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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琴音
水龙头哗哗流淌,陆妤戴着橡胶手套,仔细冲洗着粥碗。
晨光透过窗户,电视新闻声清晰可闻:
“……红星机械厂因涉嫌非法集资,挪用公款等多项罪名,已于昨夜被市公安局依法查封,厂长王国强及相关责任人已被控制,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陆妤关掉水龙头,把洗好的碗放进沥水架。
她摘下手套,一转身就看见姜好蜷在客厅沙发上。
走近几步,能清晰地看到沙发上的人额发被冷汗浸湿,一张素色的脸,平日里精心维持的从容得体荡然无存。
陆妤站在沙发边:“你发烧了。”
姜好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嘴角试图扯出个惯常的笑容:“没事……睡一会儿……就好。”
“去医院。”
“真不用……”姜好想撑起身子,却一阵眩晕,“下周还有重要安排……”
陆妤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姜好几乎是立刻伸手,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按住她的手腕。
即便隔着布料,陆妤也能感觉到那只手烫得惊人,指尖带着虚弱的颤抖。
“两片退烧药。”她声音沙哑,“谢谢陆校长。”
两人对视片刻,陆妤放下手机,转身走向放着医药箱的柜子。
她拿着退烧药和水回来,姜好正试图用受伤的手去够掉在地上的毯子。
陆妤捡起毯子扔回沙发,把药递过去。
“先把药吃了。”
姜好接过药片,就着水吞下,靠在沙发上微微喘气。
陆妤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客厅里顿时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以及姜好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医药箱在茶几上摊开。
她蹲下身,目光落在姜好那只被潦草包扎的手上。
“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
姜好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陆妤先一步伸手轻轻拉回。
没有手套的隔离,陆妤的指尖直接触碰到姜好滚烫的皮肤,两人都明显地顿了一下。
“我自己……”
“别动。”陆妤打断她。
她小心地解开原本的纱布,动作算不上多温柔,但足够仔细。
纱布揭开,下面的伤口情况比昨晚更糟,红肿范围明显扩大,几个水泡已经破裂,渗着清亮的组织液,边缘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
陆妤拿起镊子,夹起一块新的棉球,蘸满碘伏。
“忍着点。”
棉球触到破损皮肤的瞬间,姜好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没受伤的那只手骤然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沙发皮质里。
“轻点儿……”她疼得指尖蜷缩,声音依旧是惯有的,黏连的软调子,带着点嗔怪,“陆校长……我这手还要留着给您写报告呢。”
陆妤手下动作未停:“现在知道疼了?用手去挡文件袋的时候,姜厂长的英勇不像装的。”
姜好轻轻地笑了一声:“那您说说……我那是演砸了,还是……演得太好?”
陆妤抬眸瞥她一眼:“病着就安分点。”
姜好微微侧过头,将半张脸埋进沙发靠枕,声音闷闷的:“在铁面无私,明察秋毫的陆校长面前,谁还那么不长眼……敢动歪心思……”
陆妤擦拭的动作没有停顿,但速度明显放慢。
她低着头,专注于伤口,浓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偶尔碰到姜好的皮肤,那过于直接的温度差异让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去拿手套。
姜好望着她冷峻的侧脸轮廓,极轻地开口,声音因疼痛而断断续续:“你小时候有次发高烧,烧得脸通红,说话都带着鼻音……硬撑着上台完成演讲,还说自己没事。”
陆妤夹着棉球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清理的动作:“不记得了。”
姜好没理会她的回答,嗓音带着点回忆的恍惚:“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人怎么这么要强,病了都不肯示弱。”
陆妤没有接话,只是更仔细地清理着伤口边缘。
当她需要用手指固定姜好的手腕以便包扎时,那直接的,毫无隔阂的触感再次清晰地传来。
姜好腕骨的凸起,皮肤的灼热,以及那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
她利落地用新的敷料覆盖上去,动作迅速地进行包扎,想要尽快结束这过于直接的接触。
姜好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嗡嗡震动起来。
她瞥了眼屏幕,那个特定的号码让她的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尽管脸色依旧难看,她仍然深吸一口气,声音立刻裹上平日里那种温软妥帖的调子:“安姐。”
透过听筒隐隐传来几句:“……永鑫最近动静不小……姜厂长,要认清自己的位置……集团的利益高于一切……我会跟进后续,你全力配合……”
姜好连连应声,声音轻柔:“是,我明白。您放心,永鑫和我个人,始终和集团保持一致。我一定全力配合,确保项目顺利推进。”
挂了电话,姜好像被瞬间抽空所有力气,向后重重靠在沙发背上。
“陆校长听到了?”她的声音带着高烧的沙哑和紧绷,“安秘书这是……敲打我呢。提醒我谁才是真正掌握局面的人。”
她缓缓睁开眼,眼底因发烧而水光潋滟:“安秘书接下来会协助我处理永鑫的后续项目推进……您觉得,她会更想先盯紧谁?”
陆妤正在收拾医药箱的手没有丝毫停顿,连语调都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她会盯紧的,永远是王成认为最需要敲打,也最有可能脱离掌控的那个。”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姜好脸上。
“你觉得,我们之间,谁更符合这个条件?”
姜好顿了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
赵明明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带进一身室外的凉气。
“哟,这病得不轻啊。”赵明明瞥了眼沙发上脸色惨白的姜好,“敲门没人应,我就自己拿钥匙进来了。”
她把手里的钥匙往沙发上一抛,自然地坐下:“那群人抓了,审讯有点进展,但不多。刘建民咬死他不知情,那些东西也没经他的手,是个麻烦。”
她看向陆妤,神色严肃了些:“李丽跑了,昨晚的飞机,目的地是G国。我们在她一个隐秘的海外账户里发现了异常资金流动,但金额和之前预估的对不上,缺口很大。而且,这个账户的最终受益人信息被多层伪装,目前的技术手段暂时无法直接关联到本人。”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U盘,递给陆妤:“账本里关于资金流向的部分,指向性很明确,惠通咨询可以查,但目前这些,只能作为佐证,证据链还差得远。”
陆妤接过U盘,握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赵明明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的建议是,李丽这条线,还有账本里涉及更高层的内容,我们先按兵不动,暗中继续深挖。对外,尤其是对王成那边——”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昏昏沉沉的姜好:“刘建民暂时不能动。我们先稳住,别把底牌全亮了。”
姜好声音虚弱,但思路清晰:“赵局考虑得周全……现在确实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安丽娜刚刚才打电话来敲打过,要亲自下场,说明她们心里也虚。永鑫内部还需要时间整顿,新的项目审批也卡在集团那边……安丽娜盯着,我们得小心周旋……”
她喘了几口气,像是用尽了力气,声音越来越弱:“后续需要永鑫配合提供的材料……在公文包……黑色的那个……”
话没说完,她的额头上已经全是虚汗。
赵明明看着她这副样子,摇了摇头:“烧成这样还惦记着这些,也不知道是该夸你敬业还是骂你不要命。”
她转向陆妤,神色凝重:“老陆,王成让安丽娜插手,摆明了是要加强控制,同时也是探底。接下来你们在永鑫的动作得更加谨慎。需要什么支持,随时开口,我这边会配合节奏。”
陆妤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个黑色的皮质公文包,手感沉甸甸的。
“我知道。”
赵明明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客厅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姜好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陆妤打开手里的公文包。
里面是分门别类整理好的文件,最上面是一份用红色标签标注的文件夹。
她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技术参数、设备清单、考察项目的背景资料,以及一份初步行程安排。
行程排得很满,一直到年前,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在文件夹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浅黄色的便签纸。
上面是姜好的字迹,写着短短一句话:
【我会是个好搭档的,陆校长。】
陆妤的手指在那行字上停留片刻,合上文件夹,将便签纸原样夹好。
陆妤回到沙发边,低头看了她片刻。
姜好像是睡着了,眉头紧锁,睫毛微微颤动,那只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搭在毯子外。
陆妤弯腰,伸手将滑落的毯子重新拉高,仔细盖到姜好肩头。
这次她的手指没有直接触碰,只是隔着薄薄的毯子布料。
她直起身,目光扫过墙角那架被深色绒布覆盖的立式钢琴。想起早上姜好拄着拐杖站在这里,轻声问的那句“还能弹吗?”
那时她刻意没有回答。
陆妤走到钢琴前,单手掀开了厚重的绒布,细小的尘埃在晨光中飞舞。
她坐下打开厚重的琴盖,黑白琴键露了出来,有些泛黄,但保养得尚可。
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迟疑着。
这双手习惯了握笔,翻阅文件,常年戴着手套隔绝外界,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这些柔软的音符了。
终于,她轻轻按响了第一个琴键。
生疏的旋律在寂静的老屋里缓慢流淌。
她弹得并不熟练,指法僵硬,偶尔还会磕绊一下,错几个音。
但她没有停下,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段算不上复杂的旋律。
节奏平稳,甚至有些刻板,缺乏情感起伏,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姜好紧蹙的眉头在这样生涩的琴声中,微微松开了些许。
她无意识地往温暖的毯子里缩了缩,蹭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终于沉沉睡去,连一直紧绷的肩线都放松下来。
陆妤没有停下。
她坐在琴凳上,背脊挺直,目光落在黑白琴键上,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别的什么。
窗外的天色从晨光熹微渐渐过渡到日头高照,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房屋的角落。
她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同一支曲子,指法从生涩渐渐变得稍微流畅。
单调的琴声成了这栋老屋里唯一持续的声音,萦绕在每一个角落,像一种无言的守护,也像一种固执的回避。
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颤抖着消散,陆妤的手缓缓离开琴键,轻轻落在膝上。
她静坐了几秒,然后抬手,轻轻合上了琴盖,发出沉闷的声响。
姜好睡得很沉,呼吸平稳悠长,脸上的潮红退去了一些,显出几分安宁。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午后日光带着雁栖湖水的湿润气息涌入,吹动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窗外湖面沉静,蓝绿色的水波在日光下微微荡漾,倒映出树影。
的确,来日方长。
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检验美丽谎言之下,藏匿的片刻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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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一章开始入v,入v当天0点更新三章~
下一章起转换姜好的视角,陆妤的视角在四十章后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