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

　　夜半，林亓去巡夜，顾珵独自在寝房内休息。

　　寝房内安安静静，帷帐将月光遮的严实，是个睡觉的好氛围。

　　可也许是白日里睡的太多，顾珵此刻没有半分睡意，他抚着心口下床，慢吞吞的往外走，想要出去透透气。

　　顺便去瞧瞧林亓为什么还没回来。

　　人的习惯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才不过几日，林亓不在，他就已经睡不着了。

　　顾珵轻轻的推开门，一股凉意瞬间透着寒风吹进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咳咳咳……”
　　胸腔中又呼吸不畅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的担心，“主人怎么出来了？这风冷的要命，您快进去吧。”

　　他顺着声源看过去，瞧见林亓正在房顶上蹲着。

　　……不是去巡夜了么？

　　顾珵怔愣了片刻，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蹲在房顶上做什么？”

　　他仰着脸向上看，与林亓对视，檐下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顾珵看不太真切他的表情。

　　林亓顿了下，翻身下了房顶。

　　“主人。”他在顾珵跟前站定，微微垂着脑袋，冷风把他的发丝吹的散开了些，此刻乖巧站立的样子像个还未及冠的小公子。

　　顾珵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林亓言简意赅的低声回道：“守夜。”

　　顾珵：“……”

　　顾珵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蹲在房顶上守夜？”

　　林亓点了点头。

　　他说着又朝后看了眼，说：“府中的规矩是这样的，守夜者须得在不打扰主人的情况下保证主人的安全。”

　　顾珵从不知府上还有这样的规矩。

　　况且规矩都是人定的，林亓从前也并未如此遵守规矩过。

　　他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眼林亓，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可又看不出哪里不对。

　　再看下去，却瞧见林亓的眼神似乎也有些闪躲，像是不敢跟自己对视似的。

　　顾珵看着他的脸色，恍然想起巡夜之前他说过的话！

　　那句把他当娘子来哄的玩笑话……

　　可自己不过只是开个玩笑，这人就害羞了？

　　也忒别扭了些！

　　风更大了，林亓微微挪动了两步，挡在了风口，不叫风吹到顾珵身上。

　　顾珵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熨帖了几分。

　　罢了，人到底是忠心于自己的。

　　他想了想，说道：“风大霜寒，别在房顶上吃土了，进屋吧。”

　　他说完就先进去了，林亓顿了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只是却停在了外间。

　　顾珵走到一半发现他没跟上来，不禁疑惑的问道：“站在那儿做什么？”

　　林亓愣了下，重新抬起脚跟了上去。

　　顾珵没回床上，反而坐在了林亓放在脚踏上的狐皮毯子上。

　　他这样说话时只能仰着脸，于是林亓蹲下了身子，不叫顾珵费半分力气。

　　顾珵轻轻笑了声，问道：“明明挺机灵的，怎么偏偏一根筋？”

　　这话不好回，林亓看着他的脸色，没敢吭声。

　　顾珵摸了摸他的脑袋，林亓的头发更乱了。

　　“本王将你比作娘子，你生气了？”顾珵故意问道。

　　林亓立马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没有，主人做任何事都可以。”
　　就算是真的拿他当女子，他也不会有二话的。

　　“那就是害羞了。”顾珵立马说道。

　　他完全不给人反驳的机会，说完就审视着林亓的脸色，视线在对方的喉结处停留了片刻，又不动声色的移开。

　　接着问道：“娶妻了吗？”

　　林亓的脸色在他说完害羞的瞬间就红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顾珵要跟他聊这些，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说：“没有。”

　　这句是实话，他无意于儿女情怀，自然也没想过娶妻的事，甚至由于老皇帝的缘故，他连生子都不想。

　　顾珵哦了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说道：“不会哄人，也没有可以哄的人，本王倒成了你的试验品了？”

　　他眼睛眯起来，似乎很介意这件事似的，“本王还没害羞呢，你倒先逃了？”

　　林亓慌了起来。

　　“主人，我不是……没有……”他有些语无伦次，声音逐渐弱下来，“没有逃……”

　　“没有逃你躲在房顶上做什么？”顾珵不给他狡辩的机会。

　　林亓张了张嘴，小声说道：“守夜。”

　　顾珵几乎要气笑，反问道：“守夜？府中各处每日值夜的人加起来没有一百也得有五十吧，每个人都趴在房顶上，聚众打架呢？”

　　林亓看着他的脸色，没敢吭声。

　　顾珵不耐烦道：“有话就说！”

　　林亓的声音更低了，“还有躲在树上的。”

　　顾珵：“……”

　　顾珵面色大变，骇然道：“本王府上还有这等人才？”他下意识看了眼窗外那株干枯的细梅，冬日未到，上面光秃秃的，别说躲个人了，躲只猫都费劲！

　　林亓随着他的视线往外看，瞬间明白了顾珵的言下之意，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咱们府上，是……是我听说的。”

　　至于是听谁说的，那自然是薄易冥。

　　林亓每每见他把影卫安插在皇宫各处，都会生怕什么时候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吓到自己。

　　没想到耳濡目染之下，自己竟也学了薄易冥的做派！

　　不过此刻刚好拿来搪塞顾珵的问话，林亓心虚的低下了头。

　　顾珵注视着他的双眼，勉强信了这话。

　　只是还是有些无语，没忍住问道：“房顶上、树上、这些地方也就罢了，倘若在外面留宿呢？客栈中鱼龙混杂，每个人都带些值夜的人，你们难道还要凑一块交流一下爬墙心得吗？”

　　林亓顿了下，轻轻摇了摇头，顾珵松了口气，刚想说看来他们还没那么神经，就听林亓声音低低的解释道：“不会的，会提前派人去包下整个客栈……”

　　顾珵：“……”

　　原来不是不会在房顶上值夜，而是不会有人跟他们抢地方……

　　顾珵闭了闭眼，恍惚间觉得自己这个王爷过的着实憋屈。

　　林亓说完就有些后悔，怕顾珵猜出来他的身份，可瞧着顾珵的脸色，有麻木，有后悔，还有半分的羡慕。

　　似乎……就是没有猜忌？

　　他不确定的喊了声主人？

　　顾珵睁眼看了看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一开始为什么要审问林亓了。

　　他扶着顾珵的手站起来，呆滞的喃喃道：“本王要上奏增加俸禄！”

　　林亓顿了下，想说他已经分封出来了，林州城的税银一多半都是他的，可瞧着顾珵的脸色，又闭上了嘴。

　　罢了，日子无聊，他主人找点事做也好。

　　顾珵走到书案前，看着满桌子都是摊开的文书，突然回过神来。

　　“你是不是还没批完？”他皱眉看着林亓。

　　林亓难得心虚了片刻，说：“还有一些没来得及看……”

　　顾珵这会儿心情正不爽呢，闻言瞬间有了精神，说：“那你别去房顶上守夜了，留在屋里处理公务吧。”

　　林亓：“……是。”

　　虽然自己没有涨薪，但手下被迫加班，顾珵心里高兴了几分。

　　他这会儿像个折磨劳工的矿场监工，看着林亓一本又一本的处理文书。

　　林亓被他盯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处理文书的速度也大幅度降低。

　　最终还是放下了笔，没忍住劝道：“主人先去休息吧，等您醒了，这些文书就可以下发了。”

　　他不说还没事，他一说，顾珵真的有了困意，眼皮直打架。

　　才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阖上了。

　　顾珵撑着脑袋，虽然还是坐的端正，但脑子已经快与周公相会了。

　　他下意识的说了声好，又朝林亓伸出手，含含糊糊的说道：“走吧。”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源于林亓前几次自作主张抱他。

　　林亓愣了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这么多时日，他们似乎已经养成了默契，顾珵窝在林亓怀里，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喟叹。

　　他两只手抓着林亓的外衫，到了自己床边，也没松开手。

　　林亓沉默了片刻，没忍心把人叫醒，抱着他上了床。

　　顾珵的床很软，林亓想要把他放下，怀中的脑袋却拱了拱，两只手攀上了自己的脖子。

　　林亓的呼吸滞住了。

　　他忽然想起顾珵说把他当娘子来哄。

　　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林亓此刻却一直无意识的在脑中想顾珵说这句话时的神态。

　　其实……林亓没什么表情的想，虽然自己无意于温香软玉，更不想娶妻生子，但若是顾珵要他，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林亓想了一会儿，又猛地回过神来。

　　这实在是太放肆了，也太过冒犯了。

　　顾珵是他的主人！

　　他可以当顾珵的狗，可以做顾珵的影卫，甚至可以只做顾珵的一把刀。

　　可他绝不能当顾珵的娘子！

　　顾珵这样好的人，应该寻得良缘，子孙满堂才对！

　　夜已经深了，林亓轻轻的陪着顾珵躺在了床上，等人睡熟了，才把攥着自己衣裳的手小心掰开，然后起身下了床。

　　书案上杂乱一片，林亓的脑子也一团乱麻，他又跳回屋顶上吹风。

　　风寒霜重，果真不是什么好天气。

　　他有些后悔让顾珵来林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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