箭和骑马吧。”卡罗琳提议道，“我肯定能赢你——还有象棋，我虽然不是高手但我经常能赢过洛尔。”

　　“骑马射箭？！卡罗琳，那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奥坦丝一口拒绝，“你能赢洛尔——哦，对了，就是佩尔蒙女公民啊。你别说，我还挺佩服她的，她长于社交，而且还在巴黎社交界建立起了一套情报网络。”

　　是啊……奥坦丝确实是会佩服洛尔的那种类型。

　　因为奥坦丝也和她的社交明星母亲一样，喜欢混迹于沙龙。别看她小小年纪，男朋友却是一周一换——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不算是遗传？！

　　卡罗琳极不喜欢奥坦丝在这方面的生活作风，她是希望做一位贞淑的女子的。但是她也实在不忍心去批评奥坦丝，因为这和她的家教关系太大，而且她也是一位才女，因此卡罗琳仍愿意与她交好。

　　一天，卡罗琳和奥坦丝在食堂吃完饭，坐在学校的树底下看书的时候，一位女同学也坐在了她们的身边。

　　她叫艾丽诺尔·德努丽，出身并不算特别高贵，家境也不属于特别显赫的那种。

　　不过卡罗琳和她关系很友好，无关利益的那种。因为艾丽诺尔性格单纯善良，内敛淑文，卡罗琳极其乐意与她接触，平时她也会和奥坦丝和卡罗琳一起闲聊。

　　“艾丽诺尔，最近在看什么书？”

　　“狄德罗的作品《怀疑者漫步》。”她说道。

　　卡罗琳点点头：“我也看过，这本书表达了狄德罗关于宗教、哲学和社会生活的思考，由‘荆棘道’‘栗树道’‘鲜花道’三部分组成，以荆棘道揭露宗教的虚伪，鲜花道直指沉湎酒色权术的新旧贵族，栗树道则是崇尚哲学思辨的理性之道。”

　　“狄德罗？我只看过他的小说《八卦珠宝》。”奥坦丝道。

　　卡罗琳向她热情推荐了狄德罗写的《科学、美术与工艺百科全书》，奥坦丝表示她很感兴趣，以后会阅读看看。

　　艾丽诺尔忽然问道：“你们有喜欢的人吗？”

　　此言一出，奥坦丝立刻叹道：“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那些公子哥儿们只知道送些钻石花束，可是没有一个人让我觉得能交付真心。”

　　……这种言论让卡罗琳和艾丽诺尔两只“单身贵族”无力吐槽。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艾丽诺尔问卡罗琳：“你有喜欢的人吗？卡罗琳。”

　　卡罗琳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人，但她立刻摇了摇头，把这个人的身影赶了出去。

　　他爱她，但是他只是她的骑士。

　　所以……她也不算是喜欢他……当然好感还是有的……不过至于说喜欢嘛……有到那种程度吗？没有吧没有吧没有吧……

　　犹豫了好半天，卡罗琳哭丧着脸道：“那果然还是没有的。”

　　艾丽诺尔闻言，叹了口气，将两只手托在下巴底部。

　　“我爱上了，我绝对不能爱上的人。”

　　“……啊？是谁啊！”卡罗琳忙问道。

　　艾丽诺尔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

　　奥坦丝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该不会是有妇之夫吧？”

　　“嗯……不完全是，但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艾丽诺尔惆怅地说着。

　　奥坦丝赶紧劝她：“没必要，你这样的人，什么好男人配不上你。别把心思浪费在不应该的人身上，他不值得。”

　　“他值得的！是我不配爱他！”艾丽诺尔急切地反驳起来。

　　卡罗琳和奥坦丝两脸震惊。

　　她这是中爱情之毒过深了啊……

　　卡罗琳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有句话叫“真爱就像一种病，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感染上它，没有已知的治疗药剂。”

　　她突然有点理解艾丽诺尔，也很同情她。

　　晚上，她悄悄喊了艾丽诺尔躲在庭院深处的花草丛中。

　　“艾丽诺尔，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爱他？”

　　“……你好奇？”

　　“嗯，我很好奇。”卡罗琳没有否认，“你这般深情的女子世所罕见，我是否有幸能知道那位男士究竟是谁？他是否真的有资格得到这样一颗金子般的真心？”

　　艾丽诺尔犹豫了一下，她在卡罗琳耳畔蚊声道：“今天当着奥坦丝的面我不敢说，但是你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那就告诉我吧。”卡罗琳定睛望着她。

　　艾丽诺尔开启了丹唇，想要说出一个名字来，但就在声带即将震动的那一瞬间，她的脸颊涨红了起来，终于只是支支吾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个人……是你哥哥。”

　　“我哥哥？！”卡罗琳震惊无比，“我的哪个哥哥？约瑟夫是结过婚了，难道是路易——啊？不会是吕西安吧？！”

　　“都不是。”艾丽诺尔语气沉重。

　　“……”卡罗琳说不出话来。

　　都不是……那么，也只能是一个人了。

　　她最不愿意说出来的那个名字。

　　“拿破仑。”艾丽诺尔终于说了出来。

　　夜晚顿时陷入了无可名状的沉寂之中，虫鸣，鸟鸣，花香，月色，在一瞬间灌满了这诡秘的气氛。

　　卡罗琳心疼地拥抱住了艾丽诺尔。

　　“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呢？艾丽诺尔！”卡罗琳的眼泪流淌下来，“这世界上，有着多少痛苦，和多少的遗憾啊。”

　　艾丽诺尔却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来，摇了摇头。

　　“不，我从不奢求可以成为他的妻子。我只要爱他，我只是爱他……这些和他全部都没有关系。”

　　卡罗琳被更加深沉地震动了！

　　歌德写下过：“我爱你，与你无关。”

　　这样的爱情，这样的深情，这样单方面的海枯石烂，地久天长，兵荒马乱，颠沛流年……

　　“我代他谢谢你的感情。”卡罗琳用沉闷的声音说道。

　　艾丽诺尔闭上了眼睛。

　　“你永远不必告诉他这些，卡罗琳。至于我……我的心终此一生属于他。请允许我独自沉沦——在这片荒芜的，寂静的夜晚中，在这片无涯的，苍茫的宇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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