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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韵事
说到穆九秋,阮翕不由地好奇起来:“穆公子是蜀中人氏,是不是蜀中之人都有戴半边面具的风俗?”
叶扶疏摇摇头:“其实从前,他是不戴面具的。”
阮翕想起丁严拿话刺穆九秋的时候,用的是“丑八怪”三字:“是因为……相貌丑陋,怕遭人耻笑?”
“穆少侠不是在意这些的俗人。”梅潜突然插嘴,语气难得郑重,“此事,是谢七过错。”
阮翕更是不明。
叶扶疏像是怕被正主听见,更凑近了几分小声道:“我听师父说,穆公子少时也是眉清目秀相貌堂堂,只是在拜上少林的第二年,下山挑水历练时正遇上一户人家家中失火,他当时年纪小,武艺不精,救人已是勉强,那户人家偏生又舍不得身外之物,非求他冒着大火取几样家财。他抢东西的时候被着火的房梁砸中受伤,足足养三月才养好,这半张脸却是灼伤再救不回来了。”
阮翕意外,眉头不自觉拧起:“那户人家怎如此不懂事,钱财来来散散,怎能为了一点东西害人这样!”
梅潜闭了闭眼,轻声道:“真是不知疾苦。”
“那家人穷,家中只有这么点东西,若是都没了,以后日子更难过。”叶扶疏叹出口气,伤感地道,“师兄弟们都叹可惜,穆公子自己倒是并不在意,说是大丈夫以德行为美,色即是空,百年后都不过黄沙一抔化归天地,皮相如何并不重要——所以从前,他都是不戴面具的。”
“那后来为何又戴上?”
叶扶疏默了一默,似乎在斟酌词句。
“谢七嘴欠。”梅潜冷冷道,“比武招亲,花小姐相中谢七,谢七胡言乱语,当众扫了花满堂颜面。穆少侠上前劝解,被口不择言的花小姐伤了心。“
“他逃婚,我就追他到天涯海角,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自知貌丑,就别来比武招亲!要不是你,我何必要在谢七一棵树上吊死?不嫁他,难道嫁你这个丑八怪吗!”
虽知那是气急之下无心之失,但既当众喊出了那句话,伤人之实已成,覆水难收。
所以丁严才能那么肆无忌惮地当面挑衅于他。
花酌月就站在他们身后,低垂着头,攥紧了衣角。
叶扶疏犹自未觉,絮絮叨叨地说着:“其实穆公子真是个好人,那样丢面子的事也没有记恨。后来花小姐追杀谢公子,穆公子偶然遇上,还费心费神地想化解他二人恩怨。怎奈花小姐自觉受辱不肯罢休,穆公子忧心于她,便一路跟随保护,花小姐脾气烈,闯了什么祸也是他一路收拾……”
身后花酌月已听得失神,梅潜瞥去一眼,道:“朝闻会为何会对这些事如此清楚?”
叶扶疏背对着花酌月,颇有些不好意思:“花小姐比武招亲,赢下擂台的又恰是大名鼎鼎的飞剑落英,可不是一桩江湖盛事么?我们本想编作新一期话本的,谁想到……连我师父都不感兴趣了,把卷宗都丢给了我。”
“令师真是个包打听。”梅潜意味不明地笑笑,“不知令师高姓大名?”
叶扶疏打着哈哈:“我师父是个穷酸文人,不参与江湖事,梅大侠一定没听说过他的。”
梅潜不为所动:“在下听闻,朝闻会现今会长,姓裴名松洛,河东人士,不知是否令师?”
叶扶疏不说话了。
河东裴氏,正是当朝颇有名望的士族大家。
阮翕不通江湖事,对这些,却是略知一二,顿时瞪大了眼:“裴松洛……这个名字……!”
梅潜勾唇:“无怪乎朝闻会能活到现在。”
叶扶疏转转眼睛,顾左右而言他:“坐在那边的是崆峒派掌门首徒林晚枫林道长。崆峒派武功奇险辛辣,别看他们只是甩甩拂尘,其实那拂尘里头都藏着铁枣机关,以兽毛丝麻掩护,打起来根本是防不胜防!他们管这个叫奇门,以‘奇’制胜,若是对上他,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阮翕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盯着那柄仙风道骨的铁拂尘暗自咋舌:“这么厉害……”
“最后那两家,是雁栖山的晏还来与淮安镖局少东家曲复。”叶扶疏顿了顿,略带遗憾道,“其实淮安镖局的实力比之其他九派还是差了一些,若非江湖众人喜欢凑个十大派,他们是万万排不上名的。”
阮翕终于问出疑惑许久的问题:“那这十大派,究竟是谁排的?”
叶扶疏理直气壮:“我们朝闻会呀!”
“……”
“我师父顺手列的,他喜欢十全十美,便硬是给凑了个十大派。”叶扶疏百无禁忌地道,“与美人榜一道传出去的,开始还无人在意,后来侠名虞谷势大,挑衅群雄搅乱江湖,这十个门派挺身而出,联合围剿、还江湖清平,便被江湖承认了。”
“围剿一战中,百川山庄当居首功,便自然而然地成为武林正道之首。至于雁栖山与淮安镖局……”叶扶疏想了想,道,“我师父说,他们是去捡漏的。”
阮翕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评价,刚要说什么,却听有个声音在身后突然亮起:“月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清朗温和,还带着几分骄傲之意:“听说你昨日胜出,已得了晋级铭牌,哥哥还未恭喜你。”
叶扶疏与阮翕齐刷刷转过头去,他们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位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而与他说话的,正是他们方才刚刚提到过的花酌月。
叶扶疏脚下一软,险些摔在阮翕身上:“花……花小姐……”
妄议他人私事,还被正主听了个正着!叶扶疏脸顿时涨得通红,急忙低下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多嘴多舌,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的吧。她绝望地想。
花酌月却恍若未闻,也似乎根本没发现刚刚赶来的哥哥,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神情恍惚掉头就走。
男子皱了皱眉,急急跟上去:“月儿,你怎么了?”
花酌月再无心观战,一路步履匆匆直奔场外而去,乍一看,竟有几分像落荒而逃。
男子跟得匆忙,来不及知会一声,只得在人群中遥遥向着首座高台拱了拱手。
高台之上,注意到这边的上官允颔首致意,提醒身侧的操琴:“花满堂当家花栾堂主也到了。”
操琴的视线却不在这边,向着另一个方向久久未动,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
“操小姐?”上官允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浅浅笑了,“看来叶姑娘与阮兄弟确实十分投缘。”
视线停留之处,正是阮翕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叶扶疏,远远望去,倒像是交头接耳的一对璧人。
操琴垂眼,不答。
鼓声骤响,震若惊雷,宣告武林大会第二日上午的赛程结束。
整整半日的比试,有三人胜出得以进入下场,操琴却是意兴阑珊,主持判定全由斗辅弟子在做,她甚至不曾认真看过演武。
惯例起身,宣布午膳,台下之声哄哄闹闹,人群攘攘杂杂,待眼前遮挡散开,为她视线留出通途时,却突然发现,叶扶疏不见了。
操琴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要去找。
还是上官允提醒她:“叶姑娘与阮兄弟先行一步,小姐不必担心。”
操琴偏过脸,敛去目中神色。
阮翕找到叶扶疏的时候,她正蹲在树荫下,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此处僻静,也幸而不算难找。午膳的时辰,与会众人观战了半日,个个饥肠辘辘,都径直赶往膳堂无人留意此处,倒为叶扶疏留出一片天地来。阮翕跟着在她身边蹲下身,犹豫着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叶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我不是妄议是非的人……”叶扶疏耳根脖子都红透了,声音透过臂弯,沉沉闷闷的,“你……你相信吗?我不是故意的……”
阮翕明白过来,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若非我执意打听,姑娘也不会提及此事,是阮翕多嘴多舌,姑娘切莫自责……”
叶扶疏依然埋着脸,喃喃着道:“其实……我只是……只是想记录,想记录下来,待我们老了、没了,还有后人知道,曾经有过这些人这些事……”
阮翕点着头:“姑娘的想法很好,史官初衷不也是如此么?”
“我哪里敢与史官相提并论……”叶扶疏抬起脸,眼角还挂着一两点水色,怔怔望着他,“方才看到花小姐的时候突然想到,我这样写下他们的故事,他们是否愿意呢……花小姐看上去,很不高兴……”
顿了顿,她又自言自语道:“谢七公子虽说总一笑置之,似乎从不放在心上,但其实……他应当也是不高兴的吧?原本是孤身平匪剑挑长岭的少年剑侠,因为那些话本,变作了风流浪荡的纨绔……”
“……”阮翕绞尽脑汁,只憋出一句,“谢兄大度,不计较虚名……”
叶扶疏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这话,连阮翕自己都无法相信。
“我再也不写这种风流韵事了!”叶扶疏似是下定决心,腾地起身大声道,“英雄谱记英雄,不是传播他人风月事的!”
阮翕刚要赞同,便听她接着道:“那等风月话本,即便要写,也应当更名换姓,不能坏了真人名声才是!”
“虽说故事源自现世,但话本不同于江湖要事,大家不过看个热闹,当以虚构为主,现世参照为辅。从今往后,我绝不再随意编排他人私事,朝闻月报只记江湖,话本皆作虚构,两者互不相扰!”叶扶疏想通,心情又畅快起来。
阮翕总觉得哪里不对:“姑娘想参考现世……虚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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