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期再心动

　　他咬着牙从桌子上起身。
　　转身的瞬间，眼眶再盛放不下多余的泪。一串又一串顺着眼角滑落。

　　听着被重重关上的门，他心里也一颤。

　　眼前的这条小路。每天都走。但也止不住此刻觉得陌生。
　　这么站着，不知道该去哪。

　　脚下还踩着没来得急换下的拖鞋，外套也没拿。夜风透过毛衣不断带走身上的温度。

　　无家可归。
　　他从未那么透彻的理解过一个词。

　　迟庭沿着这条路一直向里走。
　　中途若是转弯，就是小区的大门。

　　七拐八拐来到了小区后面荒废的儿童乐园。
　　这边设施老旧，家长们一般不会带着孩子来这玩。
　　可他印象中，这边明明很热闹的……

　　这片儿鲜少有人来。甚至没有灯，此时一片漆黑。

　　他适应着，在黑暗中摸索到滑梯面前，弯身坐下。
　　口袋里的手机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
　　迟庭抹掉脸上的寒意，捡起那块发亮的屏幕。

　　眼前一片模糊，他还是辨认着那个图标点进去。
　　翻找出“俞竟染”的名字。

　　今天是周五，爸妈特批俞竟然吃完饭一起看电视。
　　电影频道刚好在放映去年的一部动画电影——《飞屋环游记》。

　　俞竟然和妈妈各自躺在沙发的一边，身体靠在沙发扶手上。
　　俞和诚坐在中间抱着果盘吃。

　　方才她为了跟俞薇聊天，特地借来了妈妈的手机登录账号。
　　消息的提示音忽然响起，她以为又是俞薇，视线从电视移到手机上。

　　“俞竟染。”
　　她看着那个头像，脑海里立刻想到那两个字。

　　爸妈在专心看电视，没注意自己。
　　她把手机遮在脸前回复。“怎么了？”
　　视线重新投回电视上，只是隔了好久那边都没有回复。

　　她盯着手机看，又发了一次。
　　“我在，怎么了？”

　　她抱着手机等待。
　　又没有回声。
　　俞竟然有些奇怪，难不成又发些什么数学宝典？
　　正想着，手机忽然响起了提示音。

　　“我喜欢你。”
　　眼睛在四个字之间来回确认。心率似乎没有反应的时间，一路飙升。
　　视线对上妈妈的，俞竟染不自觉心虚地吞咽口水。

　　她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出声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抖，“俞薇找我问题，我去看看。”
　　俞和诚看她着急忙慌的，忍不住提醒，“慢点。”

　　房门彻底关上，悬在空中的心缓缓落地。
　　俞竟染倚靠在门板，努力屏蔽掉胸腔的震动，再一次看向屏幕。
　　仍是那明晃晃的四个字。
　　压在胸口，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这么说的意思，是要谈恋爱吗？

　　脑袋里不断有问号砸向自己，一瞬间耳边响起了更多声音。
　　……

　　“你和迟庭是不是早恋了？”
　　“他儿子今年高三，马上高考了。在这个关键时候他早恋，把你叔叔一家弄的鸡飞狗跳。”
　　“你孙叔叔还拉着我说，现在他们一家三口一碰面就要吵架，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看着面前的一切，眼睛转来转去，想在某处找到支点。
　　十指紧紧扒着手机壳的边缘，脑子里一片混乱。

　　此时她觉得就像是，一时没抓住放走了刚买的心爱气球。
　　自己的心也随着它升空流浪。
　　无处落脚。

　　手机再次响起。
　　仍是那句话，他执着的发了第二次。

　　俞竟染看着，敲下这行字——“迟庭，马上就中考了。”

　　对方很快给了回复，俞竟染盯着看——
　　“我喜欢你”。

　　于玲在客厅喊她，“染染，好了没啊？”
　　妈妈的声音此时像警铃一般。
　　只瞬间，眼前似乎闪过了更多画面……

　　他们无休无止的吵架、和好……
　　妈妈哭红肿的双眼……
　　还有她隔着门，偷听到的爸爸和奶奶的对话……

　　“染染，你妈让我把水果让给你，不让我吃了。”
　　俞和诚的脚步越来越近。
　　她视线回到迟庭发来的最后四个字上。

　　下定决心一般，删除了和他的所有的聊天记录。
　　退出账号。
　　一气呵成。

　　俞和诚推开门，和女儿对视。

　　俞竟染低头，避开爸爸的视线，“我……我看完再吃。”
　　她顺手接过来，直到爸爸重新关上门，她脑子仍是懵的。

　　这样做很没出息……
　　可她就是很害怕。

　　她还是那个胆小鬼。
　　她还不能坦然、自在地面对他们吵架、分开。
　　她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

　　如果有一天自己因为早恋被爸妈知道，她不用想都知道爸妈会说些什么。
　　“对你太失望了……”
　　“爸爸妈妈因为你辛苦工作，你却这么不懂事……”

　　那时候自己作为这个家里润滑剂的作用也会消失吧。
　　爸妈会因为对自己失望，而连在自己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的精力也没了。
　　那时候，这个家就再回不到以前了。

　　这些年她努力做那个成绩优异、懂事听话的乖孩子。尽量避免给爸妈添麻烦，只是想他们可以更关注自己一点，更爱自己一点。
　　少吵架一点。

　　哪怕是他们口中所谓的“为了自己”。
　　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深吐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打开门出去。
　　走到于玲面前把手机递给她。

　　俞竟染之前的位置被俞和诚占了。
　　俞和诚看着女儿笑，“怎么回事啊，脸怎么那么红啊乖乖。”

　　俞竟染抱着果盘，从嘴角硬挤出一点笑，“俞薇急着要。”

　　俞竟染抱着那盘苹果，身体小心向后倚靠。
　　碰上皮质靠背的一刻，她才觉得身体找到了支点。
　　彻底放松，倚靠上去。

　　眼前的屏幕不停闪过各种画面，她盯着看，却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一想到明天的培优班还要再见他，心就一抽一抽的发酸。

　　每周六培优班都是俞和诚送她去学校。
　　她从车上下来，每向前一步都加深着心跳的频率。
　　熟悉的路，熟悉的楼梯，熟悉的教室……
　　可今天却给她带来如此陌生的紧张感。

　　俞竟染站在班级门口，攥着手感受心脏的节奏。
　　培优班是整个年级拼在一起上的。
　　此时班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她走到自己习惯性坐的那个位置，隔壁班的女孩已经在等她了。
　　她放下书包对女孩笑笑。

　　身前的座椅空着。
　　上课之前的每一秒都很煎熬，耳朵像是被人扣了扩听器。
　　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神经紧绷。
　　她不敢抬头，只是余光一直注意着前方的位置。

　　一直到上课，他也没来……

　　“沈林，迟庭呢？”数学老师环视一圈，也发现了异样。
　　“在路上了吧？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俞竟染看斜前方和老师对话的沈林，只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失落？心虚？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注意力看向黑板。
　　身前的位置，一直到放学都空着。

　　身旁的女孩收拾好东西特地等俞竟染一起，“不愧是学霸，这都敢不来。要不是生病了，你们安姐会收拾死他吧。”
　　俞竟染手上的动作没停，听她这话心里一咯噔。

　　他病了吗？
　　还是因为……自己？

　　沈林正好转身还俞竟染的铅笔，她接过来，假装无意地问，“他不舒服吗？怎么没来上课？”

　　沈林歪头也一脸纳闷，“不应该吧……打电话也不接。说不定是玩游戏玩过头，没起来？”
　　俞竟然配合他扯着嘴角笑。

　　一到家，俞竟染就坐到电脑前。
　　点开和他一片空白的聊天框。

　　他不在线。

　　俞竟染盯着那中药材头像瞧。
　　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可想到昨晚自己的行为，悬在键盘上的手指又被她蜷回去。
　　最终，也没打破聊天框那片空白……

　　周一早晨，她等在公交车站牌，看着从远处驶来的校车。
　　最后停在自己面前，占据全部的视线。

　　她上车的一瞬间，下意识低头看脚下的路。
　　随着车门关闭，她扶着扶手慢慢走到自己常坐的那个位子前。

　　余光里后面那个座位仍旧空着。

　　俞竟染坐下，确认后面没人，她才大着胆子转身看。
　　扫视了一圈后排的人。
　　也没有他。

　　今天也不来上课吗？
　　是不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

　　俞竟染看向窗外，有些后悔昨天没鼓起勇气问一句。
　　万一真的有什么事情呢……

　　她随着人流到达教室后门。
　　右脚踏进去的一瞬间，就被座位上那个男孩子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垂在身侧的拇指下意识用力扣着食指的指侧 。
　　朝着座位走，每一步都振聋发聩。

　　“染染你来啦！”俞薇朝她笑。
　　俞竟染小声“嗯”了一声，余光观察着前面的男孩。

　　此时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他也一定听得到……

　　俞竟染坐回自己座位上，眼神忍不往他身上瞟。
　　男孩不知道在写什么，低头专注着，一直没抬头。

　　一上午都这样，只是偶尔下课他会趴在桌子上休息。
　　沈林找他说话，他也摆摆手，示意自己要睡觉。

　　最后一节课下课，俞薇叫嚷着肚子饿，俞竟然东西都没收拾好，就被她拽着往食堂走。
　　迟庭还在座位上，仍俯身在桌子前。
　　俞竟染没忍住瞥了一眼，他在写周末布置的英语卷子。

　　俞竟染被俞薇拽着挤在人群里，脑子里忍不住回忆他的背影。
　　假期作业都没写完？

　　俞薇摇她的胳膊，俞竟染回过神来。
　　“行不行？行不行！”
　　俞竟染呆愣了两秒，“什么？”

　　“我今天也不睡觉了，等会和你一起回班。你的读书笔记让我融合借鉴一下嘛。”
　　俞竟染对上她的视线点头答应，“好啊。”

　　两个人快速解决完午餐，又原路返回。
　　俞薇笑着，和俞竟染讨论起昨天更新的那期综艺节目。
　　“我都替他尴尬，明显是没记住歌词，还乱唱。不过看他长得帅也能原谅。”
　　俞竟染看着她，也跟着一起笑。

　　前方有人下楼，俞竟染让了让，靠墙走。随后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视线和迟庭对上，她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僵在脸上。

　　俞薇也抬头，看着迟庭打招呼，“哎你怎么现在才去吃饭啊。”
　　俞竟染顺着她的话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一次次望向他。

　　迟庭手插在口袋里，倒没什么异常。
　　只是看起来很累。

　　他“嗯”了一声，抬脚继续下楼。
　　余光里，男孩的身影一晃而过。

　　熟悉的脚步声。
　　熟悉的味道。
　　但此时自己这个胆小鬼，半低着眼，连头都不敢抬。

　　等他下去，俞竟染才偏过视线。
　　看男孩随着步伐而上下浮动的背影。

　　俞薇盯着俞竟然看，有些谨慎地开口，“你们吵架啦？”
　　她扭头，看回俞薇，“没有。走吧。”
　　“那我怎么感觉……你们俩奇奇怪怪的……”

　　俞竟染感觉得到，其实不光是自己在躲她。
　　他大概也是吧……
　　也不想在遇见自己吧。

　　校车关门，跟在车队后面排队出校门。
　　身后的位子仍旧是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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