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吧2

　　数学老师毛不凡找到了朱静汶：“卢望飞这次期中考的成绩很奇怪，我怀疑他抄了别人的答案，朱老师，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跟他谈一谈。”

　　卢望飞？朱静汶知道，那个学生的数学成绩一向很差，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说孩子作弊吧。朱静汶问：“毛老师，这种事可不能乱说，我想问一下你有证据证明卢望飞抄别人答案了吗？”

　　毛不凡说：“卢望飞的数学一直在班里倒数几名徘徊，你知道他这次考了多少名吗？班里第九名。而且我仔细看了他的答卷，他的选择题和填空题接近满分，而大题都做得很差，考数学的时候是我监考的，我记得李千雪坐在他的侧前方，而他和李千雪的选择题和填空题答案一模一样，朱老师，我真的很难相信他没有抄李千雪的答案，你是他的班主任，这件事还是你来跟他谈比较好。”

　　“行，你把他的数学卷子给我吧，我问问他是怎么回事。”朱静汶被迫接了个烫手山芋。

　　语文课代表来交作业的时候，朱静汶让她帮忙传话，让卢望飞来办公室一趟。课代表的表情瞬间变得奇异，朱静汶曾经也是学生，知道课代表的心里燃起了八卦的火苗，但她不可能满足课代表的好奇欲。

　　不管卢望飞有没有作弊，朱静汶都不打算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她讨厌因为一些罪不至死的事将人架在公众的绞刑台上。

　　卢望飞站在朱静汶面前，眼神游离：“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朱静汶扫了圈办公室，他们这间办公室的老师本就不多，这个点多数都去上课了，只剩两个老师，一个戴着头戴式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另一个的位置很远，只要不用吼的音量说话，便完全不必担心被他听见什么。

　　为了不浪费卢望飞的时间，朱静汶决定不讲些有的没的废话，拿起卷子开门见山道：“望飞，我想知道这次的期中数学考试，你是一个人独立完成的吗？”

　　卢望飞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像是亮晃晃的刀刃：“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师想知道，你在考试的过程中有没有抄别人的答案？”

　　朱静汶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没有太多时间处理这件突发事情，她给卢望飞想了很多理由，比如如果这次期中考考好了，他的父母会给什么他很想要的奖励，或者他之前让父母狠狠失望过，所以他希望能让父母满意，哪怕就这么一次，或者他跟朋友打了个有关成绩的赌，为了所谓的自尊心才这样做……总而言之，都是些在青春期容易发生的无伤大雅的事情，朱静汶想，只要先把心结解开，再说清楚作弊的严重性，让卢望飞意识到这样做是不对的，那这事就解决了。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句话让卢望飞彻底变脸，他的眼里迸出愠怒，怒火如沸将理智烧得精光，他无法控制地尖声谩骂：“操你妈，我抄你妈，我抄你妈了，我他妈抄谁了，你他妈说清楚，抄你妈，抄你妈，抄你妈……”

　　朱静汶额角的神经突突地跳，冷汗聚集在她的额头、鼻尖和脖颈上，她的脸涨得通红。而卢望飞目珠激动、脸上的肉鼓胀颤抖，他还在一句句地问候朱静汶的妈，朱静汶受不了了，她寒毛竖直，声音紧绷：“闭嘴。”

　　这句话已经花光了她的全部力气。

　　卢望飞不知是已经骂够了，还是突然意识到了朱静汶是他的老师，所以他真的听指令闭嘴了，但他脸上那种恶狠狠的神情还没消散，朱静汶不敢直视卢望飞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卢望飞的拳头要落到自己身上了，此刻这学生在她的心里变得异常可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完成她的工作：“如果这是误会，老师感到很抱歉，我不应该这么怀疑你的，这是你的数学卷子，你带回去吧，你这次考试进步很大，再接再厉。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上课吧，一周难得有那么两节体育课，去操场放松一下吧。”

　　卢望飞用力接过自己的卷子，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朱静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慢慢抽出纸巾，开始擦自己脸上的汗。

　　她看了眼办公室另外两位老师，发现他们根本没看过来，他们还在很认真地忙自己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朱静汶知道，他们只是假装没有听见，卢望飞刚刚破口大骂的声音让人难以忽略，估计是为了避免尴尬吧，朱静汶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不希望有人现在过来表示跟她站在同一阵营，她不想要这样的安慰。

　　朱静汶想继续写教案，但卢望飞的声音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她害怕这个才十四岁但已经比她高的男生，她厌恶这种可以随意将别人的母亲挂在嘴边的脏话，同时她不得不反思，她刚刚是说了多么严重的话，所以才引发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倘若、假设、万一……真的是她冤枉了卢望飞，那么卢望飞这种反应能算是理所应当的吗？不、不是的，被冤枉当然可以感到委屈和愤怒，但绝不能以这种方式对待老师。而且，她回想刚刚的话，她自始至终用的都是问句，虽然她的问题的指向性很明显，那就是她已经产生怀疑了，可她毕竟没有直接下定论，她确信就算她做错了，也没有错得特别离谱，没有错到要让妈妈担责的地步。

　　她感到对不起黄珠盈。

　　一朝被蛇咬，朱静汶决定再也不揽这种事了，不管哪个科任老师怀疑哪个学生作弊，都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在学习上，她只想管好语文这一科。

　　朱静汶听了会音乐，才慢慢将卢望飞的声音从脑中驱逐。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朱静汶将没改完的作文本都塞进包里，今天的心理阴影面积实在太大，她宁愿背着重重的本子挤地铁，也不想在这个办公室里多待一秒。

　　她一出门就撞见了卢望飞。

　　朱静汶感觉汗水又在往外冒了，她没说话，她很想直接绕过卢望飞往前走，可脚下却生了根似的。

　　卢望飞舔舔唇：“老师，你要回家了吗？”

　　朱静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你是来找我的吗？”

　　卢望飞点头。

　　朱静汶在心里无言叹息，她往后退了一步：“行，进办公室说吧。”

　　朱静汶将撑得鼓鼓囊囊的包放回桌上，卢望飞站定之后就道歉了：“老师，对不起。”

　　“你是因为什么跟我道歉呢？”朱静汶心中滋味莫名，她得到了道歉，可她并没有很高兴，又或是欣慰。

　　“我今天下午的发言很不尊重老师，我离开办公室没多久就知道我做错了，但是因为要上课，所以我没有第一时间来找老师道歉，而且我也害怕老师还在生我的气，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卢望飞的发言听起来是诚恳的、真挚的，然而朱静汶已经不信任他了，她怀疑这只是他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为了自己的利益，诚恳真挚都是可以演出来的。

　　朱静汶问：“所以那些话都是你平时生气冲动的时候会说的话？”她认为一个人如果平时不说这样的话，那么再愤怒的时候也是说不出来的。

　　“嗯，我今天失控了，那些话只是平时打游戏的时候都会说的话，根本不能代表什么的。”卢望飞十分坦荡，“对，都是打游戏的口头禅，班里有很多人也会说的，我跟他们打游戏的时候都像喝水那样说。”

　　他反复陈述，只是为了证明“操你妈”跟侮辱没有关系，那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脏话，不值得被任何人放在心上。卢望飞还列举了一些同学的名字，说这些人跟他打游戏的时候都会说脏话，他或许不知道法不责众这个词，但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朱静汶感觉好像有针在扎她的耳朵，她说：“可是你为了说了那些话跟我道歉，你也知道那是不尊重人的话，为什么还觉得可以把那些话随意挂在嘴边呢？”

　　卢望飞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打游戏说这些脏话是习惯，不能代表什么，但我不应该在老师面前说，我做错了事情，我知错能改，我还是好学生，老师，对吗？”

　　“……你觉得好学生的定义是什么？”

　　卢望飞思索片刻：“被老师喜欢的学生。”

　　朱静汶摇头：“那不是好学生该有的定义。”

　　卢望飞困惑了：“那么，不被老师喜欢的学生才是好学生？”

　　“不，一个学生好不好，不是由老师的个人标准和好恶来评判的。”朱静汶没有告诉他原因，因为不是所有老师都是好老师。

　　卢望飞不认为这个是重要的，他只是想取得朱静汶的原谅：“老师，你原谅我了吗？”

　　朱静汶想好好教育每一个学生，可她今日无心也无力，只想快点回家，她说：“我原谅你了，你呢，你原谅老师了吗？”

　　卢望飞答非所问：“老师，我真的没有作弊，我这次考得好是因为我这段时间都在很努力地学数学，而且我爸爸妈妈给我报了补习班，我周末的时间都在学数学，拿到这个成绩是我应该的，我没有抄谁的答案。”

　　朱静汶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如果卢望飞没有说谎，那就是毛不凡把“巧合”当成“证据”，坐实了卢望飞的“罪名”，她也一样，她没法将全部责任都推到毛不凡的身上。

　　卢望飞这才说：“没关系。”

　　坐地铁的时候朱静汶一直想着这件事，她既对卢望飞感到愧疚，又为他以及他提及的那些名字感到悲哀，更为环境感到无力，她怎样才能不让这些孩子继续这样成长为暴戾的大人，总不能一个个到他们的家里把网线都拔了吧。还是算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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