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小区第四栋

　　三个小时前，裴玉廷问白允昇：“KTV那边打过招呼了吗？”
　　白允昇：“打过了，你直接去就行。”
　　他想到了什么，支支吾吾：“嗯，就是……那个……你知道吧……”
　　裴玉廷：“知道什么？”

　　白允昇：“给你安排的是包房侍应生，但是如果想要近距离接触那个小老板，可能要陪酒……”
　　白允昇连忙补充：“当然如果对方不太规矩，也不需要你作出牺牲，老板他不——”
　　他说漏了嘴，讪讪笑了一下。

　　裴玉廷自然知道他的未竟之言是什么。
　　眉上的疤就是这么来的——
　　第一次见邢冬诚的时候，邢冬诚没想让她去干那些“脏活”，而是想让她当情人。
　　裴玉廷一言不发，反手握住餐刀就往自己的脸上划去——
　　结果当然是被拦住了。

　　眉上的血顺着眼皮滴到睫毛的缝隙，裴玉廷眼都不眨：“奉劝邢老板歇了这个心思。”
　　裴玉廷不能开罪邢冬诚，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她对自己狠，自然对别人也能狠下心，这一点是符合邢冬诚的用人标准的。
　　——养一只凶兽，如果嗜主怎么办？
　　邢冬诚的答案是：养很多只，让他们互相咬。
　　恰因此举，裴玉廷顺利地进入了凶兽候选名单里。

　　邢冬诚当然有着不死的贼心，但暂时不会动她。
　　裴玉廷有更大的作用。KTV便是又一个考核。
　　裴玉廷不惧怕考核，她清楚地知道，越是困难重重的考核，背后的收益就越大。邢冬诚越是谨慎，他真正想要交给裴玉廷的事就越重要。
　　——裴玉廷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想要往上爬。
　　爬出遮天蔽日的云层，去看看真空里究竟有什么。

　　因此，裴玉廷并不会拒绝：“明白了。”
　　白允昇连忙说：“那我们加个私人联系方式？我把资料发给你。”

　　裴玉廷打车到了云宫KTV门口，她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半。
　　推开门，一股热浪冲她拍来，五颜六色的灯光、走动的人群、大声的音乐裴玉廷所有的感官都塞得满满当当，让她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裴玉廷敲了敲前台的桌面：“找一下你们经理，我姓裴。”
　　前台立刻说：“裴姐来了呀，小陈带裴姐去找下经理。”

　　经理办公室里很忙碌。
　　小陈敲了门，门内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没好气地说：“进来！”
　　门打开，一个文件夹在眼前飞过，砸在墙上，没有夹紧的文件纸“哗啦啦”散了一地。
　　一个女人垂着头站在办公桌前，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文件夹就是从他手里飞出来的。

　　小陈：“李经理……”
　　李识怒道：“你等会儿！我先把她的事处理完！严菁菁！我交代你多少次了！客人！客人是上帝！你来这是挣钱的，我们也不是做慈善的！云宫给集团创了多少收，就是因为我们的管理理念！你要是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
　　叫严菁菁的女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识还在生气：“我们不能因为你给集团抹黑！你哑巴了？说话！还能不能好好干？！”
　　严菁菁终于说：“能。”
　　李识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了一会儿，他微微凸起的肚子也随之上下起伏：“把文件整理好，然后出去。”

　　李识这才转过头，像是才看见裴玉廷的样子，立刻换上了笑脸站起来迎接：“哎呦，裴姐来了。小陈，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让裴姐见笑了。”
　　小陈立刻道歉，说是自己的错误，让裴玉廷别介意。又搬来椅子，倒好茶水，便和严菁菁一起出了门。

　　裴玉廷冷眼看着这出闹剧——李识把她当成了邢冬诚跟前的红人，听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借她向邢冬诚邀功。
　　裴玉廷才懒得管这些事，她说：“吴定庚在几号包厢？”
　　吴定庚就是邢冬诚让她调查的小老板，做机械生意，和诚沨工程上的业务有些往来，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想要参与一下诚沨的核心业务，因此最近总来KTV给诚沨送钱。
　　送钱不能明目张胆地送，总得有个由头。
　　裴玉廷今晚就要当那个由头。

　　小陈把裴玉廷从经理办公室领出来，领到了公共更衣室。
　　小陈把柜门钥匙给她，抱歉地说：“我们没有私人更衣室，委屈你在这里换一下。不过他们现在都上班了，或者在休息室，这会儿应该没有人进来。柜子里的衣服如果尺码不合身，你再叫我，我就在门口。”
　　裴玉廷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她打开柜子，一套新的制服静静躺在里面。

　　严菁菁双眼微微红肿地出现在公共更衣室门前，小陈把着门不让她进去：“里面有人。”
　　严菁菁：“这是公共更衣室。”
　　小陈：“里面是上面下来的人，你不要做一些危险举动。”
　　严菁菁嗤笑：“危险举动？我能做什么，让开。”
　　小陈被她的态度搞得也有点火气：“严菁菁，经理才批评过你，你不要惹事。”
　　严菁菁没再跟她说话，大力拉开小陈扶着门把的手，一下推开了公共更衣室的门。

　　裴玉廷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转头去看门口。
　　刚才见过的女人已经卸了眼妆，走进来看都没看裴玉廷，径直打开自己的柜子。
　　小陈连连赔礼道歉：“不好意思裴姐……”
　　裴玉廷的手停在扣子上，装作没有穿好的样子：“关门。”
　　小陈立刻把门带上了。

　　裴玉廷背对着严菁菁，把那颗扣子解了又扣，扣了又解，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然后，裴玉廷低声问：“你有针线吗？”
　　严菁菁愣了一下，确认是跟她说话，才回答：“没有。”

　　裴玉廷：“你刚来云宫不久？”
　　严菁菁警惕道：“干嘛？微服私访？”
　　裴玉廷：“老人应该都备着针线吧。”
　　严菁菁：“无所谓，云宫给报销制服费。”

　　裴玉廷听见背后化妆品盖开合的声音，知道她是在补妆，不在换衣服。于是，裴玉廷转过身，靠着柜门也打开包准备化妆。
　　但是她平时不化妆，这套化妆品还是临时从梁幼灵那里借的。
　　因此，她对着琳琅满目的东西犯了愁。

　　裴玉廷：“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严菁菁烦躁地扭头看了一眼：“是气垫。”
　　裴玉廷皱眉：“什么是气垫？”
　　严菁菁：“你不会化妆？”
　　裴玉廷点了点头。
　　严菁菁打量了一下她：“你也可以不化。”
　　裴玉廷拒绝：“不行。”
　　严菁菁：“你长得那么好看，可以不化。”
　　裴玉廷：“不行，我不能让别人认出来。”

　　严菁菁：“你有正经工作？那来这边干啥？真的是集团下来业务考核？”
　　裴玉廷：“……对。”

　　严菁菁合上了眼影盘：“我给你化吧。”
　　裴玉廷：“平时都需要做什么工作？”
　　严菁菁给她上底妆：“推销酒，拿提成。”
　　裴玉廷：“要注意什么？”
　　严菁菁：“看每个人的底线吧。”
　　裴玉廷：“有什么要向上面反馈的吗？”
　　严菁菁有点不耐烦：“先别说话，拍你嘴里去了。”

　　严菁菁化妆很熟练，行云流水一套操作，没一会儿就说“好了”。裴玉廷没能套出什么有价值的话。
　　裴玉廷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打开门对小陈说：“好了。”
　　小陈似乎松了一口气：“刚刚8号包房，也就是吴老板在的那间要酒，裴姐你去送吗？”
　　裴玉廷点点头，拿了托盘，在小陈的带领下敲了敲8号包房的门，然后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景象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乱，裴玉廷看过吴定庚的照片，知道坐在小沙发的男人就是他。主位的人裴玉廷并不认识，四周还有几个陪酒女，她也不好多打量，把酒放在桌子上：“您要的酒。”
　　主位的男人问怀里的人：“这是你们新来的吗？以前没见过。”
　　裴玉廷：“老板，我今天刚来。”
　　男人：“叫什么名字？”
　　裴玉廷：“玛丽。”
　　男人：“玛丽做销售工作吗？”
　　裴玉廷：“做。”
　　男人满意地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坐。”

　　裴玉廷大大方方坐下，男人说：“我姓章。”
　　裴玉廷：“章老板。”
　　章顺文：“多大了？”
　　裴玉廷：“二十一。”她谎报了年龄，实际上她比这个年纪要大得多。
　　章顺文：“二十一？还在上大学？”
　　裴玉廷：“对，补贴家用。”
　　严菁菁告诉她，每个人都有一个人设。在这里，最好用的人设就是清纯大学生——男人永远喜欢逼良为娼的把戏。

　　但很显然裴玉廷并不适合这个身份，她看起来和清纯两个字没有一个笔画沾边。裴玉廷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她意识到了也并不会在意：欢场中，花钱的和收钱的都明白，这里没有一句真话，没有半点真心。
　　但此时裴玉廷还是多少想要敬业一些的，她所有关于清纯学生的参考都来源于一个人——梁幼灵。
　　于是，裴玉廷回想着梁幼灵说话的语气神色，问章顺文：“老板今晚玩得开心吗？”
　　章顺文突然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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