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标记

　　校运会很快来了。
　　操场上是一片热潮，跑道上堆满了人，清一色的夏季校服，尽心尽力的为校运会做准备。
　　大礼堂的表演正在准备中，许珂听说程默在音乐教室，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人在讨论什么。
　　他靠在音乐教室外面走廊上，静静的看着里面坐着的两个配合默契的人，心里发酸。
　　“啧。”
　　少年将校服用力的扔在窗台上，正好牵扯住窗边桌子上的矿泉水瓶，还剩半瓶水的塑料瓶被强行推下桌，砸在地面上时发出了刺耳清脆的声音。
　　音乐教室里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许珂愕然的抬头，正好对上了三角钢琴后那双温柔的眸子，只这一眼，浮躁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只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心悸。
　　他转身走到了走廊边。
　　瞟了那人一眼，程默略微讶异，而后只是轻轻叹息，收回视线时对一旁僵住的秦雪露出了一抹依旧和煦的微笑。
　　“今天先到这里吧。”程默起身，随手将琴盖合上，“练得也差不多，校运会应该也快开始了。”
　　秦雪微愣，也没有反对，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门口那人一眼，吞咽口水的动静实在过于夸张。
　　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说：“程默，我想先适应一下比赛的场合。”
　　程默没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所以呢？”
　　“我跟主任说了，他说可以在今天的礼堂表演上添加一个我们的节目。”
　　闻言，程默皱了皱眉，语气也有些不太好。
　　“秦雪同学，先斩后奏不太好吧。”不同往日的温和，此刻的程默竟然有些不悦。
　　秦雪感觉到了，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逐渐慌张。
　　“不是，我还没参加过正式的比赛，所以有些紧张，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不同意……”
　　“没关系。”程默随意笑了笑，轻轻回答，“我一会儿过来。”
　　秦雪抿了抿唇，几次欲言又止，与此同时，许珂也已经走了进来，他挑眉打量着眼前这个平时嗓门大到隔着三楼都能听到的女生突然的小女生形象，一时不悦，懒洋洋的开了口：“还不走？”
　　赶人之意再明显不过，秦雪羞愤的瞪了他一眼，扯着自己的书包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她实在是不喜欢许珂这个人。
　　见她离开，许珂才弯腰去拿地上的东西，手中握捏着校服外套，动作粗鲁的晃了晃，像是觉得将地面上沾染来的灰散尽，他才舒展了眉头，扬声询问，“去吃饭？”
　　许珂一向是凭心情学习，心情好的时候可以缠着程默问一天的题，心情不好的时候连提笔都觉得麻烦。
　　这一点程默早就习惯了。
　　但是今天的许珂，像是介于两者之间，莫名的让程默有了一种幼儿园的小孩子竭力表现好，博关注求小红花的感觉。

　　这不是许珂第一次见程默穿常服，却不止于第一次的惊艳。
　　那是一套黑色休闲装，明明只是一场小节目，却给了人一种高级晚宴的错觉，不知道为什么，程默的身上总有一许莫名的矜贵，在众人里总会出类拔萃，夺目极了。
　　许珂坐在人群之间，安静的看着台上的人，弹奏的什么他已经逐渐听不清了，只是那种极其强烈的占有欲快要克制不住了。
　　少年干净耀眼，让许珂再一次有了私心、起了邪念，他想抓在那个一出现就让他怦然心动的男孩，然后让他的所有美好都只打上他的标签。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但依旧没有办法打消。
　　电子琴没有三角钢琴那般有格调，可丝毫不影响程默的发挥，他就是那种随便站在人群里都能不平凡的人，因为他出众的相貌、出色的才能，任一个都可以成为聚光点，很难不让人心动。
　　“啧啧。”
　　身旁的沈川出了声，他淡淡的开口说着，兴趣盎然的侧过脸来，笑道，“珂爷，这样的场合，你觉得这首曲子合适吗？”
　　许珂不搭理人，只是脸色阴沉得更深，眉头皱的更紧。
　　沈川稀奇地瞟了瞟他的神色，特意将目光重新转移到台上的两人身上，调侃意味更浓。
　　“咱们猜猜看，程默看出来没有？”
　　沈川是每一位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可他们几个人里面又有哪一个是玩心不大的呢。
　　“说够了吗？”
　　许珂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舌尖拂过牙面，他冷冷清清地一眼扫了过去，云淡风轻地说道，“管得挺多啊。”
　　“啧啧……”
　　沈川双手摊开做投降状，“许珂啊许珂，你就端着吧。”
　　说着，他微微低头，轻声玩笑:“别看着看着，人给看没了。”
　　许珂烦躁地抬手推开他，双手插着裤兜站了起来，最后瞅了一眼台上的人，直接转身离开大礼堂。
　　“这就走了？”
　　“出去透透气。”
　　阶梯教室的人越来越多，许珂从侧门走了出去。
　　表演未止，操场上的活动也在进行中，学校里的每一处喧闹仿佛都盖不过礼堂里传来的琴声，扰得人更加心烦意乱。
　　下台时，程默特意朝台下看了一眼，座位上的人也已经换了。
　　“程默。”
　　身穿白色礼服的秦雪妆容精致，脸上的笑容淡然有度，她提着长裙朝着程默走来，声音温柔，“这个你忘记拿了。”
　　蓝色的袋子有些大，里面有一个礼盒，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程默却知道是什么。
　　见他没有反应，秦雪有些紧张地解释道：“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这算是我的道歉礼。”
　　程默的视线只短暂地从那个袋子上掠过，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用了，谢谢。”
　　话落，少年疏离的往后一退，礼貌一笑，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许珂随意地站在二楼走廊，双手搭在栏杆上，视线在篮球场上游走，可却明显心神不宁。
　　大少爷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心头涌动的酸涩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而无法诉说的不爽让他更加烦躁。
　　“珂爷！”
　　侯醉扯着嗓子高声呼喊着，气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五千在检录了！你没听到广播在找你啊！”
　　说着，他上手就想去拉面前的人，结果被许珂直接果断躲开。
　　“走吧。”
　　许珂没有搭理他，而是自顾自地单手插兜从楼梯上跑下去，大长腿的优势非常明显，在侯醉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已经将他甩在了身后。
　　“珂爷！我大老远跑过来的！”侯醉可怜兮兮的哭诉着委屈，仍旧跟了上去，“您老倒是等等我啊！”
　　红色跑道已经被清理开，两边挤满了喝彩鼓掌的观众，许珂自带滤镜，加上本就脸色阴沉，拥挤的人群见了他都自动让出了道。
　　“许珂来了许珂来了！”
　　见到来人，七班的人激动的叫喊着，听到声音，秦雪手里拿着号码朝他走来，此刻的她已经换上了校服，脸色不太好看，直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许珂手里捏着号码牌，抬眼间有意无意的找什么。
　　“大少爷终于到了。”
　　沈川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的身前已经挂上了一个号码牌，悠闲的走到他身前，接过那张大小一致的号码布牌，贴心地为他别上，小声地说，“校董会来了人，围棋比赛提前了。”
　　闻言，许珂瞬间明白了。
　　他冷冷地笑着，而后淡定地说：“咱们校长这是，拿好学生当消遣？”
　　“那不至于。”
　　沈川低着头将四个角拉开，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秦雪，继续道，“秦雪的父亲在选择资助对象。”
　　闻言，许珂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说的好听叫资助对象，实际上却是签卖身契。
　　想着，视线再次落在了秦雪身上，许珂忽然清楚了一切有迹可循的点。
　　“程默去了？”
　　许珂声音低沉，脸上的表情都变了，眸光凛然，仿若散着寒霜。
　　“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许珂伸手就要将刚别好的东西撤下来，沈川眼疾手快地阻止了他的动作，再次压低声音，“你他妈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五千米第三组做好准备——”
　　赛场上欢呼浪潮一片片袭来，裁判老师打响了发令枪。
　　沈川抬手抚了抚额发，拽着许珂的胳膊就往赛道起点的方向走。
　　“你知道程默有个哥哥吧？”
　　“嗯。”许珂有些不耐烦，回答得也比较敷衍。
　　沈川知道他没有耐心，索性就直接说道：“我调查的时候显示查无此人，如果这个人真实存在，那么只能说明有人刻意把程默的信息隐藏了，有这种能力，可不是普通人啊。”
　　沈川话里话外的意思，许珂都懂。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沈川推到了赛道上，他抿了抿唇，心里的不舒服却没有丝毫减少。
　　这意味着，程默的出身不普通。
　　这一刻，程默那张惊慌而无助的脸浮现眼前，那种怀疑与忐忑将许珂的心拽得生疼。
　　“砰——”
　　身边的人跑得极快，许珂也突然惊醒。
　　他跑得用力，满心都只想着那个人。
　　舞台上的那首曲子莫名其妙地在脑海中循环，一遍又一遍，可最后的镜头却永远都是，程默那张带笑的面容。
　　沈川不懂，程默当然不是一个会被轻易说服的人，可许珂怕的，却是程默身上那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感性。
　　他固执，却又敏感。
　　少年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没有多久就超越了很多人，他像是不知疲惫，在一点点地竭力消耗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珂加油！许珂加油！”
　　欢呼的声音吵得他头昏脑胀，许珂觉得烦躁极了，他觉着这种喧嚣让人生厌，甚至让他下意识地感到恶心。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这段五千米减少的速度却站在放慢。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对了。
　　“许珂！”
　　那道熟悉的声音穿过人群闯入他的世界里，许珂猛地抬了眸，程默身上还是那套黑色的运动服。
　　他就这样跟在他的身旁，一步步地跟上他的节奏与速度，然后大声地喊着：“不要跑太急了！注意节奏！”
　　不似往日的温和，却真真切切的沾染了热烈的味道，这是许珂的眼里，第一次装下了不一样的程默。
　　还是他的意中人，却偏偏不止挂在他的心上了。
　　草坪太软，与跑道的衔接处又有着细小的高低差，程默跑得很急，左脚就忽然袭来一丝微微的刺痛，整个身体也随之倾斜了一下，不明显，却清晰地入了许珂的眼。
　　“别跟了！”
　　许珂皱了皱眉头，速度也放慢了，他将左手举高，往前面指了指，高声喊着，“程默！去终点！迎接你的冠军！”
　　许珂痞痞地笑着，张扬而刻意，程默也真的停了下来。
　　他木讷地呆呆站在原地，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觉。
　　这是程默第一次这样感性地冲动，将那盘只落了几子的围棋舍弃，冒失到顾不上对手的欣赏，在思索之下跑向了这里。
　　他失礼了，却未曾有半分不适应。
　　似乎是，岁月静好，青春年少，那个少年，热烈而美好。

　　跑向终点时，许珂有些急切了。
　　他就光是这样远远地看着那个少年，就有了无尽地想念，若是有一天程默的那双眼睛里不再有他。
　　许珂不敢想。
　　那他一定会疯掉吧。
　　程默感觉到那个炽热的怀抱向他拥过来时明显收了力，许珂并没有将全部重力靠在他身上，只仅仅是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肩膀。
　　程默温声笑了，说道：“恭喜啊，冠军。”
　　许珂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热度也很高，程默几乎能觉得对方脸上的汗珠也一并流在了他的脸上。
　　许珂很累。
　　“秦雪！”
　　程默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支撑着他，只能抬高了下巴喊着那边正在递水的人，“麻烦可以拿杯水吗？”
　　秦雪还没有反应，许珂就已经直着身子站正，抬手揉了揉程默的碎发，冲正在给沈川喂水的侯醉喊了一声：“猴嘴！水呢？”
　　“欸？”
　　侯醉莫名被点了名，好半天没有反应，直到沈川一个手肘横过来他才有所应，“欸！这就来！这就来！”
　　水一喝完，许珂又一次抱住了程默，在对方僵着身子认真当扶手时，他突然贴近他的耳边道：“程默。”
　　“嗯？”
　　程默轻声应着，架着他在草坪上缓步走着。
　　许珂叹了一声，问：“你还觉得我很不错吗？”
　　程默愕然，瞬间就回忆起了那天晚上，在许珂外婆家的天台上，他向许珂伸出的那只手。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也莫名地让两个人之间多了一许隔阂。
　　程默知道，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
　　“嗯。”
　　许久，程默终是叹息了一声，认真地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回道，“很不错。”
　　一个不问过往，一番争执过后仍愿主动迈步的人，确实让程默感到温暖。
　　得到答案，许珂放松的笑了。
　　他低了头，自言自语道：“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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