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仙尊

　　冯十亦抚摸着案头鎏金请柬，指尖在‘天仙宴’三字上反复摩挲。冰蚕丝织就的笺面柔软光滑，他终于露出这些天里第一个真心的笑。

　　“师弟啊师弟，你虽能得道飞升，终究还是不明白人心险恶。”他对着虚空轻吹口气，请柬上墨迹扭曲成符咒，这百份送往各派的邀请函，暗藏玄机。

　　既然不肯乖乖就范，那就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从前的无能为力再次上演。

　　“来人，传本尊的令，送帖子时告诉那些门派，此宴为庆祝老祖顺利度过天人五衰，到时候有天材地宝……”

　　“是，掌门！”

　　长乐楼九层炼丹室，炼丹炉中腾起诡异的橙黄色烟雾，岺暙开炉收起丹火，见炉底躺着十七枚色泽金黄的上品傀儡丹和三枚色泽橘红透亮的极品傀儡丹。

　　他拿出玉瓶，将傀儡丹收起，耳边传来细碎脚步声。

　　雾霭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血精草过来。

　　血精草生长它生长在上古遗迹附近，只有在特定的月圆之夜才能采集到最纯净的部分。血灵草蕴含着强大的生机和微弱的血脉力量，是制作可以血脉觉醒的三神香关键成分。

　　将人类觉醒鲛人血脉，需要凝鲛血香和族人的密咒。如今，凝鲛血香早已失传，岺暙只能找到之前曾用过的类似有觉醒血脉效果的三神香。

　　“下头那些修士听说您在找血精草，今日便有人送来。”

　　“倒是有孝心。你将这个放入灵茶之中，端给第三排东角的两个修士。还有，西脚那个蒙面人，以及，最后一排分开坐着假装不认识的四个人。”

　　岺暙唇角微勾，轻飘飘将刚做好的玉瓶放入雾霭手中，眼神虽然含笑却中带着份量。

　　雾霭一惊，这些天她隐约察觉公子在做些什么，但是一直不敢出言询问，此时被岺暙的信赖的眼神灼烧，她低下头有些讷讷道:“公子，奴婢，奴婢不值得您的托付，我……”

　　昔日，她曾为了吴恬所允诺的妾室地位，将岺暙成仙飞升之处通报给吴恬，最后害得岺暙被人群围攻活剐，惨死江陵。如今，她亦无法信任自己的做法。

　　“去吧！小雾霭，本公子信你。”

　　岺暙的声音随意，带着点轻飘飘的戏谑。

　　雾霭身体一晃，攥紧手中玉瓶，终是下定决心般转身。

　　关门声响起，岺暙嘴角上扬眼神淡淡扫过血精草，轻撩衣袖露出手腕上那串金色珍珠，他将归墟海的龙髓花与玄冰拿出，使用术法将三者一一刨制。

　　片刻后，他打开丹炉用雷火润炉，将之前刨制好的金砂放入炉中。

　　待小火慢慢将金砂炼成金色，之后加入血精草的汁液凝华成一股丹气，用龙髓花的脉络融化刻制丹砂中的符文，最后用鲛珠凝炼成丹体，玄冰收尾将丹气、丹体、符文融合凝炼成丹。

　　“公子，其他人都喝下加了傀儡丹的灵茶，只有那个蒙面人将杯子捏碎。”雾霭无声回到屋中，仍然心惊胆战。

　　“呵～我猜到了。”岺暙依旧从容。

　　“啊？不过，奴婢走到第三排的时候，听两人说起唐长老被扣押。”

　　“这些天，那位不是一直来看您又不敢入内吗？早些日子，他还给连珏门掌门下了战帖，楚掌门却不肯应战，一直躲着。”

　　雾霭说到此处，却不知如何开口。她搅着手指，犹犹豫豫。

　　“嗯？”

　　岺暙动作毫不停滞，手指翻飞，龙髓花在他手中瞬间剥离出花瓣脉络浸泡于灵泽之水中，接着他拿起药杵轻抹慢捻将玄阳草金色汁液包裹住龙髓花的花瓣脉络。

　　雾霭支支吾吾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楚掌门他座下大弟子昨夜被人发现赤身死在门中，身上穿着涵汐仙子的亵衣......那些人说涵汐仙子吃下‘五苦’后成了……”

　　捣药之声戛然而止。岺暙放下药杵，凤眸微凝:“之后呢？”

　　雾霭忽而明白其中的重要，慌忙道："今晨楚掌门离开连珏门，要捉拿涵汐……”

　　岺暙突然起身，伸手一招，飞渊落入手中。

　　楚天鸿此人气量狭小，性子阴毒。山予和涵汐两人不对付，此时不得打乱他的计划！

　　血色残阳穿透枫林，在前方水面铺开细碎的金斑。‘涵汐仙子’藏身枫林，倚着半截枯木喘息。

　　即便楚天鸿曾因为心魔生出业障，走火入魔也不是她能斩杀得了的！

　　“你这當妇，做出此等下作手段，你以为为师还会对你手下留情？”楚天鸿剑尖挑起潭水，凝成无数剑气飞散枫林四处。

　　“吃下‘五苦’后，只有媚态，毫无风骨。如此不知廉耻，四处勾引，真是天生贱种！你们王家也是世家大族，怎么会养出你这等下作东西！”

　　“哈哈哈哈！弟子不配王姓，从弟子拜你为师第一天起就不配！师傅啊师傅，你满口仁义道德，又何其虚伪？”

　　曾几何时，她作为王氏族中资质最优秀的单系水灵根女子，也曾被族中寄予厚望，她亦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

　　可是，一切都被她师傅收她为徒时摧毁了。无论是灵根，还是心性。

　　涵汐大笑，声音在枫林中四处响起：“弟子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他回来了，想要洁身自好，保全名誉？”

　　“你便是对着他掏出心肝，他这样的谪仙即使你跪到他跟前乞讨，他也不会多看你这伪君子一眼！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逆徒！住口！”

　　楚天鸿好似被人踩中痛脚，全身气势暴涨，无数火焰向着枫林暴戾掠去，所到之处火焰飞舞，火蛇瞬间将枫林点燃。

　　若是当年，他不曾听得师尊所言临仙门有一秘宝，能增人修为，转移蛊毒，延长寿命。而他在秘境被妖兽诅咒，深重寒冰之毒日渐衰竭……他就无法看到那无边月色与满室兰香。

　　他是那样冷淡的的一轮明月。即使，他让这一轮明月坠入脏污，陷入寒冰之毒的痛苦与折磨。他依然那样冷冷清清的起身披衣，勾起发带将青丝拢在一起。

　　明月冷淡回眸睨他一眼，好似他才是那个软弱的囚徒。

　　‘涵汐仙子’趁着楚天鸿心神大乱之际突然出现，断裂的本命剑刺向楚天鸿后心。

　　忽而，一股火浪袭来，将‘涵汐仙子’包围其中。楚天鸿离火剑指着‘涵汐仙子’咽喉绽放炽烈焰火。

　　‘涵汐仙子’看着近在眼前的楚天鸿，忽而露出嘲讽的、清冷的浅笑。

　　飞渊剑的嗡鸣自天际传来，岺暙踏着燃烧的枫叶现身，剑风卷起满地残红，一剑斩开包围两人的火墙。

　　就在此时，单青君的五彩绫穿透热浪，绫缎末端带着半仙之器紫金铃。

　　“玄天门也要趟这浑水？”飞渊与五彩绫相撞，将四周火苗尽数掀飞。

　　单青君自枫林深处走出：“楚掌门说此女欺师灭祖勾结外人，我本是不信。如今看到你倒是信了。”

　　“你竟为了她……”楚天鸿不可置信看着岺暙替‘涵汐仙子’出手。

　　“轰！”

　　“哈哈哈哈！”

　　涵汐仙子扑向楚天鸿发出癫狂笑声，她引爆丹田，烈焰瞬间吞没整片枫林。

　　爆炸气浪掀翻潭边巨石，楚天鸿肉身炸成血雾，元婴裹着离火剑仓皇逃向天际。

　　“找到你了！”

　　山予突然出现，鬼气自云层倾泻而下，手中镇海鞭鬼气翻腾。他视线追随熟悉的身影而去，只看到岺暙清瘦单薄的背影。

　　眼见楚天鸿元婴出逃，山予这才收回视线神情邪肆，指尖凝结出一丝鬼气，向着楚天鸿元婴逃离的方向追去。

　　这边，枫林外水面沸腾，单青君的五彩绫穿透水幕射向‘涵汐仙子’心脏。

　　岺暙背对着山予，握紧飞渊不曾回头。听得闷咳一声，离开的脚步一顿，看着全身血污只剩半个身子的‘涵汐仙子’，他闭了闭眼。飘然落在‘涵汐仙子’身边，弯腰将人轻巧捞起向，一步跃过水面。

　　单青君再次投掷五彩绫，喝到“不知廉耻的妖女，哪里逃！”

　　岺暙扔出飞渊，飞渊与五彩绫缠斗，挡住单青君脚步。

　　‘涵汐仙子’大口吐血，开口笑道:“哈哈！不知廉耻…他走火入魔，用我水灵根采补之时，为何不说这些……”

　　单青君脱离而出的紫金铃戛然落在地上，神情由严厉变成短暂惊讶后出现无边愤怒。

　　连珏门一直都是名门正派，何时会有这等污秽龌蹉之事！

　　岺暙神情温柔，指尖轻点锁住‘涵汐仙子’生机，灵气顺着他的手指没入身体。他召回飞渊御剑离开，徒留单青君站在原地。

　　疾风中，‘涵汐仙子’凝望岺暙的下颌线，涣散的瞳孔映出天际坠落的枫叶。她想起拜师那日，楚天鸿就是用这个角度俯视跪地的自己。

　　夜风呼啸，寒月如钩。

　　岺暙跪坐在湖边岩石之上，他迅速封住怀中‘涵汐仙子’的五感，为她止痛。又掏出一瓶疗伤丹水送入‘涵汐仙子’口中。

　　‘涵汐仙子’咳嗽之后，艰难吞咽下去。

　　岺暙指尖凝出源源不断的灵气，输入‘涵汐仙子’身体之中，却如泥流入海。

　　‘涵汐仙子’面色惨白，嘴边不停溢出碎肉血沫。

　　“没用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岺暙垂眸不语，并没停下手中动作。

　　‘涵汐仙子’看着岺暙温柔沉静的脸，神色恍惚。

　　“这个世界上，我是最了解他的人…他曾用戴着的戒指那只手…替我擦过血…后来戒指断了，他也死了…”

　　涵汐忽然抓住岺暙手臂，涣散的瞳孔映出岩石缝隙里钻出的白色野花。

　　“是他支撑我活到现在，如今大仇得报终于安心了…咳咳…”

　　“安静。”

　　岺暙紧紧抱着她，衣袍被鲜血浸泡。输送灵气的手指收紧。

　　‘涵汐仙子’更加用力的抓紧岺暙的手臂，她呼吸急促，大口喘息，脸色却变得潮红。

　　‘涵汐仙子’的手抓得岺暙手臂生疼，他看见‘涵汐仙子’眼睛大睁，眼神好似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不管…你是谁…若来年睡莲开花，求您…替他为我坟头…送……”

　　“送…一只…花……”

　　‘涵汐仙子’的手突然松开，重重垂落在空中。她眼睛依然大睁，对上冬日里满天星辰。

　　岺暙输送灵气的手蜷曲紧握，他伸出手手掌轻柔覆盖住‘涵汐仙子’大睁的双目。

　　岺暙抬头看着远方，嘴角依然带着淡淡弧度。他语声飘渺，好似隔着万水千山。

　　“我族发于姜水，族人都冠姜姓，我名岺暙。”

　　“曾化名‘姬姝’。”

　　忽然，手心传来带着湿意的温热。

　　岺暙收回手，掌心被泪水洇出湿痕。他低头看向‘涵汐仙子’的面容，大睁的双目轻阖，脸颊泪水冲开血污，流出两条沟壑。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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