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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回肠
第二日起床才发现外面又是淅淅沥沥的春雨。我收拾了些衣物书册便去寻姑姑带我入殿。
到了姑姑房中见姑姑正立于窗前对光照看一条锦条,见我进得屋来便把锦条收回袖中。转身到得案前取过两本书册递到我手中,口中道:“你带这两本毒经去室中去读,练功之余也琢磨些制毒炼药的方子。回头我再接你来园中练手。”
我口中应了,接过那两本书册随身放好。姑姑见我打理妥当便当先出了屋去,口中说道:“走罢。”
我快步跟上姑姑出得屋来,接过随侍屋外的门人递来的油纸伞,撑开了跟着姑姑向积云殿行去。
到得殿前游廊,远远地见百步外的曲廊下立了个少年。走近了些再瞧,这才看清了那人正是沉舟。
只见他着了身青翠色的长衫,半立半倚于殿前廊柱旁。右掌前伸于廊外雨幕之下,雨水击在掌中,又慢慢从指缝滚落。沉舟微握白玉般的细长手指,臻首微垂,长而卷翘的睫毛似被雨雾打湿,眼中更是波光潋滟,让人望之失神。
之前便听姑姑说沉舟武艺初成,近日便要入药园辨药识草,本以为又不得见,却不想在这遇上了。一年不见,沉舟似又长高许多,眉目虽仍是俊美无俦,但却隐然可见一股男子的坚毅和霸气。也难怪我一见那身影便觉心儿跳得厉害,一个声音在心内叫嚣着似要跳脱出来,他他他。
那边沉舟似有所觉,微微侧过头来,这才看到我和姑姑正行往正殿方向。
远远地我只见沉舟眉头微微一皱,似是有些犹疑,然而很快便又舒展开了,望着我露出个微笑来,和煦如春日暖阳,竟好似那愁人的春雨也便就此停歇了一般。
我只觉心儿又漏跳了一拍,对着他露出个傻傻的笑容来,然而心中却是那般狂乱如喜,一时竟忘了跟上姑姑的步子。
这时又见沉舟身后走出个玄衣门人,手中拎了个包袱,到得沉舟身边说了句什么。沉舟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眼廊外雨幕,举步便要走出廊去。
我恍惚明白他二人许是未曾备伞,故而被雨阻在了此处。于是便快走了几步,拿起收在手中的油纸伞,右手在伞柄处一拍,纸伞便旋转着朝沉舟射去。
那边沉舟脚步轻旋,伸手握住伞柄,一个转身,伞已撑开,伞上水珠四射而出,晶莹如画。沉舟立于伞下,对我盈盈含笑。
姑姑已走到正殿门前推了门回首看我,见我正痴痴看着前方曲廊,便回首朝那玄衣门人摆了摆手。那玄衣门人便上前接过沉舟手中油纸伞,替他遮着雨水向外行去。
我这才收回目光,跟上姑姑入了那正殿。
姑姑面上并无甚表情,只依旧开了机关玄设欲引我入那地道。我随了姑姑向殿后走去,却隐隐听得殿外传来一阵笛音,正是沉舟常常吹的曲子。
我按下心头悸动,跟了姑姑下到地道之中,随着道口关闭,四周又回复静谧,什么也听不到了。然而我却仍觉得那笛音在耳边心头萦绕,让人忽喜忽悲。
到得石室,姑姑又是照常的嘱咐一番,这才闭了石门离我而去。
我待她走远了这才抛了手中包袱,跃到石台之上。从竹筒里捉出不离不弃捧在掌上,口中喃喃反复道:“不离不弃,我好欢喜,我好欢喜,你们知道吗?我见到沉舟,他变得比之前更好,我只觉得欢喜,好欢喜。”
这样反复说着,不离不弃却只睁了小眼困倦地看我,似是不能明白我为何这般痴狂喜乐。唯余我喜悦甜腻的少女情思在这室中反复回荡。
在密室的时光总是单调而沉闷的。除了每日按时的水流之声和不离不弃嬉闹时的叫声,这个密室实在是太安静了些。即使我再专心练习武技,然而那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寂寞仍会不期然地把我击溃。
总是关于前世的梦,那些渐渐模糊的人物总能在梦醒时变得鲜活,光影陆离地出现在我眼前。是谁在灯影下捉住我手,眸光黯淡深沉,恨恨道:“你就是这般怪胎。”,又是谁在明媚朝霞下盈盈对我笑道:“我终于能陪你看这日出,果然好美。”,又是谁在电话彼端大声嘶吼:“你给我去死!去死!”
我总从这样的迷梦中惊醒,然后定定盘坐于石台之上,任光斑打遍我的经脉大穴。继而起身进行一天的修炼。
前世?我嘴边噙起一抹冷笑,仰手一剑,剑啸立生,剑气在室中乱窜,我回手又是一剑,刺破那些劲气。就这般全然斩断那些过往吧。
至此,再也不作那些无用的旧日迷梦。
至此,入得我梦的便唯有那唤作沉舟的少年。
静下心去练功,武技自然进步极大,虽不知实战时能做到如何,但单看剑式剑招,我的功夫已是趋于化境。
姑姑常来查看我功夫,我隐了在密室习得的剑法,光使了门中的几路剑法便已极得赞誉。姑姑又每隔一段时间便带我回药园去修习医毒之技,一来避免我常待密室不接日气阳光,二来也是避免我的医毒功夫生疏。然而几次入园却都未曾遇见沉舟峥嵘他们,显然是姑姑有意错开了我们习医制毒的时间。
所幸峥嵘仍不时地引了不离给我递信,有时也给我带些礼物,通常依旧是桃核雕就的佛像,真真是没有什么创意。倒是每次像后的祝语不同。这样积累下来,到得我颈间佛像已能串满整个颈项,峥嵘便已把所有吉祥祝语都给我送了个遍。
时日便这样不知不觉地飞速过着,转眼又是一年初夏,这年我已十四岁,到这异世已有六年。
这日我又到了药园药房炼药制毒,午后姑姑也到了药房之中,静静坐在我身侧看我摆弄药物,不时接过粉药轻嗅。
这样过了许久,姑姑突然开口道:“通幽今年可是十四岁了?”
我头也未抬,手下动作也不停,只开口应道:“恩,到了秋日便该满十五了。”
姑姑叹了一息,怅然道:“原来已过了这许久了。”
我面上不动一丝表情,看来姑姑也是知道通幽生辰的,原来这真的不是秘密。我仿若无事般将新配的药递到姑姑手中,笑着说:“姑姑,帮阿幽看看这毒配的如何?”
姑姑接了在手中嗅闻片刻,又沾取在舌间尝了少许,闭眼蹙眉体味思索了片刻,才又睁眼展眉道:“有奇效,但不够猛烈。”
我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埋首整理药笺。
姑姑复又开口道:“通幽,这两年我看着你和沉舟峥嵘他们三人在这积云殿习技。你们三人的天赋都是极高,在武艺上是不相上下,但在制毒这一技上却是差别很大,你可知异于何处?”
我见姑姑面色凝重,知她所言必为关键,便也忙端正了面容姿态,做出副恭敬听教的样子。
姑姑见我这般,轻叹一声,指下轻叩案桌,接着说道:“昔日祖师有训,毒技定人性。你们三个都是极聪明的孩子,但脾性却大为不同。”
“沉舟制毒重猛烈,药出无解。峥嵘制毒喜新奇,药出难解。而通幽你,却最善博巧,药出无需解。通幽,你告诉姑姑,你们的差异都是为什么?”
我抬眼看向姑姑:“姑姑,也许旁人以为药越毒越猛烈越好,然而通幽却认为烈毒好似刀剑,若想取人性命,不仿直接拿剑斩杀好了,使毒反落下乘。沉舟也并非不懂这个理,只是他为人磊落正义,向来对毒技不甚属意,其实他的烈毒反是良善。”
姑姑颔首道:“通幽说的不错,当今武林毒技盛行,但外人看来,却并不比武技高明更令人佩服。” 我见姑姑点头复又开口接道:“而峥嵘,他素是心性不定,贪求精巧玩乐,制毒于他,不过是种玩意。有用时拿来用用,无用时拿来玩玩而已。”
姑姑盯着我目光炯炯,接道:“那阿幽你呢?你也是贪图新巧么?才制成这许多新巧之毒,既取不了人命又毁不了人身?”
我微微摇头,开口道:“姑姑,我从不曾想过要用这毒药来得到什么,做些什么。我更想知道的是,这世间万般植株,千般动物,百般昆虫,能混合一处产生怎样的奇效而已。”
说完拈了片药叶在手,凝视不语。
许久姑姑方吐出口长气,幽幽道:“通幽,我真不知你这般心思到底好是不好。”
说完伸手把我半抱于怀中,抚着我面额道:“昨日门主传信给我,让我放你们三个出了积云殿。姑姑可真是舍不得你。”
我依在姑姑怀中,垂首不语。
姑姑复又接道:“我已吩咐门人带沉舟峥嵘二人出关了,待会你收拾了便去殿前寻了他们一起回抱缺园去吧…门主,在抱缺园等着你们呢。”
我听得这最后一句,微微一震,似感觉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不由得抱紧了姑姑,口中喃喃唤了一声。
姑姑亦紧抱了我,笑道:“傻孩子,这便走罢,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我埋首姑姑怀中,低低地应了一声。心内暗道,是啊,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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