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禁忌

　　苏临也不清楚为什么，这几日他总是闻见家中一股焦糊味儿，但每每他去厨房中看，又只见得一黑糊糊的碗。

　　难不成还烧碗？苏临摇摇头，把这荒唐的想法丢出去，只想：罢了罢了，随他去。

　　这不，他大清早在房间里，就又闻见了，还听得蒋安在厨房里：“唉。”

　　苏临飞快走出去，瞟一眼桌上一碗还未来得及倒掉的发糊物，皱眉问：“这是什么？”

　　蒋安瞥他一眼，说：“炒青菜。”

　　“炒青菜？”苏临瞥他一眼，冷漠脸说：“蒋兄当真是好手艺。”

　　蒋安不要脸谦虚，说：“花燃谬赞，谬赞。”

　　苏临懒得理他，嗅着空气里一股怪味儿，问：“你放的什么东西？怎一股糖精味道？”

　　蒋安瞥他一眼，说：“就是糖啊。”

　　苏临皱眉，说：“炒青菜做什么要放糖？”

　　蒋安假咳两声，说：“这个......在下前几日无意间翻阅古籍，发现这世间竟是没有以甜作辅的炒菜，令在下大为震惊，俗话说得好，甜乃是......”

　　“蒋安，”苏临假笑，果断打断他说：“说人话。”

　　蒋安赶忙换词：“若能得一甜炒菜，岂不是因其独特，闻名遐迩？”

　　苏临挂笑怼：“蒋兄所言有理，就恐此物是难以下咽，无人愿食。”

　　蒋安笑一声，说：“既咸有食者，则必有喜甜者啊。”

　　苏临瞥他一眼，犹豫说：“恐天下食甜者少矣。”

　　“唉，”蒋安故作叹气，又慢条斯理说：“可岂有视而不见，强令其食咸之理？”

　　苏临盯着那黑乎乎的一碗良久，最后怼他说：“无漠视强硬之理，可更无毁其食欲之理。”

　　蒋安勾唇，夹起一片还算好的菜叶儿凑上去，说：“万一好吃呢？你尝尝？”

　　瞅着凑到嘴边儿的一双筷子，苏临抬眸一假笑，整个一“你找死吗？”的神情。

　　“好好好，”赶紧把那片青菜塞回自己嘴里，蒋安悻悻然放回筷子，“不尝不尝。”

　　看着蒋安搁了筷子，苏临才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吃一堑长一智，尝东西要万分谨慎。

　　他想了想，又问：“到底在做什么？我不信你方才胡扯。”

　　“也没什么啊，”蒋安叹气，百无聊赖答：“就是这几天太无聊了，弄着玩儿。”

　　苏临一阵无语，只想说蒋安白痴。

　　“花燃，只有神仙才不吃东西吧。”轻描淡写地开口，蒋安继续拨弄那盘炒青菜。

　　苏临瞥一眼那正挑着青菜的竹筷，含糊道：“或许。”

　　“那你平时吃什么啊？”语调一转，蒋安开始一字一顿：“小、树、......”

　　眼皮一掀，苏临假笑：“什么？”

　　蒋安很恰时地停住话，又问：“树妖平时吃什么啊？”

　　苏临无奈之下胡扯：“吃花。”

　　“什么？”微微愣神，蒋安反问道：“什么花？”

　　“外面开的那种花。”苏临装作底气十足，淡然脸说：“怎么了？”

　　一脸正经，蒋安继续问：“那哪种花比较好吃？”

　　苏临内心扶额，委婉答道：“你自己去尝尝不就知道了？”

　　“可是我不太想吃花。”蒋安直勾勾盯着他，特地把重音放在最后一个字上。

　　苏临假笑，“那不知你想吃什......？”

　　“可能赏花更合我心意。”慢悠悠，蒋安慢条斯理地移走视线，又把重音放在“赏”字上。

　　挂笑，苏临不想说话。

　　挑眉，蒋安勾起嘴角，道：“明日去赏花吧？如何？”

　　“赏花？”苏临一时间有些愣。

　　不知不觉已经是阳春三月，自己到人间历练，都有这么久了。自从踏入人间第一天，就没和眼前这个人脱过关系。

　　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苏临缓声回了一句：“可以。”

　　“那现在要尝尝吗？”还是没死心，蒋安又指了指那盘炒青菜，依旧没正形的笑。

　　“不尝。”赶紧拒绝，苏临抬脚走出厨房，留下一句：“此物不合胃口。”

　　“那你想吃什么？”蒋安又是一句戏谑：“花炒青菜？”

　　“蒋安！”猛地一回头，苏临思忖半响，咬牙骂了一句新话：“吃花去吧你！”阔步走远。

　　走出去几步，苏临听见身后很是猖狂的笑声，深呼吸，心道一句：不必与白痴计较。

　　......

　　第二天一早，天边隐隐约约还挂着一闪一闪几颗星星，云依旧阴沉沉的，慢吞吞往四周挪动，给即将稍稍露白的天缝让位置。

　　某间房里坐着一个人，正盯着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天出神。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捋了好多回，鞋子也很干净，瞧上去像是刚刚才擦过。

　　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反手一扯，将束在头发上的发带拉下来，抬手重新捋了捋，盯了半响，又绑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位置。

　　“唉。”一声轻叹，抬手抵住额角，苏临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

　　这天晚上。

　　当苏临又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正对上窗外还悬得老高的月亮，四周很静很静，唯有那亮闪闪的月色泼落在地板上，恍惚间像是有“咝啦咝啦”冒烟的声响。

　　“这月光怎么像火似的烤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子，苏临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

　　盯着房间里那一片亮堂，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好像钻出来一缕焦糊味儿。

　　翻身下去死死合了窗户，苏临正欲走回床边，心里却觉得那“咝啦咝啦”的声音在窗子上响得更欢，像是活生生要烧起来了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苏临一个箭步推开门跨进院子里，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响得厉害。

　　抬眸瞥了一眼隔壁，房间里漆黑一片，里面的人明显还处于熟睡之中，在外面听不到任何声响。

　　鬼使神差地往那边挪了半步，苏临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觉得背上的光亮竟是火辣辣的灼人。

　　“啧。”忽地一甩袖，苏临蹙着眉毛，阔步又迈回房间里：不就是要出去吗？有何可紧张？

　　躺了好一阵，再也没办法睡着，苏临只好起来，呆坐在书桌旁，盯着天边出神。

　　既想要早点看见日出，另一方面却又盼望着天多黑一阵。便什么都没干，结果这一坐就到了现在。

　　头一回觉得这天亮得如此纠结，苏临第八次站起来，抬手扫了扫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抬眼看见东边终于现了白。

　　外面还是没动响，估摸着这大清早，蒋安多半是没醒的，苏临按下自己出去看看的念头，继续扶额，阖了眼坐在房间里。

　　又隔了好一会儿，随着明晃晃的太阳摇摇晃晃地往上爬，街道上渐渐有了各种叫卖的声音，但是苏临还是没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该不会还没起？苏临琢磨着，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心道不好：竟然这个时候犯困？

　　挣扎一阵子，只觉得眼皮愈来愈重，他索性就枕着胳膊，趴在桌上打算休息一小会儿，想：或许还早？

　　良久，恍惚间听见门“咔”一声开了，又“塔”一声轻关上。

　　苏临迷迷糊糊看一眼，却没见着人，只当自己听错了。

　　又隔了好一阵子，街道上越来越热闹，但最多的并不是商贩的叫卖，而是来来往往许多少男少女嬉笑打闹的声音。

　　等到苏临被外面热闹的氛围吵醒，太阳已经在天上摆了好一会儿，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正想着：“怎么还没动静？”，转头就看见床上躺了一个人。

　　蒋安两只手枕在脑后，两条腿晃荡在床沿外边儿，毫无仪态的半个大字。

　　苏临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不少，正欲走过去叫人，转念又冒出几个念头。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该不会看见我在桌子上睡觉？”，“不对，他怎么在这儿睡觉？”

　　暗自纠结，苏临迈步过去叫人：“蒋安？”

　　假装悠悠转醒，蒋安含糊地应了一声：“啊？”

　　瞅他一眼，苏临问：“你怎的这里儿？”

　　“我？”从床上站起来，还特地拍了拍衣服，蒋安一本正经道：“我梦游。”

　　瞪着他，苏临半响皱眉开口：“什么？”

　　“梦游啊。”满脸正经，蒋安从容自如回道：“我还做梦了呢。”

　　“什，什么？”苏临呆在原地，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梦什么？”

　　“我梦见你在书桌上睡觉啊，”瞟他一眼，蒋安不紧不慢道：“好端端的有床不睡，要睡桌子，不是在做梦是什么？”

　　挂起狠笑，苏临道一句：“是吗？”接着正要发作。

　　“我还梦见你睡着了说梦话呢。”眼神一转，蒋安一个不明所以的勾唇笑。

　　说梦话？苏临惊了，赶紧顺着他道：“什么梦话？”

　　“这个嘛，”装作努力回忆，蒋安故意慢下调子，道：“这个白痴，怎么、还没来，亏我、起来这么、早。”

　　听完这句话愣了片刻，苏临反应过来他是在学自己说话。

　　但这说的是什么鬼话？还被人听了去？要真是自己说的，岂不是丢死人？

　　暗自咂了下嘴，苏临一句话甩出去：“我怎的可能会说梦话？”

　　“都说了是做梦啊，”蒋安面不改色，从容回道：“你这么激动，难道是被我说中了？”

　　苏临抬眼狠狠盯着他，又找不着理由发作，半响话假笑问：“你是出去还是不出去了？”

　　“去是当然要去啊，不过......”语调一顿，蒋安朝苏临伸过去一只手。

　　眼瞅蒋安靠过来，苏临不自觉有些紧张，赶紧道：“不过什么？”

　　“不过现在我在梦游，你得牵着我。”理直气壮，蒋安露出白牙笑了笑，又道：“牵到院门口就行。”

　　瞪眼，苏临心道：就知道他说什么梦游，果然是假的。

　　没有理会他，转身自顾自朝门口走过去，继续暗道：现在还梦游，不就是说刚才说的都是看见的吗？

　　往门边迈了两步，又顿住叹了口气，余光瞥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一脸无辜的眨巴眼睛盯着自己。

　　不知怎么的就神经断线。苏临鬼使神差回身，颇为无奈叹气一声，走回去一把抓住蒋安的手，还暗想：到底是怎么遇上这种不要脸的白痴？

　　心跳有些乱，于是他顾不得什么，狠拖着人朝院门口急走。

　　此时此刻，远在天府，某个穿着一身红的神官正在不停的打喷嚏，引得他旁边的童子连连惊汗，心中直想：这是得罪什么惹不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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