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疾不徐

　　因为是同一部位二次骨折，尽管不严重，医生还是给陈宁打上了石膏，用上了吊带。
　　第二天，去到学校，陈宁收到了来自老师和同学们的许多关心和关注。
　　他一边接受着别人的好意，一边分心看着徐嘉言。
　　一上午都没什么事。
　　下午大课间，陈宁就去了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看不到徐嘉言人了，“闻钟，徐嘉言呢？”
　　“怎么了？刚出去了。”
　　陈宁往外跑。
　　走廊里，从4班的教室传来一片惊呼。
　　陈宁跑去4班，看到徐嘉言正把昨天撞到他的那个男生压在后黑板上，表情狰狞，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陈宁以前从没见过他这样。
　　这副表情也吓住了4班的学生。女生全站在座位上看着后面的二人，男生一部分站在座位上，一部分站在过道里，还有七、八个高个子男生，站在徐嘉言周围，打算拉架。
　　不知是没搞清楚状况，还是被徐嘉言的样子吓住了，这几个人只是站在旁边，谁也没伸手。
　　“徐超！你干什么？”事出紧急，陈宁一手扫开一个男生，挤到徐嘉言身边。
　　徐嘉言左胳膊的手肘抵在黑板上，小臂横在那个男生的咽喉处，右手攥着男生的衣襟。
　　徐嘉言上半身偏左，双腿分开站立。他比那个男生高，整个人像个罩子一样罩着那个人。别说陈宁，任谁想把那个男生拽出来，都要先解决徐嘉言。
　　陈宁只能抓住徐嘉言的右手：“你先放开他，放开！”
　　其他男生见状，也过来试图分开两人。
　　徐嘉言厉声道：“都离他远点儿，他胳膊有伤！”
　　陈宁身边的两个男生立即后退了一步。
　　陈宁都要气疯了！昨天晚上答应得好好的，今天给他弄这么一出，“徐超，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先放开他，有话好好说！”
　　徐嘉言把左臂往下压了压，被他困住的那个同学闷哼了一声。徐嘉言问他：“认识他吗？昨天晚自习，他的胳膊是不是你弄的？”
　　庞轩到现在还是蒙的。
　　下课了，他在教室呆得好好的，1班的徐嘉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问他是不是叫庞轩。
　　他点头说是。
　　徐嘉言让他同桌闪开。
　　他同桌估计也是蒙的，傻乎乎就从座位上起身站到了旁边。
　　徐嘉言脸色突然变得极难看，一手拽住他的衣服，一手扫开桌椅，把他从座位上直接拖到了后黑板上。期间还伴随着桌椅倒地的声音和女生们的惊呼声。
　　然后他就被困在了这儿。
　　虽然徐嘉言看起来一脸要揍人的表情，可庞轩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看到陈宁，“认识……咳……我昨天把他撞倒了……”
　　天气暖和，各班教室都是窗、门大开。这边动静太大，主角又是徐嘉言，4班门口已经有外班学生在围观了，再这样下去，马上会把老师招来的。
　　陈宁看他说了几次，徐嘉言都不打算收手，气得直想上脚踹。他对周围4班的男生道：“都愣着干嘛，把他俩分开啊！”
　　闻钟这时挤开人群跑了过来，一看这情景，立即上手开始掰徐嘉言的胳膊：“徐嘉言，你冷静一点儿，先放手，别冲动！”
　　其他男生也一拥而上，把徐嘉言从庞轩身边拽了出来。
　　待4班班主任和李自强赶过来时，事情都快结束了。但因教室外面围观的同学太多，三人还是被带到了办公室。
　　陈宁把事情经过向两位老师简单介绍了一遍，“就是这样。我的胳膊有旧伤，不能全怪庞轩。徐嘉言为了我的事跑到4班，我刚才已经向庞轩和4班同学道歉了……”
　　“你不用道歉。”
　　“你闭嘴！孟老师，李老师，徐嘉言去找庞轩只是想提醒他以后多注意行为举止，没有别的意思。他们刚才也没打架，是不是，庞轩？”
　　庞轩心道，重点班的学生就是不一样，不但成绩好，话说得也漂亮。徐嘉言那么明显的去找他干仗的架势，还能说成是“没有别的意思”，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可是，徐嘉言也确实只把他怼到了墙上，并没有动手，陈宁这话也不能说错。况且，在今天这件事中，他并不无辜，不管怎么说，陈宁胳膊骨折总是事实。
　　庞轩道：“是，李老师，孟老师，我们没什么事儿。”
　　一边不承认动手，一边不认为自己挨打，既然如此，两位班主任也不会硬把一个“打架”的名头强按到自己学生头上。事情轻拿轻放，庞轩给陈宁道歉，徐嘉言给庞轩道歉，陈宁回教室继续上课，庞轩和徐嘉言一人一篇检查。
　　陈宁在旁边看着徐嘉言给庞轩道过歉后，才放心地回了教室。
　　他以为徐嘉言不会跟庞轩道歉，即便道歉，也不会痛痛快快的。谁知，庞轩跟陈宁道过歉后，徐嘉言马上就跟庞轩道歉了，态度看起来还很诚恳。联想到他刚刚在4班教室满目狰狞，剑拔弩张的样子，陈宁都怀疑眼前的徐嘉言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徐嘉言写完检查回到教室，同学们都放学回家了。明天是五一，全校包括高三都放假，学校难得安静了下来。
　　陈宁随着徐嘉言走出学校，再一次谢过闻钟的关心，看着闻钟骑车离开后，陈宁终于抬腿冲徐嘉言踹了过去，然后一言不发朝家走。
　　徐嘉言拍拍身上的脚印，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推着自行车紧跑两步，追上陈宁，“不上来吗？走回去多累！”
　　陈宁疾步向前。
　　起风了！
　　风从领口灌进外套，陈宁的上衣变得饱满又鼓胀，徐嘉言的眼睛不管看过去多少次，都只能看到一个目不斜视的侧影和一段更显纤细的脖颈。
　　一路从学校走回小区，徐嘉言小声道：“奶奶炖了骨头汤，让你跟我回去吃饭。”
　　陈宁还是像没听到一样，进了小区就往他家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一声不吭进了1号楼。
　　徐嘉言赶紧追上去。
　　进了门，见到爷爷、奶奶，陈宁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

　　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关上门，徐嘉言观察了一下陈宁的脸色，开口道：“胳膊没事吧？刚才那么多人，没挤到吧？”
　　陈宁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小说翻看，“没事。”
　　徐嘉言问：“是不是很生气？在4班时看你那表情，还以为你要揍我一顿呢。”
　　“怎么会？我没有那么不懂事，有人替我出头，我还要揍人家一顿。”
　　“可是你生气了！”
　　陈宁把手里的书一扔：“我不能生气吗？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回答的，你是不是忘了？”
　　“我没忘。三院的医生没有危言耸听，你的胳膊绝对不能再出事了。我又不能跟咱们那一层楼的每个同学说一声，让他们离你远点儿，只能用这个办法。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只是把场面闹大些，不出手，绝对不会犯校规的。有了今天这回事，以后别人都会躲着你走的。”
　　原来他存的是这个心思！
　　怪不得他在教室面对庞轩时表现得那样愤怒、可怖，在办公室向庞轩道歉时又那样诚恳。
　　原来只是为了唬人而演戏。
　　陈宁不知道该说他幼稚好，还是说他老谋深算好，“以后别再这么做了，小心演过了，再出点儿别的事，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好……陈宁，以后，再生气了，像今天这样好不好？你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可以跟我说。说完不解气，还可以把火往我身上撒。你要不想搭理我，也不用勉强自己……”
　　陈宁把扔到床上的小说捡起来，继续翻看。
　　徐嘉言默默叹口气，在陈宁的床边坐下来，艰难开口道：“上个星期……我说你没有自尊的事……”
　　陈宁打断他：“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提……”
　　“可是我给你道歉，你一直回避，不肯接受。”
　　“那是我觉得你没说错。我就是不要自尊的人……”
　　“陈宁！”
　　陈宁低着头，像没听到徐嘉言的话一样，轻声道：“那天晚上，你说我要真有自尊心，就别要别人的东西。我第二天一早去学校就把电子辞典还给孟新宇了。我想把你家送我的东西也都还给你，这样我就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可是我怎么还你？我全身上下穿的衣服、鞋都是你的。这些都是名牌货，一双鞋比我妈一个月的工资还高，折成钱我还不起。如果把东西洗干净还给你，我除了校服，家里一件合适的衣服都找不到——这两年，自从可以穿你的衣服了以后，家里就没怎么再买过衣服。除了这些，还有手机、书包，电脑和打印机我也在用，更不用说我还吃住在你家了。每一样，我都还不起你。徐超，你没说错话，我就是这样的人，连我自己都反驳不了，所以你不用一直跟我道歉。”
　　“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姥姥问我想跟谁一起生活。我算是姥姥带大的，所以理所当然地回答和我妈一起生活。后来才知道，我妈就是在她父母的劝说下，才主动放弃我的抚养权的。我当时六岁，我爸工作忙，以前也没怎么单独照顾过我，离婚的时候，我爸和他们一家商量，我归我爸，但是先在我姥姥家生活几年，等我长大一点，有自理能力了，再去跟着我爸。即使这样，他们也没同意。从知道消息那天起，我就决定不再把她当我妈。可是你看现在，我不照样用着她买的东西，花着她给的钱？还有我爸！刚离婚的时候，他颓废了很久，很多次跟我保证说，以后不会再结婚，要跟我相依为命。后来结婚不说，还眼瞎地找了那么一个女人。她……幸亏我当时十几岁，如果只有两、三岁，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恨我爸，跟恨我妈一样恨他。可是我在学校有事，不是还要找他过来解决吗？所以你看，要说自尊心，谁又比谁高呢？咱们认识三年，几次闹矛盾都是因为钱。如果你真没有自尊心，我送你东西，你高高兴兴收下，这些矛盾又从何而来？就是因为你自尊心强，每次都不要，咱们才会一次又一次争吵。”
　　“可是我最后都收下了。”
　　“每一次都是我强迫你收下的。孟新宇不需要争吵，不需要强迫，你就能收下他的东西，收下后还特别高兴，所以我才觉得你没把我当成……兄弟。”
　　“他送我的东西已经用过两年了，还摔过一次，怎么能跟你送我的那些东西相比？
　　“看起来还挺新的！”
　　陈宁简直无语：“能不能别再说这个电子辞典了？”
　　徐嘉言从善如流：“好——陈宁？”
　　“嗯。”
　　“你抬起头来。”
　　陈宁抬起头。
　　“对不起！”
　　陈宁看着徐嘉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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