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哈尔滨大酒楼门口吵吵嚷嚷，人群聚集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里面的人想着退出去，拼命往后，而外面的人又想挤进去看，一时间，赌的水泄不通。
　　看不到哈尔滨街头的风景，只能看见人，却又看不见一个人……
　　江寒和陆准从后院里跑出来，把着栅栏，探头探脑的向外望。
　　随着一阵喧闹响起，人群一下子散开。
　　江寒和陆准相视一眼，还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就听到一声巨响，随后，一捧白烟蹿上天空。
　　围着的百姓们四散奔逃，面前的景象也终于在眼前展开。
　　哈尔滨大酒楼前门，大腹便便的日本军官依靠在车上，仰着下巴，手中的枪还冒出绿绿青烟。
　　老板赵延在门口点头哈腰，饭店的伙计全部缩在门内。
　　“看样子……不是来抓我们的。”
　　“不一定，还是小心为好。”
　　江寒打量着前面的局势，向陆准摇摇头。
　　这时，店门被人猛地踹开，两个军官押着一个女子从里面出来。
　　“这是……柳姐姐！”
　　江寒还没说完，就听到旁边的篱笆咔嚓断了一根。
　　陆准握在篱笆上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里含了愠怒，像是在努力掩盖着什么。
　　“别冲动。”
　　江寒一把拉住他，仿佛担心他下一秒就要冲过去似的。
　　“我知道。他们……”
　　“会没事的。”
　　江寒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把他往屋子里面拽。
　　“我们去把这事告诉他们，一起想办法。赵老板是个好人，不会随便让人把她带走的。”
　　原本散去的百姓又围了过来，有人不嫌事大的嗑着瓜子，像是在看好戏一般。
　　柳若思被两个军官压着，没有流泪，只是高扬着头站着。
　　“这个妞，小爷我看上了！我要的人，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劝你们长点眼睛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咱们天皇的亲信！”
　　含糊不清的中文，赵延听不太懂，他皱了皱眉，陪着笑，把腰弯的更低了：
　　“大人，我也知道您的意思。只是……这姑娘是咱们店的门面，要不……您多光顾光顾咱们店，也让咱们小店蓬荜生辉，您呢……也可以跟柳姑娘再续芳缘……”
　　“混账！”
　　日本军官抬脚就向赵延踢过去，张口就骂，他。吹胡子瞪眼，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最后还是用日语向旁边跟来的人说了一大通。
　　一旁跟过来的翻译点点头，摸了摸嘴边留着的胡子，向赵延说道：
　　“咱们大人说了，就是看上了柳姑娘，只不过要将柳姑娘娶了去。赵老板您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有好的也会送来您这儿的，不过是个女人，何必呢？”
　　他又凑上前几步，附到赵延耳边说：
　　“你就让柳姑娘跟他去，你做个人情，日后啊，这店也好开……”
　　赵延弓着的身子略微一僵，他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直起腰来，看向日本军官，目光中无悲无喜，脸上却仍然带着笑。
　　“大人啊，这个姑娘，身上有病呢，都克死了三个男人了，才送到我这儿，小人我也是为大人您的安危着想，万一您……”
　　“废话，别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
　　日本军官猛的一跺脚，狠狠一脚踹在赵延腿上，赵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眉头皱了起来。
　　“你把我带走吧，不要伤及无辜。”
　　一言不发的柳若思终于开了口，
　　"我跟你走。”
　　日本军官的脸上笑开了花，一脸的横肉堆在一起，小眼睛迷成一条线：
　　“好人！大大的良民！”
　　他笑着竖起大拇指，一把拉起柳若思，手环上了她的腰。
　　柳若思厌恶的后退一步，日本军官的眼睛登时瞪了起来：
　　“你这个婆娘不要不识好歹，也不看看老爷我是谁！”
　　柳若思站着，身上穿着的旗袍随风扬展，在风中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她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跟你走，但没说同意让你碰我。”
　　“这姑娘平时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装什么清高呢？”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
　　“穿成这样，不知道是被谁……”
　　“好了，她们有点姿色的都这样……”
　　柳若思咬紧了下嘴唇，指尖微微发抖。
　　“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你要是能跟小爷我走，别说三个条件，300个我都依你！”
　　日本军官一挺肚皮，贼眉鼠眼的笑。
　　“第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能滥杀百姓。”
　　日本军官脸上的笑终于收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柳若思，又看了看周围探头探脑的围观群众，咬了咬牙：
　　“行。”
　　“第二，既然要我跟你，你以后便不许再去抢人家的姑娘。”
　　“你这婆娘不要得寸进尺，只要我一句话，你连命都没有！”
　　“那看来大人对我也不是真心的，我都从了你了，这整个哈尔滨城里还能有比我好看的？”
　　柳若思不卑不亢，眉眼弯弯，里面有像星星一样的东西闪动着。
　　“行。”
　　日本军官咬着牙，
　　“那你必须跟我走。第3个，赶紧说。”
　　“赔我的琵琶。”
　　他的语调不急不缓，朱唇轻启吐出这5个字。
　　旁边的围观群众又骚动起来。
　　“听听，听听，不过就是个琴女，这么在乎那把琵琶。”
　　“不会早就心有所属了吧？那琴估计是个定情信物……”
　　“可不是嘛，这种地方出来的没几个好的。”
　　“那不简单？”
　　日本军官哈哈大笑，
　　“别说是琵琶了，你就是要金的，玉的都能给你。”
　　“行。那你明天拿着琵琶过来，我一定跟你走。”
　　“一言为定？”
　　日本军官的眼睛亮了。
　　“一言为定。”
　　柳若思语调轻轻，
　　“现在估计整个哈尔滨城都知道我是你的人，我能跑到哪里去？说你明天拿着琵琶过来，我以后便真心待你。”
　　“要这话不早说，何苦费力气。”
　　日本军官大手一挥，
　　“行，小爷我明天再来，到时你可自己上车，没人请你。”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日本军官跨上了黑色轿车，随后卷起一阵尘土，扬长而去。
　　人群慢慢散开，被踹的几乎半趴在地上的赵延大口的喘着气。柳若思蹲下来，将他扶起来。
　　“赵老板，连累你了。”
　　赵延抬起脸来看向他，眉头紧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赶紧跟我走，收拾好东西，连夜出城。”
　　见到日本兵散去，被江寒松开来的陆准便跑了过来。
　　“若思！没事吧？”
　　柳若思轻轻摇摇头。
　　“陆准，你来的正好赶紧去跟你爸说，叫人安排一下，送柳姑娘出城，等到明天日本兵来了，可就保不住了。”
　　“我知道，柳姑娘，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到时候我亲自将你送出去，到外面去避避风头。”
　　陆准急切的一把拉住柳若思的手，两人指尖相触时又像触电一样猛地松开了。
　　“咱屋里说话吧。”
　　柳若思抬起的眼眸又慢慢垂下。
　　“好。”
　　陆准也低下头，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你必须赶紧出去，落到他们手里，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罪。”
　　“是啊，柳姑娘赶紧走吧，那群家伙都是虎豹豺狼呢。”
　　赵延拍打着裤腿上粘的灰尘掀开裤管，膝盖上早已磨破了皮，渗出鲜血来，他有连忙将裤管放下，笑了笑，
　　“没事没事，小伤。柳姑娘赶紧走吧，这可有啥子犹豫的呢？”
　　沉默许久的柳若思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对上陆准的一刹那又垂下去。她的声音如往常一般轻柔，如江南的小桥流水叮咚：
　　“我不能走。”
　　“你别傻了！落到他们手里你会死的！”
　　“陆准，我真的不能走。我要是走了，他们不会放过赵老板的，万一要搜查起来，你们的安危都难保。”
　　他闭了闭眼，眼眶微红，
　　“我不想拖累任何人。”
　　“若思……”
　　“柳姑娘……”
　　柳若思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她的眉眼舒展开，眼睛像一轮弯弯的新月：
　　“赵老板，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一个江南的女子如何能在这塞北生存下来？只是现在，若是我就这么搁下担子跑了，他们会对你下手的。”
　　三人都不说话了，只能听到沉默。
　　小小的房间里安静的可怕，是如此的让人窒息，沉默如洪水一般排山倒海而来，隐隐有铺天盖地之势。
　　柳若思站起身，浑身轻松般地舒了一口气：
　　“都是命啊……7年前我就该死了，爹娘费尽心思的把我送出来，他们却走了，我一个人苟活于世，流浪天涯，到这哈尔滨才算有了一个家。”
　　她停顿一下，
　　“就是这里，是家……”
　　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背影窈窕。临到门口时，柳若思回眸一笑，侧脸在肆意蔓延的光线中成了一个剪影。
　　“我和我爹娘会团聚的，多好啊……”
　　她走出去，没有回头。

　　陆准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堪堪回过的神来时，柳若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站起身，连忙追出去：
　　“若思！等一下！”
　　“我……能不能晚上约你到那个地方见一见？”
　　“有什么事吗？”
　　“有些话想对你说，只怕……来不及了……”
　　“好。”
　　“那我在原来那个地方等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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