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下的凤凰

　　午睡醒来，安好开门出去，闷热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空调外机呲呲吐着热风，水管里的冷凝水滴在水泥地上转瞬被蒸发干净。

　　院子上空飞来一团蚊蝇，安好赶紧关上门。

　　李秀芬听到动静回头，她坐在院外的树荫下跟村里的几个人在掰棉花。

　　“听说广州比我们这儿还热，安好去了两个月怎么还变白了。”邻居大嫂抬头看着院子里的姑娘，财气果然养人，人还是那个长相，给人的感觉差别可大了。

　　“天天坐空调屋里，晒不到太阳当然能养白。”说这话的人满眼羡慕，这等好事谁不想遇上？

　　等安好走过来，几个人停了嘴里的话，李秀芬说：“看着要下雨了，闷热的很，你跟你姐就坐屋里别出来。”

　　“我还想带她去钓虾子，坐屋里玩手机也没意思。”安好说。

　　“到我家门前的藕堰去钓，你几个兄弟都在，堰上有树也凉快。”安好同族的大奶奶开口，“现在水里也没花没果，明天七八月的时候，放暑假了你们再回来，荷花都开了，坐在家里都能闻到香味。”

　　“你大奶奶都说了，那就去她家堰里钓虾。”李秀芬说，“带上伞，下雨了就回来。”

　　安好“哎”了一声，跑进院子喊：“姐，别睡了，我们去钓虾。”

　　“噢，好。”安虞放下手机，扒拉了两下头发，穿上鞋关上空调出门，一开门，身上的冷空气快速退散，她呲了下牙，真热啊。

　　“伞拿上，晚上的时候可能会下雨。”安好拿了两根棍子，扛着捞虾的网，想到会有蚊子，她又进屋拿上花露水。

　　安虞新奇的跟着她出门，出门跟村里人打个招呼，转头看着在土里刨食的鸡。

　　“安好能回来住几天？”有人问李秀芬。

　　李秀芬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故作随意地说：“不走了，在家里上学，她去广州那边上学跟不上进度，她说那边学校的老师上英语课从头到尾说的都是英语，她听不懂。”

　　“就这呀？她家不是有钱？听不懂可以上补习班吧？”安好大奶奶瞅了李秀芬一眼，说：“怎么也不见她亲爹亲妈过来？还是又回去了？”

　　话里话外都是怀疑那边的人不喜欢安好又把她送回来了。

　　“不习惯乡下的环境。”李秀芬实话实说，“两人在城里住酒店，4号的时候要送好好去学校。”

　　“这两口子可省心了，孩子扔回来让你跟建国伺候，等考上大学了人家再接走。”安好大奶奶撇嘴，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就你们傻，不要钱不要房，就图个好名声，自己亏死了。”

　　李秀芬不听她的怂恿，她图的是安好这个人。

　　得知安好要回来上学，这几个人坐不住了，正好刮来一阵大风，她们借着回去收衣服收棉花的说辞离开，转头见人就嚼舌根，揣度上学这个说法是借口，她们更怀疑安好是被她亲生爸妈厌弃了才送回来的。

　　“线动了，姐，快把网给我。”安好低声喊。

　　“你提杆子，我来给你网。”安虞钓虾的兴头大，鞋踩进泥巴里了她也不在意，眼睛直勾勾盯着绷得笔直的线，当红色虾头浮到水面，她探着身伸网过去。

　　“两只！都是红钳子的！”安虞大乐。

　　安好把螺肉又甩回水里，也回过身看，转身见岸上多了好几个人，她冲人笑笑，又跟着安虞去看她的钩。

　　“安好，听你妈说你这趟回来不走了？”捧着半边西瓜的男生问。

　　“嗯，是的，留家里上学。”

　　“我要是你我就不回来，大城市多好。”

　　“所以你不是她，只要过得高兴，哪管什么城市乡下。”安虞头也不回地来一句。

　　这几个男生天天在学校混日子，在村里还敢大声说话，到了外面就怂了，面对气场强的安虞他们压根不敢搭话，现在她说一句抵安好解释十句。

　　耳边消停了，安虞跟安好继续钓虾，她胆子也大，敢从水里摸螺砸碎绑在绳上，换诱饵的时候压根不用安好帮忙。

　　桶里的虾子慢慢多了起来，天色一点点昏沉下来，地里干活的人陆陆续续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回来了，见堰边热闹，围过来的人就多了。

　　“安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去看你爷奶。”

　　安好抬头，说话的人是她大妈，她跟李秀芬是妯娌，两人的关系并不好，早些年还打过架，所以安好也不喜欢她。

　　“我昨天晌午回来的，至于看我爷奶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往后时间还长，我回来了就不走了。”安好说。

　　“那也要往家里去一趟，要不是在这儿看到你，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你爷跟你奶还经常念叨你，说养了十六年的孙女，说走就走了。”张小秀又开始挑礼了，她满心想着要占便宜，但安好亲爹妈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就没有往她家走一趟，完全没给她发挥的空间。

　　“你爸妈什么时候再过来？让他们到我家去吃饭，也都见个面，混个眼熟，免得走到街上走个脸对脸都不认识，说出去让人笑话。”话是说给安好听的，张小秀却是看着安虞。

　　“我爸妈有生意要忙，打算的是明天过来，明天来我叔我姨家吃饭，我们两家认识一下。”安虞开口了，“时间紧，来去匆匆，我们也不懂这边的礼节，大妈您别见怪。”

　　张小秀达到目的了，脸上有了笑，又说几句回去做饭了。

　　安虞当众掏出手机给她妈打电话，问她今天在忙什么。

　　“我跟你爸爸来茶山了，这边的茶叶还不错，我们打算进些货回去卖。”圣月娥听着手机那边说话声嘈杂，问：“你现在在哪儿？”

　　“跟我妹来钓虾了，明天晌午炒了吃，你跟我爸早点过来。”安虞丢一片叶子到水里，看着水上的涟漪继续说：“明天晌午我叔的爸妈哥嫂会过来，你跟我爸多买些适合老人家吃的东西来。”
　　说罢挂了电话，紧跟着发条短信过去：【想谈生意可以多留几天，我们这趟过来主要是为了送我妹回来，你们两个人都不露面，那还过来做什么？直接告诉村里的人你们不待见这个丢了十六年的小女儿算了，不要她了，把她还给安叔和李姨。】

　　短信发过去没几分钟手机铃声响了，安虞怒气冲冲的给挂了，稍许，来条短信说明天晌午会过来。

　　安好就坐在她旁边，但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她已经死心了，也就不期待了。她也不在意村里的人会怎么看她，她连亲生父母的意见都不看重，哪会在意外人的闲言碎语。

　　雨落下来了，在外闲聊的人各回各家，安好跟安虞撑着伞提着桶也快步往回跑。

　　下雨了，燥热被清凉代替，屋里的空调都关了，门窗打开通风散气，安虞换上新买的拖鞋坐在檐下看雨，她把脚伸到檐下，瓦沟里的水淌下来砸在脚趾上有些痒。

　　安好削了甜瓜冲进雨里跑过来，“呐，这个就是卖瓜的大婶送你的，你掰开看看。”

　　熟透的甜瓜瓜瓤偏黄，看着就极好吃，安虞啃了一口，说：“好吃，婶子没骗我。”

　　安好不管她，自己坐在一旁啃瓜，甜瓜里的瓜籽吐到地上，淋雨的鸡见了蹬蹬跑过来啄。

　　安虞有样学样，一口咬透瓜瓤，一股又香又怪的味道冲得她yue了一口，大公鸡挤开母鸡一口啄起掉在地上的瓜，得意洋洋地跑了。

　　安好哈哈大笑，“扔了吧，已经坏了。”

　　“亏我那么信任她，唉！”安虞掰开瓜扔得远远的，鸡群随之而动，一股脑地冲过去抢。

　　“安虞，你妈刚刚来电话说让我们明天去城里吃饭。”李秀芬隔着雨幕看着檐下坐的姐俩，说：“你爸妈也是客气，说让亲戚朋友都过去聚一下，相互认识认识。”

　　“这是该做的，不是客气，姨你跟这边的亲戚打电话说一下，明天都过来，人齐了一起坐车过去。”安虞对这个安排满意，夏天做饭挺热的，不该让李姨辛苦做一大桌子菜。

　　她跟安好打听这边都有哪些亲戚，然后发消息给她爸妈，让他们多买些伴手礼，吃吃喝喝后再送一份拿得出手的礼，这些亲戚朋友回去了说起来也有面子。

　　……

　　隔天晌午，周荣开车带着两辆大巴车过来了，天上还下着雨，村里的人都没去地里干活，大家听着这边的动静打着伞出来了。

　　被人围观着，安建国和李秀芬两边的亲戚觉得脸上挺有面子，这种事在村里可不常见，张小秀扯着嗓子高声说笑，声音压下了堰里游水的大公鹅。

　　周荣带足了烟，先给过来的男人一人发两根，发过两圈了又从车上拎了一筐水果和干果请村里的小孩和女人吃，满嘴的话里都是多谢他们照顾安好。

　　大巴车出了村，村里的风向也跟着变了，前一天还在揣测安好性子不讨喜被赶回来了，现在绝口不提前话，凑在一起说安好命好，半路找回去的孩子，家里的人也待她算上心，为了她上学折腾来折腾去。

　　周荣跟圣月娥是十足的生意人，真心想让人开心，那绝对称得上是面面俱到，话里掺着蜜，也放得下身段，插科打诨的话随口就来，把安李两边的亲戚哄得高高兴兴的。

　　体体面面地接人到城里玩一天，吃了晚饭再周到地送回去，大包小包塞满了空余的车厢。

　　李秀芬没跟车走，她跟安好留了下来，在城里过一夜，明天上午直接去学校。

　　*

　　“马老师好。”安好下车在校门口看见班主任，快步过去问好。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好在学籍没变动，安排好住宿带着书直接去上晚自习就行了。”马老师冲她笑笑，“回来了好好努力读书，靠自己走出去。”

　　安好点头，她成绩不差，但从小到大在老师面前都放不开，做不到自自在在的跟老师聊天。

　　周荣过来跟他握手，“马老师，麻烦您了。”

　　“没有，不算麻烦，安好一直很少惹事，她能回来读书我是很欢迎的。”马老师转身朝学校里走，说：“进学校说吧，也看看安好读书的地方。”

　　上午已经有学生先过来了，校园里零零散散的学生提着水瓶去开水房打水，或是去小卖部买东西。安好欢欣鼓舞的跟安虞介绍她的学校，她高一是在哪栋教学楼，高二又是在哪里，最后走到名誉榜前，榜上的照片还没换，她骄傲的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照片。

　　周荣和圣月娥也站一边看着，在没有家长的引导下，安好靠自己的努力登上这方荣誉榜是很不容易的，他们两人看着觉得与有荣焉。

　　安虞在安好的照片上面一行看见了傅实秋的照片，她伸手点了点，说：“超过他。”

　　周荣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女儿，没吭声。

　　安好回头看了一眼，马老师去接电话了，幸好没看见这边的事，她悄悄掐了安虞一把，“走了走了，被子放寝室了我还要出去买洗漱用品。”

　　女生宿舍已经有人了，周荣止步在楼下没上去，他跟马老师说着话，不一会儿见圣月娥拎着床竹席又下来了，纳闷道：“怎么又拿下来了？”

　　“马老师，我们能不能给安好在校外租个房子单独住？”圣月娥问，这边的宿舍环境太糟糕了，一间不大的寝室竟然住着十二个人，洗漱间只容得下四个人，厕所就是个条坑，一个同学上厕所，另外十一个人都闻臭。

　　“可以，但安全问题你们要关注，学校六点二十上早自习，晚上十点下晚自习，她一个女生独来独往的，可能不太安全。”

　　“我来陪读吧，我过来照顾她。”李秀芬出声。

　　“不用了，我住学校就行。”安好不想把她妈拖过来。

　　圣月娥和安虞都不大赞同让她住宿舍里，搬出去住晚上休息好一点，安虞提议让她找个关系好的女同学同住，“晚上下晚自习了我们跟你打电话，我空闲了飞回来陪你，你住外面我来了也有地方住。”

　　安好想到了潘文文，她打电话过去问，潘文文跟她爸妈说一声，她爸妈同意了，反正又不用出房租。

　　一行人又出去找房子，房租水电由圣月娥负责，收拾卫生铺床套被由李秀芬负责，周荣则是出门检查周围的环境，安好被安虞拉去超市买洗漱用品。

　　就此，安好开始了在校外住宿的读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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