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飞升后

　　许是人们在少年时期总会对一些重大的节日满怀期待，那种说不出的欢愉和欣喜就一定要在其他地方有所展示。

　　待行至酒楼大堂，宁初发现不只是无量宗的众小弟子换下了平日里的弟子服、着了盛装，就连古板的平长老也换了身白底金边的长袍。而他们中间，衣着最为华丽的当属一位朱红缕衣披身、头顶华冠的年轻公子。

　　这人手肘撑在木桌的边缘，侧首偏倚在手背上，明明是很随意的姿态，却又莫名显得十分矜贵，仿佛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酒楼，而是什么琼楼大殿。

　　这公子见楼上的人下来了，颇有些纡尊降贵的颔首道：“子潇仙君。”

　　楼道上，阿免藏在宁初身后小声道：“就是他。”

　　阿免和猪猪上去找宁初就是因为这个奇怪的人，这人来了也不说话，待找了张椅子坐下，喝了茶，才缓缓抛出一句“宁子潇可在？”

　　宁初并不意外他的到来，下了楼，在其旁边寻了位子坐下，微笑道：“十三先生今日也是来观宴的不成。”

　　十三先生弯了弯嘴角，不急不慢的倒了杯茶水推至宁初桌前，道：“就不能是见故人么？”

　　宁初摇了摇头，道：“若是其他人这般说，我自然信，唯独你。”

　　十三先生挑高了眉梢，声音里带了几分古怪的趣味，道：“荣幸之至，只是不知为何，在子潇仙君这儿享得‘唯独’二字，倒叫我有些心神惶惶。”

　　宁初反问：“为何？”

　　十三先生道：“上一个得你‘唯独’二字的那位，在你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就没了。”

　　宁初有些无奈的道：“一个巧合罢了。”

　　十三先生继续道：“上一个的上一个，在你说完的当天就死了。”

　　宁初抬眸看了他一眼，叹声道：“意外。”

　　十三先生若有所思道：“这样算来，我该是死在第三日了罢。”

　　宁初忍不住笑道：“你何时这般信命了。先说回正题，来这作甚？”

　　话音落下许久，十三先生才缓缓坐直了身，但看着依旧不十分端正。

　　他腾出来的那只手向宁初伸来，又在快触及眉心的位置停下。不远处用余光注视着这边的平长老将手微微下放，手背青筋绷紧，自始至终都不曾卸力。眉心是修士的致命处之一，这样的距离就算是渡劫期的修士也该万分小心了。

　　见状，宁初却是在对方下一步动作前，将身体向前倾，待眉心抵到了温热的指尖，问道：“怎么？”

　　后者几乎是下一瞬就收回了指尖。

　　十三先生翻过手掌，似是此番动作，就是为了让人看清他掌心之物。

　　这是颗没有一点光泽的珍珠，说是块白色的石头也不为过，十三先生却道：“这是颗鲛珠，你们来的匆忙，没时间准备了，给你家新来的小朋友作个见面礼可好。”

　　宁初没有多问，只伸手接了道：“难得见你这般讲究礼数，既得了闲，晚上不如一起逛逛。”

　　十三先生顿了顿，看样子是要说些什么的，末了却只是淡淡的抿了茶。待休息得够久了，也不打招呼，自顾自离开了酒楼。

　　等人走远了，邻桌的程甜甜小声问道：“子潇仙君，你不去送送你的朋友吗？”

　　宁初微微怔了怔，他与十三先生的交情有千年之久，若说不是朋友，那是说不过去的。可若说是，这世上似乎又没有哪一位朋友，会在彼此危难之际毫无感触，选择袖手旁观。

　　那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连带着接过来的那颗鲛珠也散了主人的温度，宁初淡声道：“太熟了，送什么。”

　　说完，宁初又看了一圈坐在大堂四周的小弟子们，往日里叽叽喳喳的小弟子们这时静如鹌鹑，“今日不学课，你们反倒还安静些了？”

　　程甜甜否认道：“哪有，是您那位朋友看起来太——贵气逼人了。我们都不好说话，总觉得说一个字都显得自己俗气。”

　　宁初听了，半开玩笑道：“是么，比起我那位朋友，我看起来就不那么贵气了？”

　　一旁的秦修远忙摆手道：“不不不，您是平易近人、虚怀若谷、和蔼可亲！”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宁初本无意过度解读最后那个成语的引申意思，奈何四周此起彼伏的憋笑声不绝于耳，难免不让人多想。

　　秦修远这时也立马意识到“和蔼可亲”这个词虽并非局限于用在老一辈身上，但这时用出来难免有点暗指对方年纪大的意思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挽救一下才好。

　　他余光这时恰好瞥见楼上，秦修远忙掉转视线，道：“安肆！你，你这身……”

　　不是揽霞间那位首席绫娘的百年作么？！

　　程甜甜大声打断他后面的话，夸赞道：“真好看，有出来游玩的公子哥那味儿了哈哈哈哈！”

　　其他小弟子们听了也纷纷向上看去，见少年从楼梯上慢走下来，缎面的华衣随着一步一下的动作如水波自上而下流淌及地，底纹里隐隐透着的蓝色本该给他添上几份清冷，却因微微上挑的眉梢更显三分傲气。

　　留意到安肆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宁初笑着伸手招呼他过来道：“送你件东西。”

　　安肆道：“什么？”

　　宁初将鲛珠递过去道：“是十三先生送你的见面礼。”

　　意料之中，这颗平平无奇的“石子”并没有得到少年分外的关注，见安肆
　　坐下后时不时用手按揉腹部，宁初问道：“可是还没用早饭？”

　　今日的凼家镇不留人族，想必那做饭的大厨昨晚也已经离开了这里。

　　安肆有气无力道：“是啊，你那里有什么应急的干粮没？”说罢，他又摇了摇头道，“算了，你那估计就一些茶叶，渡劫期的仙君备干粮做甚。”

　　宁初想了想，道：“后厨应该还剩些食材，你若是不嫌弃，我就去下点面条过来。”

　　一旁的秦修远咽了咽口水，有些渴望的看向安肆，后者立即起身恭谨道：“当然不嫌弃，仙君大人快请，快请！”

　　待宁初离开后，文柏、秦修远和程甜甜立即挪到了安肆这桌。

　　程甜甜亮着一双眸子道：“安小公子，你那见面礼能借我看看么？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鲛珠是什么样儿。”

　　安肆看起来并不在意这是颗普通石子还是什么鲛珠，他将东西递给程甜甜，问道：“十三先生是谁，我走后来的？”

　　程甜甜点点头，发现这鲛珠没什么特殊的，正要还回去，秦修远将一个小锦囊递来道：“用这个装着吧，免得丢了不好找，既然是那位十三先生送的东西，应该是很贵重的物件。”

　　文柏道：“那位十三先生在你走后没多久就进来了，似乎同子潇仙君是很好的朋友。我也不知要怎么形容他，秦优见过吗？”

　　靠窗那桌坐着的秦优早就耐不住要插话了，索性也端了杯茶水过来坐下，神秘兮兮道：“其实啊，我还真有点印象。”

　　几人围过来：“快说快说。”

　　秦优半晌不做声。

　　程甜甜急性子道：“别买关子了，难不成真是皇族的？”

　　安肆有些诧异的道：“你还是个皇族。”

　　秦优“啧”了声，道：“我承认我是不怎么像，给皇族丢脸了。我虽不认得那位十三先生，但却认得他那身衣裳上的暗绣底纹，是千年前临安流行的款式。现在朝上那些达官贵人的官服，大多都是按照那样式暗改的。”

　　安肆道：“是因为那底纹很好看？”

　　秦优嫌弃的翻了个白眼道：“肤浅。”

　　程甜甜不耐烦的拍了下桌子，逼视道：“接着说。”

　　秦优就接着道：“临安的那位‘玉—叶—金—柯’你们总听说过吧。”

　　话出，顿时四下一片死寂。

　　每位刚入学的学子第一天到学堂，就会被夫子教导“宁毁圣贤万卷书，莫染玉叶金柯愁”。

　　相传千年前的临安，有这样一位人物，他出身高贵，也是位逸群之才。

　　然而当时的临安处于一权臣的掌控下，就算是天子，在这权臣面前也不得不低一低头。于是，这位逸群之才号召众英年才俊，四处收集这权臣的罪证，并在数年内，爬上了与那权臣并肩的位子。

　　直至某一日，这人找到了时机将罪证摊于朗朗乾坤，权臣跌下了高位，而就在众人以为前路皆坦途之际，这位逸群之才发了疯一般，几乎屠尽了当时在大殿上与他一同指控权臣的一众忠良，朝臣们都不曾料到这人武功奇高、招式凶狠异常。

　　于是那日，血染金光大殿，哀吼声不绝于耳。就是今日，那临安皇都的旧址也是鬼气森森，怨气不散。

　　至此，后人只敢用“玉叶金柯”指代那位逸群之才，久而久之这“玉叶金柯”四字渐渐也成了某种禁语。

　　大堂内，有弟子小声提醒道：“这位不好提起吧。”

　　秦优轻咳了声，道：“之所以是暗改，不是照搬，就是因为那位的缘故。虽说那位结局不大好，但他在朝的那几年，确实是官运亨通啊！”

　　这时，一个声音幽幽插进来道：“因为当年，玉叶金柯喜欢，这种底纹。所以，后人模仿，效果不错。”

　　先前阿免带着猪猪坐在一方大桌之后，被桌面挡了半个头，存在感极低，以至于被大家忽视，这突然从背后插了句话，众人猛地惊了一身冷汗。

　　秦修远顺了口气，有些不确定的道：“不知是不是我看岔了，那位十三先生衣裳上的底纹，似乎同那位‘玉叶金柯’喜欢的临安底纹……完全一致。”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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