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顾涣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身体像被重物碾过一样。
　　他揉了揉脖颈缓缓坐起。

　　这一动静惊醒了倚在门上打瞌睡的丫鬟，于是那丫鬟朝院里大声喊道：“大少爷！大少爷！小少爷醒了！小少爷醒了！”

　　“兄长？”顾涣听清了丫鬟口中所述，于是皱起眉头环顾四周，心道，“我这是……回来了？”

　　顾浔闻声赶来，见顾涣一脸不知所措地坐在塌边。
　　于是几步上前探了探他额头，道：“还好，不发热了。感觉怎么样？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顾涣木讷地摇摇头，慢慢道：“没有。”
　　闻言顾浔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你发热三天可真是吓坏我了。”
　　三天？他怎么毫无知觉？

　　顾涣想起什么，于是又道：“兄长，你们是如何救的我？”

　　他在赌，赌裴昭暮不舍得杀了他。

　　然而顾浔接下来一席话让顾涣瞬间犹如晴天霹雳，只听眼前的人说道：“还能怎么救啊？当然是仓然找人把你从潭里捞出来再带回来！你说说你，前一天明明身体不舒服还非要去后山练武。要是让褚昱知道你练武练到潭里去了，我看你害不害臊！”

　　潭水，后山，练武……
　　这些都是他去皇城之前发生的事情！

　　竟是重活一世吗？

　　顾涣心道，难道上天知道他心有不甘所以这一世让他去寻褚攸和裴昭暮？
　　罢了，既然如此那便好好活着吧。

　　见顾涣半晌不应，顾浔以为自己话说得重了些，于是思忖道：“顾涣，我知道你平日练武本就勤奋，也知晓你为了能够顺利接任将军一职有多努力，可最要紧的还是身体。你总不能在去皇城之前先病倒了吧？这样我也不会安心。”

　　顾浔如此语重心长，叫顾涣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

　　顾涣顿了顿，扯出一个微笑道：“对不起，让兄长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顾浔也跟着笑了，随又想起什么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灶房看看汤熬好了没有。”
　　“嗯。”顾涣叫住顾浔，“兄长。”
　　“怎么了？”顾浔问。
　　“谢谢你。”
　　这一句是真心实意。
　　“傻瓜。”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顾涣这才认真思索起来。
　　仔细想想上一世种种一切有太多疑点，只是他因为裴昭暮在身边而无暇顾及。

　　仓然何时投靠了褚攸？那些御林军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命于褚攸的？还有，为什么裴昭暮从褚攸府里回来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再往前想，风华庄那日为何会失火？为什么他初到皇城之时褚攸刚好留裴昭暮在裴府？只怕这也是褚攸刻意而为之……
　　还有迷迭散、黑衣人，这一件件一桩桩都需要他去查去忖量。

　　既然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便要将前世的债一一讨回来。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褚攸得逞了！

　　顾涣还在思虑当中，一阵清香飘进，是兄长。

　　顾涣收起思绪看向顾浔，“好香啊！兄长，是排骨汤吗？”
　　“是。”顾浔将手中的汤盏置于桌上，道，“过来喝吧。只是你刚醒我怕你胃会受刺激就做得清淡了些，你先尝尝。”
　　顾涣尝过一口，是熟悉的味道。

　　“很好喝。”顾涣道。

　　顾涣心中倏而有千万感慨，上一次喝兄长亲手煲的汤是多久以前了？答案他也不知。

　　顾浔闻言欣然道：“那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喝呢！”
　　“怎么会？”顾涣这句真心真意。
　　而顾浔不置可否：“怎么不会？你忘了前几日我做的莲花羹了？不过是少放了一味你喜欢的配料就生气！”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实在久远。顾涣不由在心中默默慨叹，他以前竟还嫌弃过兄长的厨艺。

　　顾涣双眸对着顾浔一脸真挚道：“兄长，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这种话以前从顾涣嘴里是绝对听不到的，顾浔只当自家弟弟还不太清醒，于是疑惑道：“嗯……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来我摸摸！”
　　顾浔说着就要上手，被顾涣躲开了。

　　“没有，你就当我良心发现了吧。”顾涣又喝了口汤，试探地问道，“兄长，前辈他有说我什么时候前往皇城吗？”
　　顾浔一听，这孩子脑子还真烧坏了。
　　于是无奈道：“说了，还有七日你便该起程了。”

　　“哦，”顾涣大概猜到兄长在想些什么，但也无可奈何，“兄长，我真的没事儿，你别一副如此担心的样子。”
　　“真没事？”顾浔不大相信顾涣的话。
　　“真没有。”顾涣一脸诚恳。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别急着去练武啊！”
　　“知道了！”

　　顾浔千叮咛万嘱咐才离开，俗话说长兄如父，这话用在他身上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七日。
　　顾涣不由心想，如若他猜得不错现下应刚过蕤宾，七日之后出发到皇城刚好就是未月初了。

　　未月初……
　　是风华庄大张旗鼓为裴昭暮招亲的日子！

　　想到这儿，顾涣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放不下裴昭暮。
　　罢了，左右也是要经过风华庄的就进去看一眼吧，只一眼便好。

　　皇城外，幽沁阁。

　　“过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裴昭暮踱步到褚攸面前，一语不发。
　　褚攸见状淡然一笑，启唇道：“怕我？”

　　裴昭暮张了张嘴倏而又闭口不言。
　　褚攸不着急也不生气，可那副样子让裴昭暮更加不敢靠近。

　　“你怨我吗？”裴昭暮知道褚攸指的是“沁漉”。

　　怎么会不怨？
　　可他又怎么敢怨？

　　这一个月里在幽沁阁，裴昭暮什么都见过了。

　　九幽池、母蛊，还有他身体里的“沁漉”。
　　活人、死人，还有被母蛊拆吃入腹生不如死的人。

　　如今裴昭暮面对这些已然麻木，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褚攸将“沁漉”置于他身上时的狠戾，但是他也只记得这些了。

　　一个月以前，他为何会来到幽沁阁？为什么下人都叫他阁主夫人？过去十五载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每每想到这些，裴昭暮就会头痛欲裂，好似有人控制着他不去想一般。

　　“不怨。”裴昭暮答。

　　事实上，这一个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对褚攸言听计从。或许是“沁漉”作用，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对那个人百依百随。
　　褚攸并非看不出裴昭暮心中所思，但也只做无视，毕竟现在他说什么裴昭暮都会遵从。

　　密不透风的堀室里只有褚攸和裴昭暮两个人，褚攸缓缓靠近挑起裴昭暮下颚，低声道：“过些时日我会把你送去将军府，记着，我要那个人视你如命。”
　　“是，阁主。”

　　空洞的眼神，木然的回答。
　　褚攸满意极了。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九幽池里的活物还在沸腾。

　　褚攸抱着裴昭暮从堀室出来时裴昭暮已经昏睡过去，看样子是“沁漉”又发作了。

　　“阁主。”禾臾躬身道。
　　只听褚攸一声叹息，“备车。”
　　“是。”

　　褚攸与裴昭暮已定亲半年，可迟迟没有礼成。
　　在下人眼里褚攸对裴昭暮处处细致入微，甚至一月前风华庄失火，裴三娘去世，褚攸也不忍心告诉裴昭暮，只是抹去了他的记忆，甘愿让裴昭暮怨他、恨他。
　　可这一切褚攸只当作不值一提。

　　如今褚攸却想要将裴昭暮送给未来的将军。
　　下人随从都看在眼里，难免唏嘘阁主何时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裴昭暮明明什么都感受不到，可褚攸一步步还是走得轻手蹑脚。

　　两人进了马车，褚攸一声令下，一行人马便向皇城驶去了。

　　这一个月以来褚攸其实很少会将裴昭暮带到幽沁阁，更多的是在城中的王爷府。
　　只是九幽池底下那母蛊在没有活人供它消遣的时候一个月便会暴躁一次，而这一次和它兴奋时的效果一样，都会使“沁漉”发作。

　　褚攸不想用迷迭散给裴昭暮，只能将裴昭暮带到母蛊前。
　　子蛊在母蛊面前受到安抚，所中“沁漉”之人身上的痛苦便会减轻一些。
　　毕竟连续昏睡三天的话，裴昭暮的身体将会更加虚弱。

　　到皇城中已是夜幕，皎皎月光下，街上空无一人。

　　“唔……”裴昭暮在马车里悠悠转醒。
　　褚攸一手撑额虚靠在马车一侧，见裴昭暮有所动静便立刻到裴昭暮身边。

　　“如何？你的身体。”褚攸问道。
　　“昭暮无碍，谢王爷关心。”裴昭暮的语气里尽是疏离。

　　褚攸早料到裴昭暮会如此倒也没有动怒，只佯装不悦道：“你听话一点，明天我进宫带你找小今玩儿。”
　　这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然而裴昭暮还真被哄到了。

　　裴昭暮心底愉悦，但语气依旧不温不火，“好。”

　　褚攸犹记得一月之前那个天真烂漫、活泼开朗的裴昭暮，虽然有时候会使使小性子，但因为过于可爱而常常让人气不起来。

　　如今的裴昭暮，眼里已然没有往日的神采。
　　这是中了“沁漉”之人身上必有的反应，能带有情绪地与他说话即使是使小性子褚攸也忍了。

　　罢了，明天便让他开心一次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