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渡

作者:簪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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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楚生辰


      这日,御花园中谢广在李公公的陪同下坐在池边垂钓,从晨时起便坐在这,直到晌午。

      “快入冬了,这池子里的鱼也懒了,钓了半天,一条都没上钩,白费了御膳司给朕备的鲜虾饵。”谢广提起鱼竿,重新换了鱼饵,再次抛竿下去。

      从晨时一直等在这里的莫惊春,逐渐失去了耐心,谢广将他招来,也不问话,就这样一直让他看自己垂钓,看的他有些心烦意乱,于是道:“臣催内力将这池子震上一震,想必鱼儿们自然都会浮上来。”

      一旁的李公公掩嘴笑了一声,“莫统领不解风情了,若是一味的想让鱼儿上钩,干脆用渔网得了。”

      莫惊春懒得抬眼瞧他,他对这个阉人很是厌恶,成日狐假虎威,当着谢广的面挖苦他,谢广竟也默许,若不是体内的噬骨散须那天牢里的解药才可缓解,他腰间的长刀早就将谢广和他身旁的那条狗给大卸八块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广突然开口道:“这鱼钩是乐子,这渔网是谋生,二者看似都是同一个目的,实则天壤之别,我养了这一池子的鱼,若是一网打尽了,我这日子过的岂不更无趣。”

      莫惊春自然听出谢广话里有话,他和秦桑还有那天牢的藏魄军都是谢广的池中鱼,谢广此番敲打,也定是为了他插手楚灵修一事。

      于是莫惊春先发制人道:“为陛下寻清风决一事,一直都是藏魄在负责,为何这次要将楚灵修那个丫头交给秦将军,我日日派人去秦府盯梢,发现那二人早已暗通款曲,这样下去,秦将军只怕是一心向女色,早已将陛下交给他的任务弃之脑后了。”

      “那莫统领意欲如何呢?”

      “不如将那个女人交给我,没有人能在藏魄的拷打下撑过三日,三日后定将清风决呈给陛下。”莫惊春向谢广许诺道。

      谢广沉默了一会儿,不咸不淡道:“你呈给朕的赝品还少吗?”

      的确,这几年他莫惊春像只鹰一样,天南海北的为谢广搜寻清风决,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是第一时间嗅到,可这么多年来,得到的清风决无一是真品,全是些江湖野派杂七杂八的武功心法。

      想到这里,莫惊春不禁为自己辩解道:“都怪楚崇藩那个老奸巨猾的老头,临死前作弄的把戏,我就不信那赝品做的再多,女儿手里的这本还能是假的?”

      谢广摇着头笑了笑,“莫统领,朕说个故事给你听,前朝的时候有个藩王,为扩充兵马娶了一位将军的嫡女,有一日他们驱车踏青,这位过门不久的王妃被一群蒙着面的贼人所劫持,以王妃性命相挟,逼那位藩王写下休书,意图离间藩王与他岳丈的关系,来阻止这门亲事。”

      见莫惊春不言,谢广自顾自地说道:“最后这位王妃拔出贼人的利剑,刺入腹中,宁死也不让贼人的奸计得逞,凭的便是她对藩王的一片痴心,可最后她才发现,那个藩王也不过是利用了她,等她助他称王后,便以擅权纵敌为由杀了他的父亲。”

      谢广口中的这个故事,便是他与明德之间的往事,也许在他谢广的心里,什么情情爱爱,大抵都不如权势来得实在。

      “在女人的眼中,情爱是大过一切的,比起你藏魄的酷刑,朕更相信她对秦桑的痴心,等到清风决一到手,朕有的是法子让秦桑将她手刃于刀下,罪臣之女,躲在世上多活了这么些年岁,已是天恩浩荡了。”谢广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其实也不确定楚崇藩会不会将清风决真的留给自己的女儿,可万一留下了,那么,秦桑相较于莫惊春,能拿到清风诀的概率更大了些。

      “那秦桑若是下不了手呢?”莫惊春直言。

      谢广大笑道:“难不成那抚远将军还是个重情义的?当年与你莫惊春不也是亲如手足,最后为了活命,不也是亲手喂了你噬骨散,对你都能这般,何况一段露水情缘,女人皆可弃之敝履,但朕给他的权力,他拿的起,就难放下了。以后日日在秦府盯梢的事别做了,等朕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唤你。”

      谢广自始至终认为秦桑对楚灵修的心思是一个男人对女色的贪恋,他不懂的是,挣扎在地狱的恶鬼对人间的向往,他更无法共情他一手培养的藏魄,比起对死亡的恐惧,更加奢望的自由。

      这日,是阿楚的生辰,在山庄的时候,姨娘在生辰日都会给她做一碗长寿面,如今,没有了姨娘,也没有了长寿面,自然也记不起自己的生辰日。

      青云一大早难得没有习刀,而是跑来东苑寻她,刚一进院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楚儿今晚没事吧?”

      “这大清早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阿楚迎了出来。

      “想带你去个地方。”青云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卖关子。

      “什么地方,神神秘秘的。”阿楚好奇道。

      “戌时在壶中天等我,我要送给你一份生辰礼。”青云一脸得意的邀请,这时阿楚才记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不过青云能记得给她备下礼物,心里还是暖融融的,毕竟,自离开山庄,这个世上还能记得她生辰日的,怕是只有青云了。

      “好,一定按时赴约。”阿楚脸上带笑,一口答应道。

      临近戌时,阿楚听得院子中有脚步声,以为是青云来寻她,早已收拾利索的她起身迎了出来,发现来人是秦桑,看这健步如飞的样子,伤已然痊愈多日了。

      “跟我走。”他拉起阿楚的手就向院外走去,蛮横的样子不容阿楚拒绝。

      “去哪?我还有事……”阿楚意图抽回手腕,却被他攥的更紧。

      “我答应了青云,有什么事改天再说不行吗?”阿楚见状赶忙解释,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被秦桑带到了前院,他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阿楚被拽着手腕在后面小跑。

      “回来再见他也不迟。”秦桑言语中带着不容拒绝,似乎阿楚再回绝,他便要强取豪夺。

      来到秦府门口,不由分说将阿楚抱上了马,没等阿楚反应过来,黑风便带着他俩向北城门狂奔而去。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一路踏马向北,他的蟒纹黑袍与她的云月白沙裙角在风中交叠,这副招摇的架势,惹得路人纷纷侧目,黑风跑的太快,没有看清这对男女的样子,纷纷猜测大概又是哪家官家少爷抱得美人归,这京城的话本子又有编撰的余地了。

      不到半个时辰,阿楚便隐约看到了军营的影子。

      “你带我来军营做什么?”阿楚心中有些纠结,毕竟女人无故进军营,可是杀头的大罪。

      秦桑并未作声,只是策马向前,没有停下的意思。

      “放我下去,我在外面等你。”阿楚作势要下马,结果身后的秦桑猛束缰绳,竟比她提前跳下马来。

      “别动,坐稳了,我替你牵马,看谁敢拦。”阿楚就这样被秦桑按在了马背上,他在前面牵着黑风,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了军营,开始阿楚还有些不自在,结果进来以后,发现并没有人将关注力放在他们的身上,都是各自干着自己手中的活,练兵的练兵,练弩的练弩。

      而秦桑面对向他打招呼的将士,无论是小将还是新兵,一律微笑点头,没有一点将军的架子,阿楚心中默默感慨,这个在百姓嘴中虽有威望却被传的凶神恶煞的活阎王竟是个如此亲民的将军,自己起先竟然有些误解了。

      “我还是下来吧,”阿楚在马上弱弱的说了一句,“总觉得这样太过张扬,对这些为国征战的将士有些不尊重。”

      秦桑无奈的笑笑,他本以为女人都喜欢张扬,所以故意为她牵马,可这位姑娘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善意将他的心思彰显的有些小气。

      “随你吧。”他缓缓伸手,小心的将她扶了下来,顺手将她的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来到他的营帐,阿楚好奇的四下打量,没想到堂堂护国将军的帐房竟然这般简单,除了堆在案桌上的公文有些杂乱外,别的地方都很整齐,东面的刀架上放着他的龙雀,旁边是一身戎甲,只是想象,便觉威风。

      秦桑不知从案桌上拿起了什么,踱步到阿楚身边,抬起手,一个玉坠子从他手中滑落到阿楚的面前晃来晃去。

      “这是什么?”阿楚饶有兴致地伸手握住,放在手心仔细的端详,微凉的玉感蔓延在手心,料子是上好的和田,大小有两指宽,像只小老虎。

      “这是抚远军的虎符,我照着样子篆刻了一个缩小版,用檀丝串了送你,喜欢吗?”

      阿楚突然抬头,淡淡的说了句:“为什么送我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可没你想的那么风雅,我就是个俗人,喜欢胭脂水粉和漂亮的衣服,喜欢天下姑娘都喜欢的东西,而不是这个奇怪的小老虎。”

      秦桑本以为她真的不喜欢,没想到阿楚下一刻便转过身去,抬起右手绕到颈后,将一头如瀑的青丝轻轻撩起,露出白如凝脂的脖颈,“帮我带上。”

      身后的秦桑先是一怔,心跳本能的漏掉一拍,他咽了口唾沫,突然明白了古人的那句,女色者,世间之重患,凡夫困之,至死不免。

      他的手绕过她的脖颈,轻轻的将那枚虎符坠子为她系上,阿楚轻盈转身,下巴轻抬,淬了星辰的眸子就这样略带笑意的看着他,声音柔软道:“这算是信物吗?”

      “为将士者,可不从君,但必从将,虎符在手,可号令三军,而本将军只从你脖子上这颗,以后,天涯邈邈,地角悠悠,我秦桑只做你一人的前锋。”

      阿楚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脸赤诚,眼底全是真心与深情,他姿态低到她心头有刹那间的感激,她开始向往余生的日子。

      就在阿楚出神之际,秦桑再次牵起她的手,向帐外走去。
      “上马。”

      只见黑风一声长嘶,朝着军营外飞奔而去。

      壶中天酒坊,青云从戌时一直等到快子时,从天亮等到了到天黑,从华灯初上等到车疏人稀,都没有等到阿楚的影子。

      桌上的菜早就凉了,一旁的店小二看惯了为世间情爱买醉的男女,好心上前将饭菜热了又热。

      青云的筷子一直未动,只是将那几坛好酒喝得快要见底,这壶中天的酒水贵是贵了点,却不打烊,日夜灯火通明,似乎这里只要不关门,世间便没有失约的诺言。

      这时,二楼走上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青云醉意朦胧的眯眼一看,竟是天冬。

      “天冬兄?怎么自己来喝酒,不在家陪嫂子啊?”青云摆手招呼道,他抱着一坛酒坐在桌沿上,一条腿蹬着椅子,一条腿踩在地上,懒洋洋的问道。

      “你小子怎么在这,一桌子的好菜好酒,在等人?”天冬避开了青云的问题,没有提起白檀,却也没客气,侧身在青云身边坐了下来,径自开了一坛酒,“小二,再拿个碗。”

      天冬斜眼瞥见桌上的一枚簪子,那是一枚精致的女簪,通透的白璞玉,簪尾还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便嘴角一扬,朝青云道:“在等姑娘?”

      青云见天冬在端详他的白玉簪,便迅速拿过揣在了怀中,眸底的失落似要溢出来,言语中也尽是恼意:“少管闲事。”

      天冬轻声一笑,“哪家的姑娘运气这么好,能得到我们楚少侠的青睐?”

      “自然是百年难遇的好姑娘。”青云端起酒坛灌了一口,看向窗外人烟愈发零星的街道。

      天冬给自己斟了一碗酒,颇有兴致的伸出手指数道,“秦府的女眷就那么几个,说,喜鹊还是黄鹂?”

      “你少乱点鸳鸯了。”青云一脸的不屑。

      天冬却没放过他,“天呐,你该不会……这么多年,我一直将南星视作自己的亲妹妹,想到南星的功夫远在你之上,跟了你,也只有她欺负你的份,我便放心了。”

      青云无奈的吼道:“离谱了啊,南星姑娘我都没见过几面,少在那给人家姑娘牵红线。”

      “那能是谁,难道你在上京还有什么露水情缘?说来听听啊。”

      “什么露水情缘,我们可是青梅竹马。”青云两只手撑在桌上,头借着醉意不自觉地耷拉下来,六岁那年,他被送去了四海山庄,认识了阿楚,一路走过来也有十年了,自然算是青梅竹马,他没说错。

      “青梅竹马?你们山庄不都死绝了吗?”天冬说完又顿觉不妥,于是尴尬的夹了口菜吃,不过青云倒是并没有介意。

      “都死绝了倒也干净,可独独剩下了我跟她。”青云迷迷糊糊中也不知又说了些什么,让对面的天冬一脸恍然,但却识趣的并没有再追问。

      天冬看着一脸失意的青云,突然有些共情,毕竟今日的他,来壶中天的原因,也是不那么容易启齿。

      今日晚,他料理完赌坊闹事的一干人等,心想着回到宅子,好好跟白檀吃顿晚膳,可刚一进门,就看到院中角落堆了好些还未来得及打扫的蚬麻壳子。

      天冬不是个敏感的人,可是他跟了将军那么多年,就算再大条,他也知那蚬麻是用来干嘛的,这上京城,能够用蚬麻这种伤筋嗜骨止疼的怕是只有将军了。

      虽然那些壳子被一旁的草秆粗略的遮盖,但还是不幸被他发现了。

      蚬麻外壳坚硬,并长满倒刺,想要剥皮得仁,得好好费一番功夫,八成会将一双手弄伤,他知道,将军前些日子在大理寺挨了板子,定是需要蚬麻的时候,他几日忙于公务,一回到宅子便见到了如此多的蚬麻壳子,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到那白檀为了将军受了多少罪。

      白檀的确曾为将军所用,可现在她是他的人了,将军是个男子,定是应该与其划清界限。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思起先是在将军那里的,成亲之日他也问过白檀,她亲口说过去的事便过去了,余生只为他一人笑,可近日这番作为,在天冬的眼里,竟然有种微妙的背叛。

      他是不能怪将军的,可屋里的那个女人他也不能怪,他只能怪自己,怪自己贪得无厌,贪婪这份本就虚妄的情爱。

      “回来了,我做了你爱吃的河鲫,还有你爱喝的梅酒。”白檀像往常一样替他卸袍,为他布筷,将所有的一切都做得尽善尽美,可如果这一切都建立在欺骗之上,那么,他天冬宁可不要。

      “你的手怎么了?”天冬故意问道。

      “哦,天气凉了,我给你纳了双新鞋,一会儿试试合不合脚。这几年啊,没怎么做过针线活,手艺生疏了,被扎了几下,无碍。”白檀的脸上永远都是淡淡的微笑,温润莞尔,没有任何瑕疵,可如今在天冬的眼里,谎言都是那么的蹩脚。

      手剥蚬麻和被绣花针扎伤,伤口完全就是两种样子,哪怕她如实相告,手上的伤是为将军剥蚬麻所致,他都不会怪她,可她没有,她宁可选择欺骗。

      “没胃口。”天冬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的说了句。

      “是赌坊事情太多,累坏了吧,我帮你按按肩?”她总是这么体贴入微,也许外人看来,天冬再造次多少会有些不识抬举了。

      白檀顺势坐在了天冬的大腿上,肩上的纱裙故意滑落,也许她看出了天冬眼中的怀疑,所以这些衣袂滑落的小心思,顺手拈来,毕竟在风月场上待了那么多年,没有哪个男人能经得起这般诱惑。

      若是换做往日,天冬定会情欲大起,可今日却不同,他默默的将她肩头的纱裙穿好,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天凉了,怎么不多穿一些。”他的眼底有心疼也有试探,更多的是失望。

      “那夫君帮我暖暖。”白檀言语柔软,似乎要将对方的一身筋骨化掉在温柔乡中。

      “手能捂暖,心呢?”天冬淡淡的抛下一句,“不必按了,你歇着吧,我出去走走。”

      就这样,出了宅子,走在上京的街道上,不时有认识他的护城军向他行礼,他也懒得搭理,就这样漫无目的踱步壶中天,本想上来喝一杯,没成想遇见了同样为女人买醉的青云。

      “你等不到她了,将军今晚带她去秦蓟关了。”天冬直截了当地说道,也许适时的将错误的火苗掐灭,才是对他最大的善意,若是一直给予期待,反而会生不如死。

      “秦蓟关?”

      “对,那个地方对秦将军很特别,他既然能带楚灵修去那,就说明……”

      “说明什么?”

      “说明你楚青云是局外人了。”天冬也不再用酒碗,而是抱起整个酒坛狂灌一通,酒水顺着他的喉咙滑下,香甜后尽是难以言说的苦涩。

      当年冲进戎奴营里救下白檀的明明是他,帮她上药疗伤的也是他,可为何偏偏在将军的出现后,明明属于他的明媚却被转移了。

      是啊,在这个世界上,感情这件事本就是没有先来后到这一说的,他天冬如此,楚青云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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