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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九
檀远铭将门栓挑开,历英从门缝探出个脑袋,一张脸上满是高兴。踏云似是不乐意他抢了自己的风头,将脑袋凑过来,将他挤开了,在檀远铭面前温顺低下头,是在邀功讨赏。檀远铭伸手理了理它的鬃毛,说:“西北草料足,等回西北,够你吃的。”
他将门大开,让外头的一人一马都进来了。
昨夜檀远铭去城郊整夜未归,历英和时杰便开始生忧。今早刚要出城,便在城门处遇见了林白里等一众锦衣卫,原来刘叔已逃回昭京城,寻到了林白里。历英同时杰从林白里处听得这事,也跟着出来了。
“时杰同林指挥使去追剿剩余几个山匪了。我便来寻王爷,正巧在路上见到踏云,踏云便将我引到这处来了。”历英同檀远铭说,他正要细问檀远铭遭遇,却看见楼落时挑帘从侧屋出来。
“楼,楼大人?”历英脸上难掩脸上惊讶与错愕,正要张口继续问,却听得阿婆说话:“小子,快过来,把这碗粥给你家小媳妇端过去!”
“啊?!”历英嘴巴张得更大了,看看楼落时,又看了看檀远铭,一双眼睛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提溜,“你,你们——”
“不会说话就闭嘴!”檀远铭冷声呵斥。
历英用手掌捂住了嘴巴,不再说话。
“臭小子,快过来!”阿婆继续喊。
“来了!”檀远铭应声,往灶房里走去。
阿公热情得很,将楼落时同历英引到了正堂中坐下。历英坐在楼落时对面,他二人皆沉默不言。历英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强按着脑袋压入水中,那一腔好奇心压在心中堵在喉间,不得排解,他简直要窒息而死了。
终于,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将胸中最后一丝空气排出,要做个了断了。他开口,正准备问,却见檀远铭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来,尝尝。”檀远铭将那粥送到楼落时面前,又出言提醒,“小心烫。”
历英坐在对面瞧着他二人,又重重吸了口气,他家王爷那双挽雕弓牵烈马的手,何时改做汤羹了?他跟在檀远铭身边数年,从未见过他下厨,更遑论吃他做的菜了。念及此,历英心中翻滚起一阵酸涩,好像是吃了味,他半带撒娇半带委屈,垂下脑袋把下巴抵在桌子上,将手摸着瘪瘪肚子,对檀远铭道:“王爷,我也饿了。”
檀远铭却是连眼皮子都未掀一下,看楼落时尝了一口粥,问:“怎样,比昨夜你做的要好吃吧?”
昨夜你做的?历英在心中将这几字翻来覆去咂摸许多遍,敢情他家王爷这不是单相思了啊,对面这二人是成了郎情妾意啊。
那一汪叫做好奇的水又回涨起来,没过嘴巴,浸入鼻孔。他二人昨日到底经历了什么,英雄救美?共剪西窗烛?鸳鸯帐里暖?历英越想越离谱,摇摇脑袋,将那一番胡思乱想都晃出去了,又开始撒娇:“我也想喝王爷做的粥。”
檀远铭置若罔闻,历英又不依不饶说着,檀远铭一张脸逐渐阴沉下来,却不作回应。楼落时倒先绷不住了,对历英道:“那灶房里该还有余,历公子可去看看。”
“谢谢楼大人,”历英见终于有人回应他了,又立马直起身子,“还是,”
“别管他,他今日就是嘴碎。”檀远铭却打断了。
“王爷,你当真是无情无义!”历英一拍桌子,恨恨道,“亏我还好心拉你与楼大人的红线,如今这红线成了,你倒好,一脚把我给踹了,得了新人,便只管哄着新人笑,不理旧人——”历英将那憋了一肚子的苦水都滔滔不绝往外倒,忽然檀远铭冷冷睇视他一眼,那滔滔不绝的苦水戛然而止,他缩着脑袋,从门边悄悄溜了出去。
歇息一会儿,他三人告别了阿婆阿公,便往官道上走,走到半路,正迎面碰上林白里和时杰几人。
檀远铭正牵着踏云,楼落时坐在马背上。林白里目光落在楼落时身上,见她穿着件深色棉袄,又瞥了眼檀远铭。林白里向来心思敏锐,察觉到几分他二人间的不寻常,却只是正色道:“那十几名匪徒拿下了,都是死士,翻遍他们身上,也没摸出什么线索。”
“我知道是谁。”楼落时说。
“没想到那老贼竟跋扈至此。”林白里道。
“不急,我们慢慢同他斗。”
“你可受伤了?”林白里问。
楼落时摇摇头,刚要说话,却听得檀远铭一阵冷笑,道:“有本王护着,楼大人能伤着哪里。”
楼落时伸手推了下檀远铭的肩膀,檀远铭抬头看了她一眼,龇牙咧嘴,故作疼痛,喊道:“碰着伤口了。”
林白里只觉得这檀远铭幼稚无比,一扯缰绳,调转马头,留下一句:“直仪街上有一处医馆的医师不错。”
檀远铭怔了怔,自顾自笑了声。
回到昭京城,楼落时换洗一番,听得宁儿传报说昨夜宫里派人来请了好几次,便又遣人备轿往宫里走。
她入金苑时,正见檀镕琪在苑中湖上玩冰床。这小皇帝坐在红木板拖床上,几个太监跪在地上,手里牵着粗绳,绳子绕过肩膀,另一头结在拖床两侧栏杆上。
冬日严寒,那几个太监手被冻得通红,膝下冰面又打滑,使出浑身力气,也只得前进寸步。檀镕琪显然是不乐意了,嘟嘴嚷嚷:“再不走,我可要挥鞭子抽你们了!”说完,便拿起旁边鞭子,小太监听了,瑟瑟发抖,往前爬了几步。
楼落时皱眉问旁边站着的太监:“冯掌印去哪了?”
“冯掌印今早有事,先离开了。”
“这玩法儿是谁教给陛下的?”楼落时问。
“是,是,”小太监支支吾吾,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一人,低头小声说,“是新来的燕九燕公公。”
“燕九?”楼落时望了眼那站在湖边的瘦削身影。
“是冯公公今日亲自提拔上来的。”小太监答。
楼落时点点头,往那处走去。忽然那冰面上一个跪着的小太监手下脱力,绳子滑落,人也跟着往冰面上扑通一栽。其余几人见状,赶忙伏跪转身,连连磕头。
檀镕琪横着脸,抽出鞭子,从冰床里跳出来,脚下一踉跄,又站稳了身。
“燕九,你说该怎么罚?”檀镕琪问旁边站着的人。
“陛下,可想看看大冬天人光着膀子跳进冰窖会怎么样?”燕九嘴角压着笑,虽然敛眉,却让人感到一阵阴寒。
“那会不会冻死啊?”檀镕琪想着,身子有些发冷。
“陛下试试看就知道了。”燕九轻声说,他像一条吐着红信子的阴毒的蛇。
檀镕琪摇了摇头,他觉得这法子未免有些太过残忍,装腔作势往边上甩了几鞭子,道:“今日暂且先饶了你们几个!”
他仰着头问燕九:“燕九,这冰床我玩乏了,可还有其他玩意?”
“怎么会乏呢?陛下,这冰床可不单单只有这一种玩法儿。”燕九抬着狭长眸子看了眼小皇帝,面上透出狡黠,他细细道,“陛下可试试,将绳拴在人脖子上,更好玩儿呢。”
楼落时站在不远处,将燕九同檀镕琪的对话都听了去。她只觉得身上一阵严寒,这燕九不过今日才被提到琪儿身边,便教唆他玩这些折磨人的法子,日后,还不晓得他会掀起多大风浪。这人绝不能留在琪儿身边。
楼落时在一旁出声:“不若将这绳子拴在燕公公脖子上,也有趣得很呐。”
檀镕琪和燕九同时转身,燕九一见来人,便伏跪在地,道:“奴婢见过楼大人。”他晓得她,内阁里的次辅。
“楼姐姐!”檀镕琪一见楼落时,便高兴得蹦了起来,笑意盎然,同方才那个任性蛮横的小皇帝截然不同。
可很快这张笑脸又向下耷拉,露出不快,他转过背去,道:“楼姐姐,你昨日去哪儿了,昨夜是除夕,你都不来陪着琪儿。”
“昨夜我遇上些事,耽搁了。今日不是来瞧你了嘛。”楼落时将檀镕琪的身子扳过来了。
“哼。”檀镕琪撅嘴,不乐意哼了声。
“琪儿,这冰床,平日里不都是让人在旁边用竿推着的吗?”楼落时正色问他。
檀镕琪晓得自己做错了事,将头垂下,闷不做声。
“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檀镕琪点点脑袋。
“日后,不可这样了。”
“嗯。”
“去玩儿吧。”楼落时摸了摸檀镕琪的脑袋,又对冰面上跪着的那几个小太监说,“去带陛下到假山那处捉迷藏。”
“谢陛下,谢楼大人。”那几个小太监又连连磕头。
燕九还跪在地上,楼落时垂眸看着他,燕九一双手十指蜷起,像鹰爪般贴在地上。骨节瘦得突出,似要从干薄一层皮里挣脱出来。
“燕九?”楼落时问。
燕九抬起头来,他一张脸上的五官像是被毛笔尖细细描上去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皆可抽象为几道寡凄萧索的线条。
“好。”
燕九仰头看着那女人,她唤着他的名字,杏眼凝视着他,又只张口说了一个好字。
楼落时垂下手,转身走了。燕九看着她腰间垂下的秋香色丝绦,蜷在一起的爪子慢慢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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