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

　　沈轻寒怀里抱着刚从乐坊得来的古琴，那把音色沉醇的琴显然也深受坊主的喜爱，送出去前，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莫要给摔坏了。

　　“这可是前些日子高价从胡商手里买的！贵着呢！”

　　坊主担忧的看了眼一旁拴着的白马，看着沈轻寒翻身上马，小跑着到了高大的白马旁，伸出手，生怕那琴被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坊主”，沈轻寒掂了掂手里的琴，无奈地开口，“我想是应该提醒你，自打八岁时我就在马背上了，不必担心”

　　他双腿夹紧马肚子，拉紧缰绳，白马嘶鸣一声，漂亮的皮毛被风扬起，“走了！”

　　慕王府不建在繁华的凉州城中心，要经过七拐八拐的小巷子，掩映在一片竹林里。

　　陆远最爱竹子了，沈轻寒下了马，抱紧了怀里的琴，把白马拴在了门口，看着两边笔直苍劲的修竹，撇撇嘴，拍拍马头，“逐日，别乱吃啊，要不然慕王殿下可要把你炖了！”

　　要说慕王府的大门，可一点也没有王府的感觉，小小的一扇，要是有不识字的人经过这里，不认识匾上那三个慕王殿下亲手题的‘慕王府’三个字，怕是要以为这是哪个住所偏僻的小商户家里。

　　沈轻寒沿着鹅卵石的小路往主屋走，路过假山和溪水，这才略微收敛了一直皱着的眉，他一直觉得王府就该有王府的样子，富富贵贵的，看起来怎么也要奢华一些，再看这里，沈轻寒踢走了脚边一个小石头，快步走进回廊，路过一个鸟笼，飞快地揪了一下鹦鹉的尾巴毛，听着刚学会话的鸟在后面哑着声音乱叫。

　　脚步声在木制的回廊里回荡，沈轻寒想到外面的竹子，突然又在心里觉得这慕王府好歹是有些竹子衬着，看起来倒也有些清幽之感。

　　不得不说慕王还是有些本事，原先这凉州城的气候可种不好这气派的植物，他倒是不管不顾，远远地运来了竹苗，一天天亲自照看，细心呵护的让沈轻寒以为这不是竹子，而是什么名贵的花了。

　　不过这小竹林最后是被种出来了就是。

　　沈轻寒加快了脚步，那古琴有够重的，一直拿着有些费劲儿，他快步绕过几个廊道，人还没走到呢，声音就从嘴里出去了。

　　“陆远！你的古琴！”

　　陆远提着毛笔的手一顿，手下一滴浓墨便滴在了俊逸的水墨竹上，不久便晕开来，在竹子的枝干上开出一朵黑花。

　　秀挺的眉微微蹙起，润白的脸上带上了无奈的神色，他轻轻挽起衣袖，磨了磨笔尖，盯着那点浓黑的墨汁，良久，脸上露出懊恼。

　　得，一幅画算是毁了。这小子还是这么不知礼，都养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毛毛躁躁。

　　他叹口气，搁了笔，没忍心将那幅画直接卷了扔了，只好先放着，打算一会儿想法子补救。

　　门被推开了——大概是被踢开的。沈轻寒抱着一个巨大的布包走进来，力气不小地把东西往他面前的书案上一放，那幅画被彻底压在下面了，连同他近日新得得砚台。

　　“……”，陆远抿抿唇，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心疼古琴还是他的砚台。

　　沈轻寒一如既往的急性子，放好东西，看着陆远没动，自己动手就要去解开那包裹的严密的古琴，“怎么不看看呀……”

　　“停”，陆远抓住他的手，微微一笑，“我想你应该去收拾收拾去京中所需的物什了”

　　“咱们真的要去京中吗？”，沈轻寒没往出走，反倒自己寻了个地儿坐下，撑着下巴看着陆远，“凉州多好啊，自由自在”

　　陆远轻轻解开裹着古琴的布，松木为面，似乎还能嗅到清透的松香，底板是上好的花梨，光滑润泽，他拨弄着琴弦，些许断断续续的琴音从手下传出，“京城好玩儿的可多了”

　　“喂——”。沈轻寒站起身抱着臂凑过去看那古琴，“我也没看出来这古琴有什么好的啊”，他抹了把琴弦，被陆远嫌弃的拍开，撇了撇嘴，“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我以前怎么说？”，陆远挑眉，坐下身来，抚弄着琴弦，轻缓的琴音在指间下流泻而出。

　　“你以前说京城最是是非之地，最好以后都不要再去”，沈轻寒掰着手指头开始回想，“你以前顶烦去这地方了”

　　陆远停了手，按住琴弦，笑着看他，“那是以前的话了，况且小沈将军可还是在京中长到了十五岁呢，怎么，当时哭着闹着不愿来凉州，这会儿难不成又要哭着说不去京中？”

　　“……你！”，沈轻寒被堵得说不出话，气的一张脸都涨红了，“那是小时候！我长大了！’

　　“十五岁可算不得小”，陆远饮一口茶，淡淡开口，“行了，我们明日便出发，莫要耽搁了”

　　“……”，沈轻寒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知道了知道了，慕王殿下”

　　“……不见”，陆见疏抓着刚刚挣脱无果的谢云栖的手，冷着脸开口。

　　谢云栖苦着脸仰头看着坐在榻上的人，“我说殿下，不见就不见，你老抓我手干什么？”

　　“好玩儿”，陆见疏回头看他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甚至唇角带着点笑，再去看那位来传话的太监时，声音依旧冷了好几度，“叫她回去，本王忙着呢”

　　“……”，殿下或许小雪的狗爪子被他的手要好玩儿吧？谢云栖无奈的撑着脑袋，干脆放弃了挣脱的想法，任由他从自己的食指第一个骨节捏到底，五个手指头挨个都被捏了一遍。

　　传话的小太监看起来很是焦虑，被冷脸的陆见疏吓得声音都抖了，还是坚持不懈地不肯离开，“殿下，公主说今天是她第一天回宫，非要见你不可……要是，要是不去，奴婢可就遭殃了呀！”

　　捏手指的手顿了顿，换了一只继续，声音没有什么起伏，”随便她，自己要跑出去那么远，现在回来做什么“

　　谢云栖听着太监口中的‘公主’，脑中已经脑补了一万字的刁蛮公主俏兄长的戏码。陆见疏捏着他的手的力道刚刚好，时间久了，谢云栖甚至开始觉得有些舒服，他换了个动作，侧身撑着脑袋靠在软塌上，哇，公主一定不是亲妹妹，嚯！他扣扣脑袋，继续脑补，陆见疏一定是当初追人家女孩子时对方不但不答应，还跑出去躲着他，突然意识到陆见疏的好，来找他求和，熟料这位傲娇的主，竟然冷着脸不肯见她……

　　他正想着，一抬眼刚好和那个太监的眼睛对上，他看起来也很年轻，显然还没有足够的经验来应对这种事。

　　许是出于同情，谢云栖在对上对方求助的眼神后，坚定地朝着对方点点头，接着撑起身子，一把从某人手里抽出自己的手，非常严肃地看着他。

　　“……怎么了？”

　　陆见疏不满的瘪瘪嘴，惊得那个颤颤巍巍的小太监合不拢嘴，瞪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人。

　　“殿下，我觉得就算她可能拒绝过你，你也不能就这样晾着她”，谢云栖看看一边儿一脸吃惊的太监，朝那边努了努嘴，“况且你这样让人家多为难”

　　“……什么？拒绝？”，陆见疏皱着眉，“你在说什么？”

　　谢云栖抓住了他的手，一脸凝重，“我知道，男人都受不了失败，但是要勇于接受嘛”

　　“……”，什么玩意儿？

　　小太监看着谢云栖在帮他说话，虽然没有听得到他的话，还是张嘴推波助澜，“是啊殿下，公主也说了，做哥哥的不能这么小气……”

　　“哥哥？！”，谢云栖抓着陆见疏的手突然收紧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太监，大声问他，“亲的？”

　　小太监支支吾吾，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低着头小声说，“都是皇上的孩子，该是，是，亲的吧？”

　　“……”，他妈的，谢云栖咬着牙，僵硬地回过头，陆见疏果然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怎么，不是妹妹是什么？你刚刚乱想什么呢？”

　　谢云栖悔恨自己某些时候丰富至极的想象力，他尬笑了几声，试图抽出手来，却被紧紧地抓住。

　　“殿下……所以你为什么不去见公主殿下？”，妹妹而已，他以为是对象，草。

　　“我乐意，”，提到这个陆见疏眉眼淡下来，“当初一声不吭乱跑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我会生气”

　　“可是哥哥总该宠着点妹妹的”，谢云栖犹豫着，手指蹭了蹭陆见疏的，“有一个问题还得问一下殿下”

　　“什么？”

　　谢云栖笑笑，期待的看着他，问，“公主长得像你吗？”

　　要是长得像那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美人妹妹他可以啊！

　　“……为什么这么问？”，陆见疏皱着眉看他。

　　一边被忽视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补了一句，“或许是想知道公主长得是否貌美……”

　　“……让你说话了吗？”，陆见疏瞪他一眼，“告诉陆清还，叫她抄好二十篇《周礼》，明天带着来见我”

　　“是是是”，小太监如释重负，小跑着走了，殿中一时安静下来，谢云栖悄悄把手抽了出来，起身站的远了一些，才开口，“殿下，二十篇是不是太狠了……你瞪我干什么！？”

　　“公主长得漂不漂亮和你有关系吗？”，陆见疏撑着脸，好笑地看着他，”栖栖很会想嘛“

　　“……”，谢云栖后退一步，讪笑着摆摆手，“没！我只是关心一下，关心一下！”

　　“对了殿下！”，瞧着陆见疏还要说些什么，他惊慌的大声打断他，“今天还没给小雪洗澡！”

　　谢云栖又后退了两步，没等陆见疏说些什么，就转身跑了出去。

　　陆见疏摇摇头，无奈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手指间还存留着方才对方皮肤的温度。

　　他好心情地勾起唇角，决定明天看见陆清还这个丫头的时候稍微态度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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