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的

　　我窝在沙发上刷手机，指尖划过一个新闻视频，随手点开后便将手机搁在一旁，弯腰系鞋带。视频里，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传来：“6月12日，一名年仅17岁的少年自杀身亡。据少年刘某的父母称，事发前刘某因考试失利被责骂，父母还拒绝给他买之前答应好的衣服。”

　　穿好鞋，我拿起手机点开评论区，各色言论密密麻麻地挤在屏幕上。有人愤慨：“家长一点都不尊重孩子，一件衣服而已，怎么就不能兑现承诺？”也有人叹息：“父母辛辛苦苦挣钱都是为了孩子，现在人没了，他们该怎么活啊？”还有人嗤之：“现在的孩子太矫情了，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我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揣进兜里，套上外套抓起书包准备出门。低头时，却发现脚上的鞋子沾满了泥污。

　　我扫了一圈鞋柜，要么是不合脚的，要么是比脚上这双还脏的。角落里，一双白色棉鞋孤零零地摆着，鞋帮上的绒毛软乎乎的。我看看脏鞋，又看看棉鞋，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换上了这双棉鞋。

　　那天的校园生活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上课、下课，再上课、再下课。临近课间操时，我瞥见窗外毒辣的太阳，心里暗暗发愁，这鬼天气穿着棉鞋可怎么熬。下课铃一响，我就急匆匆地冲去操场，特意躲在角落，使劲把鞋里的绒毛往里塞，又把鞋带系得死紧。阳光烤在脚背上，我踮着脚，艰难地跟着节奏做完了一整套操。

　　中午去托管班吃完饭，就到了午休时间。看着柔软的床铺，再低头看看脚上的棉鞋，我心里涌起一阵后悔。趁周围没人注意，我飞快地脱下棉鞋，塞进了床底。

　　傍晚回到家时，妈妈刚从厨房出来。我放下书包，脱下校服外套，爸爸也恰好推门进屋。他洗了把脸，我和姥姥去厨房拿碗筷，等我们出来时，爸爸妈妈已经盘腿坐在炕上，围着小方桌等着开饭了。饭菜都摆好了，我坐在沙发上脱鞋，鞋里的绒毛早就被汗水浸透，和脚背粘在了一起。

　　妈妈的目光扫过来，看到我脚上的棉鞋，顿时露出震惊又烦躁的神情：“你穿着棉鞋去上的学？”我心里憋着委屈，语气不自觉地带着怨气：“我不穿这双，穿啥？”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炮仗，妈妈瞬间炸了：“操你妈的！大夏天穿冬天的鞋，那么多鞋你不穿，非要去丢人现眼！以前总穿我的鞋，今天倒有脾气了，你这是作的什么妖！”

　　爸爸见势不妙，赶紧打圆场，他“唉”了一声，把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示意我拿去买新鞋。我接过手机，打开拼多多，手指在屏幕上划着，突然想起中午李妍说的话，便抬头问：“买多少钱的呀？今天李妍还说，她要买一双999块的鞋子呢。”

　　妈妈一听这话，火气“噌”地一下窜得更高。她猛地把筷子摔在桌上，光着脚就下了炕，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拎起来，又把爸爸的手机狠狠扔回沙发，拽着我就往杂物间走。她的声音像淬了冰：“我让你上学是去攀比的？！”

　　进了杂物间，妈妈把我狠狠推到墙角，“哐当”一声锁上门。她扬手就给了我两巴掌，又揪着我的头发，逼着我抬头看向天花板，厉声骂道：“你家什么条件？还跟人家比这个比那个！你怎么不跟人家比比成绩呢！”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妈妈用手死死顶着我的额头，逼问我：“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啊？说话啊！”我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见我沉默，火气更盛，猛地把我往后一搡，转身摔门而出，回房间的路上，骂声还在继续：“学习学不好，天天就知道抱个手机！长大了跟我去刮大白都嫌你笨！你就是个废物！这日子没法过了！一群废物！你爸是废物，你也是！”

　　一句句咒骂像刀子，扎得我喘不过气。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心里又是懊悔又是委屈，哭了很久很久，哭得头晕脑胀。恍惚间，我摸到旁边有一块宽宽的玻璃碎片，我捡起来，轻轻在手腕上比划着。

　　小时候的画面突然闯进脑海，那时我拉着姐姐的手，怯生生地问：“姐姐，死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喘不上气呀？我好害怕死，为什么会有死这个词呢？”

　　回过神，指尖的玻璃片冰凉刺骨，可我心里却没有一丝害怕，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委屈和痛苦。早上的新闻、同学的目光、妈妈的巴掌和咒骂，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我闭上眼睛，攥紧玻璃片，正准备划下去的时候，新闻里那个17岁少年的故事，还有评论区里那些或惋惜或指责的话语，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我猛地睁开眼，眼泪依旧在流，却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玻璃片。我靠着墙，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擦干眼泪后，我推开杂物间的门，走回卧室。姥姥已经铺好了炕，正坐在炕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口，像是等了我很久很久。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眼眶又一次湿润了。姥姥什么也没说，可我却瞬间找到了安全感。我侧躺在炕上，眼泪从一只眼睛流进另一只眼睛，最后浸湿了枕巾。

　　第二天醒来，窗外的阳光格外明亮。那些昨晚觉得跨不过去的坎，好像突然变得没那么沉重了。我像往常一样背上书包去上学，脚上穿着姥姥连夜刷干净的那双鞋，踩在阳光里，一步一步，稳稳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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