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长河

　　“您的葡萄冷萃。”顾升平言笑晏晏地把手里的咖啡杯递出去，他面前的长队几乎要排到咖啡馆门外，卡座里上座率全满，这咖啡馆地段偏僻，难得的门庭若市。
　　他刷着杯，不着痕迹地抬头扫了一眼东北角。那儿是个靠窗的位置，景色幽静，顾明哲正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玩着什么手游。
　　这人真是赖上他了，从清都回来后缠人更紧，同吃同睡同行。他自回来后就回了咖啡馆打工，顾明哲倒也不嫌无聊，在那个卡座上能枯坐一天。

　　人多就忙到快半夜才下班，咖啡馆里就剩他们两个了。顾升平转头把围裙挂起来，一回头吓了一跳，本来坐在卡座里的顾明哲不知何时窜到了他身后，正饶有兴致地抹了一把他杯里剩的咖啡底，放在嘴里尝了一口。
　　顾升平：“我刚喝过。”
　　顾明哲评价道：“味道很一般啊。”

　　顾升平心想不爱喝别喝，还是忍下了。顾明哲道：“但是门庭若市，嗯？”
　　顾升平说：“你别管。”

　　顾明哲笑了一下，并指如刀划过咖啡杯上空，只见咖啡杯上空顿时升起袅袅云雾，顷刻间蔓延到了整个咖啡馆，浓雾里泛着隐隐的紫意。
　　“贼不走空，嗯？”顾明哲悠然道，“言清玉的本源之力，你倒摘了个桃子。大好的致幻能力，只用来做咖啡口味的假象，真实在啊。”
　　“言临晚倒是死得痛快，半分报酬也没跟我谈。折腾了这么一趟，我总得剩下点什么东西吧。”顾升平冷静道，“又没什么损害，幻境而已。”
　　“我以为你讨厌言清玉，不会用他的能力呢。”
　　“我是挺讨厌的。”顾升平道，“打工人都讨厌老板，也没见谁拒绝工资，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不过他到底死没死，你知道吗？”

　　“当然没死，重伤都未必呢。指望用炸掉清都城干掉言清玉？清都城对他来说和积木有什么区别，游戏而已。”顾明哲叹了口气，“痴人。”
　　顾升平没接话，表情却向下一搭，不太同意似的。
　　“也不是说痴人不好。”顾明哲又说，“只是白白唏嘘。”

　　他想起言临晚给他讲的那故事，荣国府的穷亲戚结局隐约是困顿于方寸之间……于是那道士说，想活命吗？看看那骷髅。
　　没用的。

　　“我的确为言临晚不值，是多少觉得从他身上看到自己。”顾升平说，“不过忙已经帮完了，我仁至义尽。倒是你——”
　　顾升平虚虚按向云雾，云雾霎时凝结为冰刃，齐齐指向顾明哲的脖颈：“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顾明哲挑了挑眉：“确定要动手吗？”

　　“你投鼠忌器，”顾升平一乐，“我可不在乎杀了你。”

　　“你是个预言家吗？你早知道我要在那一天那一刻去后街喂猫，所以你去救了lucky，等着我出现；你也早知道我要去清都城，所以你提前布置好了一切，你是哪里来的蛔虫。”顾升平说，“你还与言清玉交往甚密，我也好奇，言清玉与言临晚并肩而行上千年，一个无心无情的水鬼连主人的性命都不在乎，你凭什么在他那里算个朋友呢？”

　　“那只猫本来应该那天就死的。”顾明哲说，“然后你遇不到任何人，绝望之下愤而执行你本来的计划，走向你命运的终局，你觉得这个发展会比现在更好吗？”
　　顾升平目光冷漠，毫不动摇，冰刃再向前逼近一厘米。

　　顾明哲微微仰起了头，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反抗的打算，语气仍是戏谑的：“那我们不谈如果，我问你，我害过你吗？”
　　他抬了抬下巴，展示自己毫无防备的咽喉：“你敢出这个手，难道不是到现在也笃定我压根就不会伤害你？”

　　他突然向前逼近，毫不畏惧近在咫尺的利刃，凶器们却吓到了似的，瞬间往后退了老远。场面霎时有些滑稽，顾升平面色未变，顾明哲挑了挑眉。
　　顾升平道：“我不与来意不明的人共事。”

　　“那你也甩不脱我呀，”顾明哲遗憾地耸耸肩，不见怎么动作，周围的环境霎时风云变幻，从环境幽静的咖啡厅变为悬崖，变为瀑布，变为穹顶之上，变为深海之下。浮云游鱼，都随意地在他手边掠过。最后场景定格在顾升平那陈设简洁的家中，顾升平下意识后退，撞到了手边的沙发。
　　生痛。可他在咖啡馆里，他身后没有沙发。

　　顾升平瞳孔紧缩，咬紧舌尖默念，却骇然发现破障咒竟然对此毫无作用！

　　“蜃楼万丈而已，”顾明哲笑道，“谁还不会两招呢？”
　　他对着顾升平俯下身，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想撇清关系，那我现在明言：我就是不放过你。顾升平，假设我现在转身就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你还能分得清自己日后是活在真实世界还是我掌心的虚幻中吗？”
　　顾升平勃然大怒：“你他妈——”

　　“就这点气量，”顾明哲从容道，“你也敢劝言临晚？”
　　“言语自有其魔力，当我说出‘我就是不放过你’这句话的时候，咱们两个之间就已经是定局了。”顾明哲轻声说，“你怜惜言临晚，觉得他不值得。不如我们也试试？”
　　他打了个响指，身周幻境如退潮般迅速褪色消逝，顾明哲转身，随着幻境一同消逝掉了。
　　风声雨声一齐涌进视听，电闪雷鸣，下雨了。

　　顾升平跌跌撞撞推开大门，一路冲到卫生间狂吐起来。他对幻境力量掌握得尚且不熟练，多少有点反噬。
　　吐了半晌才缓过来，他洗了把脸出门，准备给lucky添把猫粮。

　　“lucky？”顾升平叫了两声，“lucky？”
　　这是个哑巴猫，性情十分胆小，不过养了一段时间倒也没那么害怕顾升平了，一般听到顾升平叫就跑出来了。然而他叫了两声，毫无lucky的踪影。

　　不出来也罢了，宠物这东西听到添粮的声音也就……顾升平拉开橱柜，动作顿住了。
　　他刚买没多久，才下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猫粮不见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墙角处的猫食碗——猫食碗也不见了，连带着猫砂盆，这屋子里少了点东西。
　　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大娘！大娘！”顾升平讨债鬼一样敲开对面大门，邻居老太太探出个头来，“小顾呀，怎么啦？”
　　顾升平问：“您看见我家猫了吗？”
　　老太太莫名其妙道：“什么猫？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顾升平一愣：“就前一阵子，我不捡了只猫——我前天出去买猫粮，还撞见您来着啊！”
　　“啥时候的事儿。”老太太更莫名其妙了，“我前两天出去旅游了，今早儿刚回来！”
　　顾升平一窒，他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回家他还和老太太打了招呼……那他和谁打了招呼，鬼吗？他是今天才和顾明哲闹起来的！
　　那眼前这个和自己说话的人是假的吗？

　　老太太关切地伸手，在顾升平眼前晃了晃：“小顾？小顾！哎哟这孩子，你没事吧？魇着了？”
　　言临晚。

　　猫被顾明哲带走了？
　　——我就是不放过你。
　　或者有过猫吗？
　　——黄粱一梦，是不是？梦醒后你就有了一个朋友……如果我是你我就认了……你不是较真的人吗？……我们两个之间已经是定局了……
　　谁能接受自己活在幻境里呢？

　　“您看见这两天跟我一起住的男的了吗？”顾升平轻声问，“油嘴滑舌的那个。”
　　“妈呀，小顾你不是真的生病了吧。”老太太说，“你不是一直自己住吗？你有一起住的人吗？没见着过啊！”
　　你见过，就在不久之前，顾明哲叫你姐姐，你说他是个油嘴滑舌的年轻人。

　　顾升平转身就走，没再理老太太。他记得那个被女鬼缠住的女人的门牌号。
　　江城丽景B栋203。

　　这回他谁也没敲出来，顾升平在门口等了十分钟，不耐烦了，见四下无人，便施了个小法术，拧开了紧闭的大门。
　　然而屋里没有人，陈设也变了。
　　所有的家具都和他上次来时不同，所有的设施上面盖着一层白色的塑料布，这屋子干净冷漠得像个没人住过的样板间。

　　顾升平咬破了指尖，俯身在地面上一笔一划画起破障咒的咒文来。

　　不可能的，就算顾明哲强于他，他们两个的差距也没有那么远！他用血与完整法阵加强力量，不可能连幻境的一点缝隙都找不到……

　　“破！”顾升平低喝：“破！破！破……你妈的，破！！”

　　“怎么这么大火气啊。”让人火冒三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顾升平神色一变，转头豁然划出千万道冰刃，直取顾明哲面门！

　　“不至于吧，好歹咱们也算有香火情，就吵了两句嘴，这就要杀我？”顾明哲不带一丝烟火气的伸出食指，冰刃在他面前化作一蓬濛濛的水雾，轻柔万分地扑在他脸上。
　　“你做了什么？！”顾升平怒吼，“他妈的给我解开！破障咒为什么没用！”

　　“你太紧张了。我只是放了句狠话，其他的什么也没做，破障咒当然没用。而你——似乎比你自己以为的要更在意我，”顾明哲彬彬有礼地，“我真是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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