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长

　　“你说什么？你□□她？”
　　宋阑万万想不到婚姻里会有这些事情，他想正常人都难以想象。此时已经靠近晚上，许久没有老朋友相陪，好不容易宋阑回来一段时间，陈遇澈倾诉欲无比强烈，他突然产生一股冲动，要将所有的罪孽统统倾倒在这个饭局上。
　　“我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我是爱她的，应该是爱她的......”语气越发不对劲，宋阑看过去，陈遇澈一个当过兵的大男人，眼泪鼻涕交互在他本来清俊的脸上，已经叫人分不清五官。
　　他想起在军营时，陈遇澈是新兵里最沉稳的那个，总是照顾每一个人，反倒是宋阑从少年起就格外喜欢反叛，这也是宋梅主张送他去军营的主要原因，磨磨弟弟的性子。在宋阑的意识里，这种悲痛与愧疚交织着流泪的情景，只可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宋阑也慌张起来，这件事情对陈遇澈的影响比他想象的严重多了。
　　宋阑把自己的椅子凑近，递了餐巾纸过去，想了想不好放任陈遇澈一直在包间里哭，“遇澈，其实我见过她的，我侄女恰好是她的学生，说实话，我看她现在一个人过得挺好。”说着也想起和京柔一起迎着晨光走进校园的女老师，她身上一点已婚的痕迹都看不出，又看看面前的男人，叹口气，真不知该怎么办好。
　　“是吗，你见过她了，”陈遇澈听了宋阑的话平复了心情，脸上只剩下情绪激动之后的泛红，已经找不到刚刚还很脆弱的痕迹，仿佛对宋阑所说的十分感兴趣，“你跟她提起我没？千万别提，她最恨的人就是我了。”
　　宋阑这回没接话，陈遇澈显然清醒了许多，开始讲述这段婚姻的所有，从他第一次听说张喻玫开始。
　　陈遇澈从少年时起就是孤独的，失去父亲后，良县已经没有太多亲戚，母亲又是柔弱的性格，在小地方已经待不下去，带着他去了东南的故乡。中学时代就在沉默和模仿东南口音当中度过，直到选择参军入伍，他也没回过良县。
　　人生辗转，再次回到良县的起因是母亲的年纪大了，想后半生守着丈夫所在的地方，于是带着母亲，他转业回了良县。
　　回来的第二天就上门拜访了张少军，陈粱从前的战友，已经是很久远的一天下午，陈遇澈却还记得那时候的阳光。
　　来之前母亲嘱咐过张少军家有两个女儿，他还有些莫名紧张，进来后发现院里出奇安静，张少军和郑溯鹃迎接他的时候也没见有另外的人，是没回家吧他想着。
　　“好多年没有你的消息，遇澈都长这么高了，比你爸年轻时候都壮实。”张少军心情极好，自从小女儿和他断绝关系之后，这个家总是阴云笼罩着，而陈遇澈的到来让整个院落重新迸发了生机。
　　“张叔您也是，我一看就知道这些年您肯定一直保持锻炼的习惯。”张少军和他年幼时的记忆一样，十分有威严，对小辈很亲和，陈遇澈久别故土，遇到的旧人还如往常的性格，他更觉得熟悉和安全。客套着坐下后，郑溯鹃看一眼门外，皱起秀眉，“喻玫怎么还没回来？昨天打电话说会回来吃饭的。”
　　陈遇澈印象中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明白了这个喻玫应该就是母亲交代的张少军的女儿之一，他早就遗忘在良县的所有经历，自然猜不到具体是张少军的哪一个女儿，或许是亲生的那个。
　　张少军看一眼坐姿端正的陈遇澈，又恰好听到郑溯鹃的疑问，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女儿今天也会回来，从省城的大学毕业的，一直在教书，我这个女儿从小成绩就好，人品贵重、乖巧懂事，从来不会给我丢人，”又觉得自己的话太露骨，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白开水，“遇澈，晚上你也留下吃饭，尝尝你阿姨的那些拿手菜，喻玫也在，你们年轻人一起多说说话，你也不会太拘束。”
　　两个男人下着象棋，张少军正要将军，门外响起脚步声，一声一声，打乱了陈遇澈想要用车挡炮救马的计策，“妈妈，我回来了。”
　　郑溯鹃正在厨房洗菜，听到喻玫喊她，显出激动来，她快有一个月没见过女儿了，“快进来我看看你，最近肠胃怎么样？有没有找机会多运动运动？”喻玫见家里还有其他人，就没有立马进去厨房，她走过来荫凉的地方，张少军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下象棋。
　　张少军还是赢了，他笑着站起来，看到喻玫过来，指着她，“这是喻玫，我女儿，喻玫，这是陈遇澈，我老战友的儿子，也当过几年兵，转业回来工作了。”
　　陈遇澈把象棋收拾好，站起身来，和年轻的女人对视——准确的说是个女孩，他猜想她的学生年龄阶段偏小，她就如同一个高中生，猜不出是工作了两年的人。
　　喻玫也乖巧地转过来，看着张少军指着的男人，她心想长得不错，不愧是当过兵的，身姿也比常人挺拔，想起班级里那些闹腾的学生，坐没坐相、站没站样的，不觉对面前的陈遇澈心生好感，他以前是个学生的时候，应该不需要老师操心吧，于是微微笑着看进遇澈的眼，“有点印象，小时候是不是还来玩过。”
　　陈遇澈记起那个下午的蝉鸣，喻玫的声音如充满希望的清风。而如今，喻玫和他的话题只剩下讽刺、拒绝或者怨恨，喻玫的声音本身也变了，从和风变成阳台上挂着的湿衣服，每每快要晒干的时候，又遇上了阴雨天再次被沾湿，黏在一块，了无生气。
　　他知道这怪不了任何人，更怪不了喻玫，全怪他。
　　......
　　喻玫看着小马手里的碗发愣，西南地区少见烧麦的吃法，因此她一直以为是北方的食物，没想过还能吃到，她不顾还在发烫的碗，伸手捏住一个，打算塞嘴里，小马怕她烫到，又觉得这一场面滑稽，打趣道：“你慢点，摸着就挺烫的，张老师这么心急呢？”
　　喻玫两只手交互颠簸那个小小的烧麦，差不多合适了就丢进嘴巴，嚼一嚼，终于满足，热乎而又带着回忆的食物让她整个人清醒，再抬头看一眼这个人，才确信这个人是真的从北京来找她了。仔细打量他这一身，才看出一路风尘仆仆的，看来是赶着来到这里的。
　　这个认知让她窃喜，可是转而疑惑自己为何而窃喜，一时半会想不出，只好冷静下来。
　　已经是春天，小马穿了薄薄的一层卫衣，脚上熟门熟路套着自己家的临时拖鞋，有一点点佝偻着背，低头吃着烧麦。
　　烧麦！喻玫感受到小马对自己的独特来，总是味道让喻玫忘不了陈小马，也总是食物的滋味勾连着她和北京，这让本就荒芜敏感而无处落脚的思绪有了物质的实感，喻玫不再纠结。只是此刻已经静默，一时半会想不好怎么开口。
　　“小碗呢？她也没什么事，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看看？”喻玫打破僵局。
　　小马把手中的碗放下，打开水龙头洗手，拿起纸巾擦干净才看着喻玫，“她最近在计划出国读两年书，跟着西瓜学习呢。”喻玫心想难怪今早还刷到小碗吐槽英语捡起来好难的朋友圈，她倒已经计划好了，喻玫为她高兴。
　　“出国深造还挺适合小碗的，读书的时候，只是因为我刻苦一些，周围的人总觉得我成绩更好，其实我一直知道小碗天资更好，她每一次大考都不错，最后高考直接去了北京还不错的学校，”喻玫想起小时候和妹妹一起上学的日子，心里无限感慨，“而且说不定还能在国外遇到更多的人，获得新生。”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揣测，既然已经和小碗没关系，陈小马又来良县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从前的张喻玫和陈小马能有什么联系的话，也就是张小碗了，如今小碗已尘埃落定，他们两个应该也没有再交集的理由才对，喻玫愈发疑惑。心里又自嘲，总不会是为了她张喻玫来的就是。
　　“嗯，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吊儿郎当了，除了这几天开始准备考试，我还没见过她什么时候读过书，”陈小马笑着说，“不过姐姐看起来确实是很会学习的样子，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家长老师都偏心的那个？”
　　不愿意提及家长的话题，喻玫绕到客厅，才清清嗓子答道：“不还是当了个县城小老师，没什么大出息。要喝茶吗？” 嘴上说着贬低自我的话，她语气却一点不见卑微。
　　陈小马也跟过来，大剌剌地坐在地毯上，灯光下显得慵懒无比，看着喻玫忙活着倒热水的身影，穿着家居服，和在北京时明明模样相同，却又有种独独属于良县的气质，无端的，陈小马想起那个沿着广场在喻玫身后跟随的几百米的晚上。和良县这个地方一样，喻玫整个人也融入其中，有种古风，倒从未在张小碗身上发觉，一时看得恍惚。
　　“陈老板？”喻玫见他半晌不出声，提声叫他。
　　陈小马才回过神来，“我喝。”
　　喻玫笑，端着两个杯子过来，也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想起刚才陈小马娴熟地用自己家的微波炉，“之前我做饭的时候你可从来不帮忙，我可万万想不到你主业是开饭店的。”
　　“这回可是你说要请我吃饭的，我巴巴地来了，还得我去热给你吃，张老师可不能赖了我这顿饭，”是喻玫熟悉的调侃，小马又神秘一笑，凑过来，看着喻玫的眼睛，“不过姐姐，你当时有没有猜过我是做什么的？”小马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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