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京都

　　陆理的父亲嵯峨寿明生于京都清安寺。

　　日本寺庙有继承制度，往往默认长子会继承寺庙，成为下一任住持，嵯峨寿明的父亲嵯峨一郎是这样，他的爷爷也是这样，清安寺现存四百年的历史中，这一点从未更改。

　　到了嵯峨寿明这一代，作为家中独子，他自然被所有人期待能担此重任，可他却从小对寺庙里面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经书不去看，反而常常会躲起来看漫画，还在大殿的墙上写写画画，为此还没少被说亵渎神灵。

　　嵯峨寿明十八岁那年，他向东京一家漫画社寄去了自己的作品，收到录用通知的那天，他和家里坦白，说自己想搬去东京学习漫画。

　　他的父亲，也就是如今清安寺的住持嵯峨一郎问他，你已经决定了吗，嵯峨寿明说是，嵯峨一郎便说，你若是决心离去，请以后不要再踏入这座寺庙。

　　最终嵯峨寿明还是离去了。

　　在东京发展没有想象中的容易，他的确有天分，可这世上从不缺有天分的人，拼尽全力也只是能勉强维持生计而已，后来他和一家资历颇深的动漫社签了长期合同，生活才稍有好转。

　　也是在东京，嵯峨寿明邂逅了前往日本旅行的陆梵珠，陆梵珠是香港陆氏集团的掌上明珠，因为和嵯峨寿明在一起，大小姐几乎被家族除名，最后她还是抛弃一切在日本定居，和嵯峨寿明成婚。

　　后来嵯峨寿明发展的越来越好，成立的公司一路高歌猛进，他本人也成了全球颇具知名度的漫画家，香港陆家这才松口，允许陆梵珠春节的时候回去吃团圆饭。

　　功成名就的嵯峨寿明并没有像许多男人那样抛弃妻子花天酒地，他一如既往对陆梵珠发自内心的尊重，几乎从不让她伤心难过，即便是在现在，日本女人普遍还是家庭主妇居多，主流社会并不提倡女性拥有自己的事业，可嵯峨寿明从不干涉陆梵珠的想法，总是毫不犹豫支持她想做的任何事，哪怕是离经叛道，他还因为私生活过于干净被几个走得近的社长冷嘲热讽，他也毫不介怀。

　　得知自己身患食管癌的时候，嵯峨寿明态度依旧坦然，平静地说这是神灵对他的惩罚，可他还说，他这一生已经足够完美，他早已知足，只是舍不得爱妻，又为不能陪伴阿梵终老而觉得抱歉。

　　嵯峨寿明死后，所有人才知道，他在遗嘱里把自己的全部资产都留给了陆梵珠。

　　葬礼那天天气很好，陆梵珠庄重得体地感谢了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亲朋，一滴眼泪都没落下。

　　只是，她很快就决定离开日本这个国家，她对陆理说，哪怕是看到便利店门口的日文招牌，她都会无法抑制地思念嵯峨寿明，请陆理原谅她。

　　离开日本的时候，陆梵珠将自己在日本名下的财产全部转移给了陆理，之后便回国和亲人相聚。陆理不想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陆梵珠也没有勉强他。

　　陆理寥寥几句话就说完了这所有的跌宕纠葛，可作为听众的游密却久久不能从那种情绪中抽身。

　　游密从未如此羡慕过任何人。

　　可此刻，她却无比嫉妒陆理的母亲。

　　原来这世界上并非不存在真正的爱情，只是她无缘遇到。

　　身份、地位、家庭、国籍、距离、流言蜚语，一切的一切......甚至于生死，这些都不能阻挡爱情，甚至不能破坏它分毫。如果有任何东西真的能够影响爱情，那只能说这不是真正的爱情。

　　“人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便再也分不出余力去爱其他人了，甚至包括自己。”游密声音低，几乎是喃喃自语。

　　“是啊。父亲那样爱母亲，母亲亦是爱父亲胜过任何，即便是作为母亲的儿子，也无法跟父亲在母亲心中的地位相比。”

　　窗外的雨声已经渐渐弱下去，风也小了许多，清幽的茶室安静的甚至能听到暖炉里的声响。

　　两个人都沉默良久。

　　陆理在想，怎么今天忽然就把这些事说出来了，明明没打算和任何人提起。

　　或许是遇到了爷爷......如果能叫爷爷的话。

　　“那你，”游密想起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忽然抬头去看陆理：“会被要求做住持继承这座寺庙吗？”

　　她这样想并不奇怪，毕竟寺庙是继承制，而陆理又是嵯峨家唯一的继承人。

　　虽说以他的长相，剃光头发的话也该是很好看，但是，成为和尚的话......还是有点诡异啊。

　　“啊？”陆理笑起来，抬手揉了揉游密的头发，“怎么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只是有血缘关系远远不够，要对寺庙足够了解，并且热爱这件事情才行，我从小就不怎么去寺庙，住持也不放心把它交给我的吧。”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里盛满了阳光。哪怕是在冬日，也让人觉得如夏天一般，绿树青葱，阳光正好。

　　“哦，抱歉。”游密轻轻吐了下舌头，有些不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不过觉得这种继承制度还真是不合理啊，因为是嵯峨家的孩子，所以出生就注定要做和尚，否则便要被逐出家门，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这就是京都。”陆理说。

　　游密看着他。

　　她看过许多关于京都的文艺作品，事实上她对京都这种保留传统的做法一直很是神往。

　　这个世界上，除了京都，还有哪里会有延续三四百年的料理馆、手艺店，她指的延续几百年不是说某个品牌能保留这么久，比方说料理馆，京都有不少店几百年来就是在同一座建筑里由某家人经营，就这样代代相传下来，甚至小到一把扇子、一柄扫帚，都大有可说。

　　可以前，她从未想过这里面的牺牲。

　　个人的追求和意志完全被泯灭。

　　如果她出生就被告知她这一辈子就只能专注做某一件事并以此为业，她一定会疯掉。

　　一直以来，游密最在意的就是自由，如今，她开始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京都这么心向往之。

　　“不太能接受对吗？”陆理问她，“这不是你的原因，我从小在日本长大，也一直不能理解这一点。”

　　游密脸色有些苍白，轻轻点了点头。

　　“抱歉，不说这个了。”陆理牵起游密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靠近了她一点，几乎是用气音说：“不过，你刚才好像很紧张我会去做和尚这回事。”

　　“有吗？”游密脸颊掠过一抹红，急着否认，“好像也没有吧。”

　　“没关系。”陆理眼神清澈，注视着游密，“哪怕是和尚，还是会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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