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幼白派人来信，说你去青龙山了？”这边周锦惜还没走进汝南王府，那边聂卿就带人迎出来了。

　　周锦惜看了一眼幼白，幼白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赶忙低下了头。

　　本来众人就不许她踏足青龙山，周锦惜叹口气道：“去拜访了一位故友。”

　　聂卿点点头，看不出喜怒道：“那地方邪乎的很，你若是要去多带些人。”

　　周锦惜惊喜道：“你们同意我去青龙山了？”

　　“聂卿与我说了你想帮田家二位找寻失踪的田家少爷一事，本来老头子我是不多想同意的，可是聂卿这丫头与我说让我们相信你，既然君上让你出行，就必定是让你多听多看的，如此说来，我们倒是不应该当你的绊脚石了。”沈将军听着声音也迎了出来，见着周锦惜还对她眨眨眼，周锦惜就明白了这是同意她利用青龙山一事了。

　　周锦惜看着眼前这几位，虽年龄各有不同，这一路上也多亏他们的帮扶，如今因为自己的任性，却要他们担责任本就愧疚，本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没想到他们暗地里想的照顾她的心情，这怎么能让人不感动。

　　一时间周锦惜也说不出什么热乎话来，只能真诚的点点头道：“好。”

　　只是上山毕竟有些风险，虽然周锦惜不信鬼神，可是还是听了幼白的建议寻了一位十里八乡比较有名的神婆，确保万无一失，毕竟他们就算权利再大，也管不到神仙头上。

　　幼白也是手脚麻利的，不出两天就上镇上打听了这刘婆子，这位神婆在当地有些威望，说是给旁人算的还算准，幼白将人带到周锦惜面前，毕竟是见外人，周锦惜还是一身男装保险。

　　“公子，这位就是刘婆子。”幼白身后跟的就是年过半百的刘婆子，看上去六十几岁，瞎了一只眼睛，周锦惜从前听人讲过做这一行的都不会特别长寿，而且家庭儿女都不会很幸福，这是损阳寿的。

　　只见那刘婆子对着周锦惜行了一大礼道：“民妇参见殿下。”

　　周锦惜有些意外看向幼白，幼白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对这位神婆表明周锦惜身份。可是周锦惜也没有刻意隐瞒身份，顶多是不张扬罢了，可若是有有心人也会注意到几日前有一顶带有皇家标识的马车进入汝南城，所以被猜出身份也不出奇。

　　“平身吧。”既然已经被人识破身份，周锦惜也没有否认，则是直接应承了下来，“你会玄学之术？”周锦惜问道。

　　刘婆子规矩的回道：“是，老身对这方面的事也算有些研究。”对于这方面事情，周锦惜之前是浑不在意的，但是她也知晓宫中有专门为皇家看运势卜吉凶的国师。

　　若按周锦惜所想，国师若是真这么厉害，能知晓国家命运，不知道可有帮大叔父算出来命有一劫，当年大叔父贵为天子，与神媲美，都尚不知晓自己凄惨后事，单凭一个只会说漂亮话的国师，周锦惜是半分不信的。

　　于是这些年周锦惜从不参与这种场合，求雨求神，周锦惜都觉得还不如求自己，可是如今却还是要谨慎些，毕竟青龙山他们实在陌生，就怕除了鬼神还有旁的什么东西。

　　“你是土生土长的汝南人？”周锦惜问道，刘婆子虽然吓，但另一只眼睛却明亮的很，但也没有与周锦惜对视，只是恭恭敬敬的低着头道：“算不上，老身出身在汝南，可年轻时也算同师父走南闯北，在数座城池都居住过很长时间，也曾为大户人家所用，只是年迈后回到家乡，平日里为周围街坊邻居解答一些疑惑罢了。”

　　这番话说的漂亮，虽然刘婆子看上去出身贫贱，可无论是谈吐还是规矩都算得上是不错，这个周锦惜作为常年呆在宫里的人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也与她自己的经历对的上，说话实事求是不夸大其词，这让周锦惜对她的第一印象就不错。

　　“那你对青龙山有什么了解？”周锦惜对她有了几分信任，便直接道。

　　刘婆子缓缓开口道：“小辈也许不知，青龙山上当年是有庙的，大约四十年前，便荒废了下来，但老身的师父曾说，青龙山上曾经香火很旺，年年都有临城的人慕名而来，而青龙山上的这座庙很奇，它叫无名庙。”

　　这就奇怪了，按理说寺庙里供奉的都是有名的神仙，而寺庙往往会以这些神仙的名字命名，可是这座庙竟然叫无名庙，既然无名，大家都不知道拜的是谁，怎么还拜的这么起劲？

　　或许是周锦惜的表情出卖了她，刘婆子继续道：“无名庙之所以香火旺，是因为它灵验，这里最灵的便是姻缘，据传千年前有位人家的姑娘与一位赶考的书生私定终身，然而书生高中后不再认这场婚事，转身与相府千金定了亲，姑娘走投无路之下在上山寻死，姑娘的家里人去寻，便发现姑娘昏死在这座寺庙中，人们无人记得这里何时多了座庙，只是慌忙将姑娘带了回去，姑娘人是救回来了，但是日日嘴里念叨着神仙显灵了，大家都道这姑娘是疯了，可事情却变了。”

　　“书生回心转意违背圣意娶了姑娘？”周锦惜抢答道。

　　“是。”刘婆子愣了一下，但还是从善如流道。

　　幼白站在周锦惜身边也是有些意外，不可思议的问道：“您是如何知晓的？”

　　周锦惜叹了口气道：“庙不庙的没印象，这故事母亲倒是与我讲过，只是当时我觉得这女子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实在是不争气，以至于我当时根本没在意这故事背后的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只是书生悔婚君上震怒，将书生赐死，最后这对苦命鸳鸯双双殉情，虽然故事凄婉，可是人们后知后觉想起来了那座神仙显灵的庙，于是一队人上山后确确实实见到了有座庙，纷纷道是真的，从此后庙里的香火便好了，还有不少人灵验后来还愿，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也就名声在外了。”刘婆子道。

　　要说男女，周锦惜第一个记起来的就是为了女子要死要活的田大哥，周锦惜暗地里想着两者的联系，又道：“无名庙为何荒废？”

　　刘婆子似乎陷进了回忆道：“有人死在了庙里。”

　　“什么？”周锦惜与幼白惊呼道，周锦惜后知后觉自己为何如今如此不稳重了，咳两声，装作无事道：“为何会有人死在庙里？”

　　“无人知，庙原本是荒庙，后来因为香火好慢慢就有了佛门，只是多年过去肯在山上守着的只有一位老和尚，那日老和尚将寺庙关好后出门拜访老友，第二日回来时就发现死在庙里的男子。”刘婆子不惊不喜的慢悠悠道。

　　周锦惜皱眉抓住重点道：“是男子？”“对，还是家里有权有势的男子，那家悲痛之下带人打死了老和尚还将庙里的东西毁坏的彻底，后来也便没人再去，毕竟死过人的寺庙，多少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刘婆子的故事讲完了，故事已经距离如今过去了很多年，听起来就是和田少爷也没有丝毫关系，但周锦惜到底是对青龙山有了多一层认识。

　　“刘婆子，这故事，依你看是真，是假。”周锦惜看似不经意的一问，毕竟只是个传说，谁知刘婆子突然诡异一笑道：“殿下，你我心知肚明，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就算是假的，信的人多了也便成了真的。”

　　周锦惜心下便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这次语气真诚了一些道：“有劳婆婆明日跟我们走一趟。”

　　刘婆子也不托大，又行了一礼才被下人带着离开了。幼白看着刘婆子离开的背影道：“明日便上山？是否太过急促，我们尚未弄清...”

　　还不等幼白说完，周锦惜便道：“传闻是假的。”

　　“是假的也很危险...什么？假的？”幼白一时间有些愣住，不太清楚周锦惜此话何意，那刘婆子方才说这一堆，说的神乎其神，到头来竟然是假的？

　　周锦惜同样盯着刘婆子的背影道：“山上没神，也没鬼。”

　　传闻是没办法控制的，人的猎奇心驱使着人们去散播这些谣言，几十年下来传的沸沸扬扬并不稀奇，坏的是有意利用传言的人。而刘婆子的话说的明白，真相在人心，就算是真有鬼神，不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聂卿害怕突生变故，周锦惜明白，人都会有害怕未知的东西，看着聂卿里里外外带了几十号人，也只能嘴角微抽的应下。

　　“公子，刘婆子来了。”幼白将人带过来，刘婆子今日还是如那日一般的装扮，还是恭敬的行了礼，周锦惜微微额首，道：“那便出发吧！”

　　今日沈将军，聂卿，幼白均要一同上山，本来周锦惜是想让沈将军留下的，毕竟不能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但是沈将军执意要同生死共进退，便也没有强行阻拦。

　　就这样，一队人少说也有三十几号浩浩荡荡朝着青龙山上去，山上路陡，也没有正儿八经的路，只是樵夫上山砍柴时走的多了，劈出来了一些空隙，但是也不是很多，众人还是注意避开一些树枝，尤其到了冬天，人们穿的也厚重，行动更是不便利。

　　一行人走到半山腰，毕竟是爬山，众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尤其是周锦惜，今早上幼白怕她着凉，给她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一抬脚重的周锦惜一个踉跄，更别说是爬山这种体力活，早在没走出一里的时候，周锦惜就开始拆卸自己繁琐的衣服。

　　“主子，喝口水吧。”幼白看周锦惜坐在一个石头台子上喘气，忙递过来一个水壶，周锦惜抬头看了看她，摆摆手没有接：“你喝吧，我不渴。”周锦惜老是觉得幼白太过于担心她，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东西，稍微照顾不到就会破碎。

　　但是这种好心，也没办法让周锦惜直接拒绝，所以周锦惜想了一下，也只是没接水壶，“青龙山上春天一定很美吧。”周锦惜看着身边密密麻麻的树枝，虽然已经是冬天，树枝上已经光秃秃的了，但是不难看出来，这些树的生机，如果此时是春天，树叶一定鲜亮旺盛。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这青龙山在出事之前可是漂亮的很呢！到了春天一树树的桂花，千里飘香，这方圆十里都是桂花的香味。”今日随着周锦惜一行一起上来的一位农户大哥道。

　　因为上山是周锦惜私自决定的事情，并没有回传到宫里，聂卿怕节外生枝，便没有动用汝南王府的侍卫和从宫里带出来的精兵。特地从百姓中搜寻了几十号人跟着上了山，这些人里大多是汝南土生土长的壮年男人，既有自保能力，也对青龙山有一定认知。

　　至于为什么现在还敢与周锦惜一行上山，恐怕也是为了一家温饱，这和这些年还是有人冒死上山砍柴是一个道理，传言终归是传言，这些年也不过就失踪了一个田家少爷，若是因为一个人就放弃砍柴，他们平日里以砍柴为生的人家又该如何自处。

　　所幸这些人并不知道周锦惜的真实身份，以为只是普通商户家的有钱公子，说话自然就放松了许多，可是就算这样还是有人用胳膊戳了戳方才说话的大哥，觉得擅自与雇主搭话，还是有些不礼貌。

　　周锦惜巴不得多听一些关于青龙山的故事，赶忙笑道：“小时候在汝南住过，但多年不曾回来了，这位大哥听着是本地人，能多与我讲些青龙山的故事吗？”

　　那大哥被旁边人提醒，也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本想不再言语，谁知周锦惜主动搭话，那大哥反而不好意思的挠头道：“俺粗人一个，哪里要是说话不中听，公子多担待，您要是说起来这个，这青龙山俺倒也是头一回上来，只是就算是如今这山上春天还是偶有桂花的香气会传出来。”

　　幼白看周锦惜与一帮农户打成一片，有些想开口提醒，却被聂卿挡住，幼白看向聂卿，谁知聂卿摇摇头，看着周锦惜的背影无奈的笑笑，幼白便也明白了聂卿的意思，不再想开口说话，任由周锦惜而去。

　　周锦惜与农户说完了话，看沈将军独自坐在不远处，只身走过去道：“沈伯父。”

　　沈将军一把年纪虽说身子骨硬朗，但是长途跋涉之下，好不容易休息了两天，这要爬山，就是不承认自己老了都不行，周锦惜都明白，若是沈伯父还如当年一般英勇，君上也不会招沈家班师回朝。

　　沈将军看周锦惜过来，又成了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道：“锦惜过来了，坐。”

　　沈将军将身旁的位置让出来，周锦惜顺从的坐下道：“伯父，现在虽是中午，可依照我们的速度天黑下山也是极有可能的，但是据我方才与农户大哥的交谈中得知，恐怕这山上是有野兽的。”

　　“野兽？”沈将军说道这里也隐隐约约记起来好像年轻的时候有所耳闻。

　　周锦惜点点头道：“这青龙山偏僻，后来也因为田大哥的事情无人敢无故上山，可是这一丛丛桂花树可是年年开放，我就在想，桂花树虽然也算好养殖，但这么大面积的情况下，若是没有生命活动，恐怕也不能存活至今，俗话说水之情则无鱼，这山上起码有不止一种野兽，优胜劣汰，才能形成一个存活链条。”

　　沈将军听到这里也觉得有道理，白天也就算了，毕竟多数野兽都不会选择白天行动，可是到了夜里可就不一样了，这山上不止有野兽，不是传闻还有红衣女子和鬼火吗？

　　“咱们人数众多，可说到底都不是正规培养出来的打手，很多人只是为了生计拿钱办事，我们不应该将这些人卷进来。”周锦惜看着不远处还在聊得热火朝天的人道。

　　沈将军皱眉道：“我明白，可是现在让他们下山，谁又能保证我们安全回去？锦惜，我知你心怀苍生，谁的命都想救，没可能的，想要变革就会有人牺牲，你既想要知晓实情又想完整脱困，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可终究少之又少。”

　　这件事周锦惜怎会未曾想过，她口口声声说想改变天下，事事是为了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事到如今她只是事事将其他人牵扯进来的罪魁祸首，本来他们都是可以安安全全留在都城，不需要牺牲任何人的安全的。

　　周锦惜知晓自己理亏，低头不语，沈将军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重，道：“伯父知道你有雄韬大略，也知你有自己的抱负，可是天下不是儿戏，也不该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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