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实人吸引的高岭花

　　“什么事？”
　　李坡从墙上跳下来，落到元初身边。

　　元初眼神发亮，张张嘴才说出来话：
　　“大人，你能帮我带点牛乳回来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钱。南明朝牛乳产量不多，但也不是什么珍稀物，只不过对于底层的罪奴来说，这种东西就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了。

　　李坡这人打小跟人不一样，不仅体现在他的话痨上，还有一个很突出的点，他似乎并不那么讨厌罪奴。
　　这在南明朝几乎是六月下雹子的概率了。
　　虽不清楚元初想干什么，但他视线扫过元初破破旧旧的衣服，抿了下唇，尚未开口，就听耳边传来一道男声：
　　“怎么了怎么了？带牛乳，可以啊，本侯让人送过来。”

　　元初扭头，就见孟徐熙趴在墙上，如果没记错，这已经是元初第三次看见永安侯趴在墙上了。
　　他一愣，刚想上前，就被李坡摁下肩膀，他瞪了笑得灿烂如花的孟徐熙一眼，然后低声道：“牛乳是吧，知道了。”

　　说着，他跳上围墙，一把捞住孟徐熙的后领，将他带下去。

　　元初拿着手里的钱，愣愣看着李坡离开，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两个身影已越过围墙。

　　“美人下手别那么毒嘛。”
　　孟徐熙跟着跳下围墙，被李坡拎着走了一段路。

　　街市人声逐渐取代寂静，小摊小贩吆喝的声音响在耳边，李坡在小巷子里走了几步，就听见手下传来声音：
　　“美人要买什么？是牛乳吗？这东西北边可没有，基本都在西市。”

　　李坡垂眸看了手下人一眼，没出声，然后就见孟徐熙拍了拍他的手，道：“或者你看我们打个商量可以吗？你别拎着我领子，这样看上去多丑啊。”

　　李坡像被烫到一样，慌忙松了手，孟徐熙重获自由，立刻整理衣摆，晃晃被扭疼的手，道：“美人你也太凶了……”
　　说着，他抬眼一看，又改口道：“不凶不凶。”

　　孟徐熙的桃花眼在街贩的遮阳阴影下隐隐看不清，但也能感知到他的视线毫无保留地落在李坡身上。

　　李坡斜觑他一眼，道：“你去王府干什么？几天前的事我记得已经了了。”

　　“几天前是几天前，这不是几天没见你英姿，有点想看你……”
　　孟徐熙插科打诨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李坡带着摁下脑袋，随后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从巷外窜进来。
　　小巷深处光线不好，遥遥地，只看见一胖一瘦两个身形。

　　“这是怎么回事？”孟徐熙显然很好奇。

　　“嘘！你小点声。”李坡示意他压低声音，孟徐熙看着对面小心翼翼偷听的样子，唇角微勾。

　　有风从小巷穿过，打在尽头的墙壁上，牵动地上的灰尘翻飞。

　　“周管家，您也知道，我在府里也干了多年，假话我是说不出口的。”

　　“你要说什么就快点。”
　　周管家没心思在这里跟对方打太极，况且药田的事他作为管家也门儿清，看着牛十三推三阻四的样子，他也不想跟对方多说。

　　牛十三打量周管家的神色，感觉有门路，才放轻声音道：“您也知道我们药田是为殿下提供药材的，可我最近发现，我们药田混进了内鬼。”

　　仆役挑选一向是管家的事，涉及利害，周管家终于愿意正眼看牛十三，“详细说说。”

　　牛十三心头大喜，“不是您招进来的仆役闹的事，是那个药人！我估摸着他在掖庭司就跟殿下对家搞上了，在药田里干活手里不干不净的，好几次我都瞧见他昧下殿下的药，用功效相反的药补上。”

　　牛十三一大段话说得中间大气都不喘一声，周管家听完顿了一下，紧接着眉头狠狠皱起，“药人？掖庭？”

　　“对啊，是个甲奴，平日里耀武扬威得狠，仗着做了殿下的药人，那眼睛恨不得放在下巴尖看人。”
　　王府人人都知道，周管家不喜罪奴，甚至到了看一眼都心烦意乱的程度，牛十三这话算是彻底把周管家心头的火拱起来了。

　　周管家气得胡子一翘，又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冷静下来，道：
　　“你可有证据？”

　　“当然有！就在东院南院中间的窄道，竹林旁边埋着药材，我们好几个人都看到他鬼鬼祟祟地进去。”
　　牛十三垂着脑袋，语气痛心疾首，“殿下为准备药试忙得焦头烂额，可您也知道，我向来是顶不住事的，要我去揭发，我哪里敢啊。这不才求到您这儿来了嘛！”

　　“呵！贱奴之躯！”周管家冷声道，“他能进王府已是祖上百代的福气，居然敢这样胡作非为？”
　　他满脸通红，显然是气极了，牛十三瞧着心中窃喜，又应和一声道：“就是说啊。”

　　周管家拂袖而去，他这才抬头看向周管家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定定站了会儿，甚至还做戏般焦躁地动了动身体，仿佛因为告密整个人显得很不安，但仔细看去，他眼底却带着笑意。

　　等牛十三缓步离开小巷后，李坡才收回压在孟徐熙肩上的手，率先起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巷，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孟徐熙也抖抖衣服上的灰，施施然起身，凑到李坡身边，道：
　　“这药人装得这么像，我居然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那这牛乳咱们还买吗？”
　　他语气调笑，眉眼间的表情像是在看好戏。

　　李坡瞪了他一眼，率先走出小巷，往西市的方向走去。

　　孟徐熙一瞧，看似有笑实则无笑的眼神终于弯起，唇角轻扬，跟了上去，“不愧是美人！大义！那我就陪着你一起走一趟了。”

　　“欸美人你别推我啊。”

　　“我叫李坡，别给老.子叫美人，再乱叫，就把你喉咙割下来！”
　　李坡顶着一张娃娃脸，语气清朗，只话语内容不那么悦耳，他说完，又气冲冲朝西市走去。

　　元初坐在墙根边，慢吞吞嚼完大饼，终于消化干净乳浆这件事，打量着日头，他蹲在墙边默默编了会儿草编，就听到沈孤予的声音。
　　忙收拾手里的草编，元初起身，就见沈孤予强撑着自己走了一段路，竟到了墙根这边。

　　沈孤予扫了眼元初手里的草编，语气有点不稳，但脊背却挺直，看不出受伤的样子，“刚才叫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
　　元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几步上前扶住他，然后就见这人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清风拂过，这点铁锈气消散在空气里。

　　沈孤予推开元初的手，很克制地站在那里，浅笑道：
　　“小伤而已。”
　　他神色淡淡，眼神漫不经心，却紧紧盯着元初，“我是不是说过，不要离我太远，至少我叫你时，你要立刻过来。”

　　他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就像对着一只可以随意丢弃的花瓶，只是因为这花瓶还能装东西，才施舍般给予了注意力，并为自己找花瓶浪费的时间而惋惜。

　　“刚才没听见，下次不会这样了。”元初垂首道。

　　那个黑色的脑袋再次露出头顶的发旋，柔顺细软的湿发不知何时已经被阳光晒干，杂乱地散在脖颈处，结实漂亮的后颈毫不保留地暴.露出来。
　　沈孤予淡淡扫了一眼，收回视线。

　　进入室内，元初看见床榻边的小几放着几味药材，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掀翻陶瓦盖子。
　　沈孤予撑着自己坐在榻上，额头蒙上一层汗。

　　元初定定看着那汗覆盖在白皙的额头上，愣了一回，才恍然低下头，肩胛动了动，有些慌张。

　　沈孤予没注意到元初的慌张，用案上的帕子擦去汗，示意元初过去。
　　元初放轻步子，从床尾走到床边，站在沈孤予身.前，身.躯挡住光，阴影慢慢笼罩，元初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无法呼吸。

　　“坐下来。”
　　距离太近，沈孤予的声音不模糊，很清楚地钻进耳朵里。

　　元初眼神怔住，小心地坐下去。
　　他不敢坐沈孤予示意他坐的床边，只敢默默坐在床边脚踏上。

　　沈孤予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从药罐里倒出一杯药，递给元初，“喝下去，然后躺在床上。”

　　元初接过白玉杯，指尖与沈孤予相触，像碰到冰块，冷得他快速拿起杯子，他看着药，微微吹凉，然后喝下去。
　　药不算苦，颜色清透，就像茶水一样。

　　喝完，元初从旁边把自己睡觉的毯子搬出来，然后躺在上面。

　　沈孤予微眯眼睛，没再说话。

　　药罐下煨着小火，不断有泛苦的空气出来，沈孤予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书，总算看到地上那人有了点动静。

　　元初感觉身体里很灼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吸走了他全身的温度。他忍不住想找个东西抱住，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温度比自己高一点。

　　恍惚间睁开眼睛，仿佛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元初冷到喘不过气，却压抑着声音，只能看见他身体打颤的样子。

　　沈孤予视线扫过元初无意间翻身，背部衣服散开，露出后.腰上一点疤痕，瞧着像是鞭子打出来。
　　元初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抱住身下的毯子，像是连毯子的温度都比自己高，慢慢地，他蜷成一团球，肌肉紧实的腰部便越发暴露出来。

　　沈孤予垂眸，感觉口有点干，端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收回视线落到书页上。

　　这样几欲要冻死的过程持续了近四刻钟，元初才慢慢缓过劲儿，转头见沈孤予坐在床边，视线落在书页上，仿佛已经那样坐了很久。
　　元初感觉自己身上黏.腻得难受，用毯子稍微遮住自己的下.身，然后就见沈孤予看向自己。

　　清冷的目光落在身上，明明不带什么感情，却伴随着药效，让人的身体缓慢回温。
　　元初顺着沈孤予的指引走过去，那只往常过分冰冷的手，今天落在腕上，却显得没那么凉，甚至让人感觉那温度很灼热。

　　沈孤予静静把了会儿脉，点点头，还未说话，就听门外有人道：
　　“殿下，周管家有事求见。”

　　沈孤予淡淡扫了眼晃神的元初，在对方凌乱的头发上停留两秒，道：“你先去收拾一下。”
　　然后他漫不经心回应道，“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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