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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夜话
【一】
众人乘船夜行,抵达了东岸的海陵府。
冯越与众雁行军继续搜寻杨蓬的下落,吴叶令安潇义陪同寻找,其余人前往岸边军营休息。
一个时辰后,曙色微明,吴叶、赵汐与沈清、胡遗风汇合,一同率小股部队前往天原城觐见天子。
众人一路向东,眼前的定海平原平阔无垠。
望着一片片金黄的麦田,一座座生机盎然的村镇,沈清不禁感慨海陵府的殷实富饶,真正做到了以政裕民,藏富于民。
吴叶的神情则有些复杂,她为海陵百姓安居乐业感到欣慰,同时又为他们一行即将面对野心勃勃的海陵陆家感到不安。
由于江都、海陵二府世代交好,沈清等人行军途中并未遇上任何阻拦。他们于当日傍晚便抵达了海陵府的第一重镇天原城。
沈清令军队在城外等候,他与赵汐、吴叶乘坐胡遗风的马车来到位于城中央的总兵府。
此时此刻,总兵府大殿内灯火辉煌,琴曲激扬,觥筹交错,正在举行盛大的晚宴。
天子李炳一袭锦绣龙袍端坐大殿正中,他前方的琉璃桌上摆满了各色玉盘珍馐、山珍海味。
由于秦安已死,李炳似已摆脱了“傀儡天子”的命运,但他并没有因此喜形于色,仍是一派内敛优雅的气度。
天子两侧,朝廷群臣和海陵家臣推杯换盏,喜声不绝。
对于朝廷群臣而言,经历了亡命奔波,转眼间又回到了安逸生活,他们无不对海陵军感激涕零。
此次逃亡中,侍郎褚文渊因救驾有功,被安排坐在了首席。此间,他虽已酒酣耳热,却依旧谨言慎行,尊礼守节,颇有一代名臣风范。
这时,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响起,一队衣着绮丽的舞者挪着莲步,娉娉袅袅地来到了坐席之间,甩开水袖,摆动腰肢,伴着雅乐翩然起舞。
他们演绎的正是著名的“轻鸿舞”。此舞本是青楼之舞,后来被一名才貌出众的海陵舞姬发扬光大,如今已是天下闻名。
朝廷群臣纷纷停止用膳,抬头欣赏舞乐,却惊奇地发现,领舞之人竟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
此人身披蔚蓝大袖衫,肤似白玉,脸若银盆,五官称得上英俊。只不过,他的肚子较常人大出不少,四肢也粗壮了些,丰腴的身材在婀娜纤瘦的舞姬之间显得格外突兀。
他正是海陵总兵陆凌峰之子陆君玮,当年京师书院的可爱小胖子,如今长成了一个二十岁的英俊胖子。
陆君玮虽然胖,身手却格外灵活,舞姿娴熟精湛,别具一番风采。只见他挥舞着水蓝大袖,随着雅乐翩翩起舞,敦实中带着潇洒,滑稽中蕴有力量,引得不少海陵家臣捧腹大笑,不停拍手称赞。
他就像一只圆乎乎的蓝孔雀,在殿内穿梭游荡,自由自在地轻歌曼舞。大殿内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好似京师之战没发生过一样。
忽地,陆君玮停止了旋转,目光定在了大殿门口:“哎呀,两位前辈,你们来了!哇,还有个帅气的将军姐姐!”陆君伟满脸激动地大声招呼。
满座抬眼望去,只见大殿门口站着三个人:
沈清头戴琥珀冠,身着绣有玄武纹的深紫宽袍,仪态端庄地立于殿前。
赵汐和吴叶皆是一副严正的武将打扮,一左一右站在沈清身后。
这一次,吴叶化了个冷艳的浓妆,齐肩发在脑后束成马尾,黑焰斗篷下一袭亮银甲,好似一名英气十足的女将军。
此前,赵汐好奇询问她为何如此打扮,吴叶轻描淡写地说我现在已经是江都的家臣了,当然要打扮得体才是。
此话让赵汐觉得有些奇怪:阿姐作为江都家臣已经半年了,无论在议事厅还是军营,她总是一副侠女打扮,直到今天要觐见天子了,她才刻意打扮得像个“将军”。
但赵汐并不打算细问,他也穿上了一身亮闪闪的锁银铠——他有自己的小心思,让自己的装束和阿姐相得益彰。
陆君玮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上前,一脸崇拜地行了个礼:“两位前辈,京师书院一别,真是好久不见了!当初二位可是书院的风云人物呀,一个勤勉好学,一个武艺出众,真乃我辈之楷模。能再见到你们,真好!”
“见过陆公子,多谢公子关心。”沈清礼貌又冷漠地拱手回礼。
沈清从来看不起陆君玮,故对其殷勤毫不待见。那日和赵汐出游时,他还在背后批判了陆君玮一番。
在沈清眼里,陆凌峰比自己那沉迷修仙结果下落不明的爹杰出太多,也正因如此,沈清对这位毫无出息、只会败家的陆公子甚是鄙薄。
但沈清心里清楚,他对陆君玮是嫉妒的。
沈清行礼的同时,赵汐、吴叶也齐齐朝陆君玮抱拳行礼。
赵汐偷偷打量着这个乐呵呵的晚辈,他看上去和从前一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是阿姐曾说过,他爹绝非善类,干过不少阴毒之事,因此赵汐并不打算与陆君玮过于亲近。
同样的,吴叶的目光也并未在陆君玮身上逗留太久。她环视满堂,发现陆凌峰不在其中,心中的警惕更甚了。
她抬头看向天子李炳,两人眼神对上了片刻,李炳朝她微微点头,便默默低头夹菜。吴叶也轻轻点了点头,很默契地扭头看向别处。
赵汐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他感到疑惑,但没有吱声。
陆君玮似乎没能察觉到三人组的心思,笑吟吟地对沈清道:“对了,沈前辈,咱们书院的大美人儿云舒姐姐怎么没来呀?”
“有劳陆公子挂念。”沈清面无表情,“我等此行是为勤王,故未携夫人一同前来。”他可不希望云舒和陆君玮扯上任何关系。
“哦对,我都忘了你们是来勤王的!快快去见陛下吧。”
陆君玮连忙拍了拍手,舞姬、乐师纷纷退散,他自己也乖乖让到了一旁。
【二】
沈清、赵汐、吴叶三人踩着红毯,来到天子面前,齐齐叩拜。
“江都府总兵沈清,携苍岭府总兵之子赵汐、家臣吴叶参见陛下。”
李炳从太师椅上缓缓站起身,温言道:“三位爱卿快快请起,你们千里奔波至此,实在是有劳了。”
“谢陛下。”沈清起身,恳切地道:“启奏陛下,下官未得虎符便擅自跨境,自知有违国法,然京师有难,下官不忍坐视,故而前来,还望陛下恕罪。”
“爱卿莫忧,朕全都明白。”李炳淡然一笑,“爱卿挂念京师安危,不惜违背国法也要出兵勤王,如此忠心可昭日月,朕心甚慰。”
李炳顿了顿:“不但如此,朕还听闻爱卿连夜数次携百姓渡河,救了朕的万千子民,朕赏赐还来不及,又岂会治爱卿的罪?”
“多谢陛下宽恕!”沈清感激万分,侧过身,抬手示意,“回陛下,救援百姓乃赵公子和吴首领所为,下官只是挂名而已。”
李炳看向赵汐和吴叶,见这一男一女黑眼圈成双成对,却还强打起精神,不由露出了微笑。
他对赵汐道:“赵爱卿,令尊令堂之事,朕亦痛心不已,还望爱卿节哀。爱卿是有福之人,待朕收复京师,定会亲自为爱卿行加封之仪,以慰赵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李炳声音温柔,令人如沐春风。
没想到天子对落魄的赵家如此顾惜,赵汐感动不已,朗声回道:“多谢陛下隆恩!”
眼前这位眉清目秀、仪表堂堂的年轻天子,令赵汐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蓦然发觉,李炳的眉眼竟看上去有一丝熟悉,但他一时分辨不出在哪里见过。
李炳看向吴叶:“这位女侠想必正是鼎鼎大名的风烈团吴首领吧。风烈团的事迹朕早有耳闻,你们行侠仗义,救济了无数穷苦百姓,又与贼教数次交战,实乃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朕还听说,女侠从贼教手中分别救出了赵、沈两位爱卿,保全了两府血脉,如此丰功伟绩,朕来日定会重赏。”
李炳语速平和,声音中充满了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瞳中闪烁着和煦的光彩。
“多谢陛下照拂。”吴叶拱手一揖,毕恭毕敬道,“陛下方才所言之事,民女感激不尽。为国铲奸除恶,实乃民女身为大兴子民的本分,万万不敢受赏,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李炳微笑:“吴爱卿不必自谦,爱卿想要什么,朕定会一一满足。”
赵汐本以为天子与吴叶似有交情,此间应会叙叙旧,可没想到,两人对起话来竟然如此客气,就像是初次见面一样。
李炳对沈清道:“沈爱卿,你可有杨总兵的消息?”
听李炳如此发问,一旁的吴叶蹙眉,心想:看来杨总兵并未见到天子,那他现在会在哪里呢?
沈清摇摇头回道:“回陛下,雁行军在西岸寻了一夜,未能找到杨总兵,下官便载着他们前来东岸继续寻找,也不知此刻是否已经找到。”
一听雁行军也跟来了,不少海陵家臣面露愠色以及惊恐之色。
“嗯,朕明白了。但愿杨总兵此番能够逢凶化吉,平安无恙。”李炳点点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三位如无要事,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了。”
“谢陛下,我等这便告退。”三人朝天子行礼,转身向殿外走去。
“三位贵客莫急呀,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吃个饭再走吧!”陆君玮圆乎的身子拦住三人,热情地招呼道,“来,三位快快请座,来尝尝我们海陵著名的香辣大闸蟹吧!”
沈清摆了摆手:“多谢陆公子款待,我等已经在路上用过餐,便不在此叨扰诸位了。”说罢,他继续向前走。
“别呀!前辈,就算不用膳,也可以留下来陪我同饮美酒,共赏歌舞呀!”陆君玮依旧热情不减,笑脸盈盈。
“实在对不住,我军尚在城外,还需在下安置。多谢陆公子款待,我等先行告退。”沈清走出殿外,赵汐和吴叶紧跟在后。
殿门口只剩下陆君玮孤身一人,呆呆地望着三人的背影,一脸无辜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是我跳得不够好嘛……唉,我又被嫌弃了。
【三】
众人策马一路南行,来到数百里外落星湖畔的江都军营。
夜色已深,三人来到主帐,卸下行囊,瘫坐在榻上。
赵汐称赞道:“小清你这次倒是够果断呀,拒绝得那么彻底。我都没想到你会这么不给陆君玮面子。”
“是么?”沈清苦笑了笑,“因为我实在是看不上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才不想与他一起用膳呢。”
吴叶轻轻点头:“嗯,无论如何,我们身处海陵,万分小心总不会错。”
“哈哈,阿姐就是谨慎!唉,就是现在肚子饿了…”
赵汐揉了揉自己平平的小腹,忽地灵机一动:“对了!不如咱们去湖边吃烧烤吧!贾兄他们应该已经捞了不少河鲜。”
吴叶想了想,道:“嗯…好吧,反正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小清,你也一起去吧!走啦走啦!”赵汐不等沈清回应,便双手从背后架着他,将他拉出了主帐。
……
火星滋啦滋啦,三人围坐在湖畔的火堆旁,赵汐正专心致志地烤着几条大鱼。
“沈大人,小汐,今日听陆君玮说,你们三人曾是同窗对吧?”吴叶问道。
“陆君玮么…说实话,在书院时我就瞧不上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几乎一点没变,身为堂堂海陵总兵之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带头跳舞!真是有伤风化,我都替他感到丢人。”沈清坐姿优雅,满脸不屑。
赵汐将三条烤鱼挨个翻了个面,插嘴道:“话虽如此,有一说一,我倒觉得陆君玮本性不坏,只是贪玩罢了。不像他爹那么狡诈。”
吴叶注视着燃烧的火堆,若有所思地道:“嗯,据我的观察,陆君玮的确不像是有什么坏心思…”
她神色变得凝重:“可他爹就没那简单了。如今杨总兵生死未卜,雁行府群龙无首,万一陆凌峰再派人在饭菜酒水里下毒,二位也横遭不测的话,那么三府总兵就都完了…”
沈清猛然感到的后背一凉:“天呐…这也太可怕了…我都没想那么多。”
“沈大人请放心。”吴叶冷静道,“就算陆君玮硬要我们留下来用膳,我也有办法助二位脱身。”
沈清脸色有些苍白:“可是…他们真的敢在天子眼皮底下杀人吗?”
“沈大人您还记得吗?秦安便是当着天子的面被人杀死的。”吴叶回道。
“等等…杀死秦安之人不是天溟教的么…?”沈清支支吾吾。
赵汐恍然大悟:“噢!阿姐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天溟教杀手也是陆凌峰派人假扮的?!和兰月谷那次一样!”
“小汐说的没错。”吴叶点点头,“昨日我们已在西岸找到了秦安的尸体,发现取他性命的袖箭与兰月谷假面人用的袖箭完全一样,而这两起案件的刺客又都是天溟教的打扮,因此我推测,刺客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目光一沉:“秦安之死的最大受益者正是陆凌峰。没了秦安,陆凌峰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坐拥天下大权。因此我认为,陆凌峰正是这两起案件的幕后黑手。他派人行刺秦安,无异于黑吃黑。”
“这…实在是难以想象。”沈清面露惊惶之色。
“哎呀,先别纠结啦,鱼都要烤焦了!来,快吃吧!”
赵汐将烤鱼分给二人,对吴叶道:“阿姐你说,陆凌峰那老狐狸这次宴会怎么没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吴叶注视着手中长签上色香俱全的烤鱼,轻轻吹了口气,说道:“据我所知,陆凌峰已经病了两个多月了,现在海陵府的大小事物都交由陆君玮和家臣们打理,就连天子入城都是陆君玮亲自接待的。可我认为,陆凌峰老谋深算,此刻定在暗中谋划布局。我们身处海陵,就如置身龙潭虎穴,事事务必小心为上。”
“阿姐所言极是!”赵汐咬了一大口烤鱼,使劲儿点头,“对了,阿姐你快尝尝烤鱼吧,这可是本公子的拿手好菜,一定要趁热吃哦!”
吴叶浅笑着点点头,朱唇轻启,开始品尝美味。
沈清动作僵硬地吃着烤鱼,思绪已然飘远。此刻,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额头上不知是冷汗还是被烤鱼熏出的热气。
……
宵夜完毕,赵汐和吴叶辞别沈清,并肩往他俩各自的军帐走去。
赵汐忽然小声说道:“阿姐,话说你和天子是不是认识呀?我看你们明明眼神有交流,对话却像两个陌生人,实在是有些奇怪。而且,你说有办法助我们脱身,是不是也想借天子之手?”
吴叶一怔,停下脚步,盯了赵汐半晌。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拍了拍赵汐的肩膀,语气温柔地说道:“小汐,阿姐拜托你,这些事你千万不要过问,也不要声张。以后等有机会,阿姐自会与你细说。”
吴叶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赵汐立马拍了拍胸膛:“阿姐你放心,我全都听你的!此行我定会保护好阿姐的!”
赵汐笑颜粲然,宛如朗月入怀。
吴叶浅浅一笑,点了点头:“那个…今晚的烤鱼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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