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追击

　　周一的例会，所有科室的长官都会莅临，由陆局统一听取报告。
　　岑木晓站在会议室不远处，遥看这扇红木大门，被折射出星点光斑。他的眼神一点点汇集在这些光点上，神色肃穆，沁着认真。
　　这次他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盘算着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方式来攻破杨老。
　　会议室的门开封了，一贯领导如鱼而出，杨老走在其中，和一个同僚有说有笑地聊天。
　　作为一个不识相的存在，岑木晓不得不突兀地走出来，打断自己领导的闲谈，展开游说。
　　“杨老，能否借一步说话。”他礼貌地朝另一名领导抱歉地点头致歉，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挥手，滕出空间给他们。
　　杨国富的脸上没有明显的不悦，他笑眯眯的一脸和气，带着岑木晓走到一个人烟稀少的转角处，询问道：“小岑啊，有什么事情？”
　　岑木晓拿出了乔翘整合了一上午的资料，主动摊开文件夹给杨国富过目。
　　“杨老，林喻默的案子，想必您有所耳闻吧！”
　　由小默的案子作为一个切入点是最为稳妥的，杨老作为当局的人肯定也知道这个案子，对这案子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杨国富当然对这个案子多有瞩目，他这次并没有断然拒绝岑木晓递过来的资料，反而目光如炬地认真看起了他准备的纸张。资料很简单明了，重点都被画了出来，他看完后，叹了口气。
　　“小岑啊，我们科的情况你也了解，我们这个科室发展得晚，人力有限，我当然知道你的想法，可现实配置跟不上啊。”
　　杨国富端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实则暗地里也包藏着自己的私心。
　　林喻默的案子有隐情是他始料未及的，杨国富知道岑木晓一直在寻找机会成立专案小组，不过作为上位者，他有自己的考量。岑木晓的提议有冒险之嫌，权衡之下，得不偿失的概率更大。
　　说到底，他们这一辈的人都不觉得网络游戏会有如此深远严重的影响。就算将事实摆在面前，他依旧表示怀疑。
　　这是老一辈的固化思想，很难跟上时代的进步，去改变自己熟悉的思路。
　　听闻这话岑木晓脸色一白，他怕这次又无功而返。
　　这让他无颜面对小默及乔翘。
　　“哟，小岑，老杨，你们在这啊！”
　　一道沉稳的声音介入了僵局。
　　如此铿锵有力的嗓音，除了陆局无作他想。岑木晓抬起头，眼睛里重新充满了希望。
　　他们身后有一个吸烟室，这层平时很少有人来，所以他们才会选择这个地点讨论事情。
　　“你们这是在聊什么，能否给我这个老眼昏花的老头看看啊？”陆局话语间很是客气，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迟疑地接过了那份资料。
　　杨老见陆局强硬的语气，虽说脸上依旧客气万分，可他心里了然陆局的势在必得。
　　一段时间内的沉默，只留下纸张“刷刷”被翻动的细微声响。
　　没一会，陆局就预览完了这份简短却重要的资料，他询问道：“小岑，你认为这游戏的影响级别到了什么程度？”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案件背后另一个隐情，光是这一事实就会引起惊涛骇浪，更可况岑木晓手上还有其他有力的证据来佐证他的猜测。
　　目光坚毅，岑木晓不急不缓道：“我认为《无限追击》这个游戏影响深重，它覆盖面太广泛，我们不能贸然公开调查，这会引起受众群体不必要的恐慌，因此我斗胆申请成立专案小组，秘密进行调查。但游戏背后的‘禾源’并不好打交道，还需要陆局全力支持。没有您的助力我们调查起来将很被动。”
　　《无线追击》身后有禾源，或者说是穆以秋，要撬动这个巨大的财团需要当局的协助，或者通俗点说就是“开后门”。无论是因大局还是因私心，陆局既然“正好”撞见了，那他就顺势请命。若非如此，根本无法憾之根基。
　　他们必输无疑！
　　杨国富观察着陆局的态度，提问道：“虽然目前有有力的数据质疑游戏存在的问题，可是小岑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一切都是巧合，是由各种契机而组合成的假象。目前我们找不到任何主创人员来佐证这个游戏存在问题，如果我们耗费时间及精力下去，最后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网络搜查课虽然表面上与其他部门平起平坐，可事实根本无法与之比拟。别的科室的小组成员是他们的好几倍，那都是由五到七个课组建成的科室，有充足的人手去支撑调查。杨老的顾虑也挺直白，这事办好了肯定能得到上头的赞赏，可是风险成本太大。
　　精于算计的杨国富一早就没有了笑容，他是很看好岑木晓这个人的。只不过他太执着，认死理，虽有能力，却不能按部就班，让自己称心如意。
　　岑木晓没有透露一些尚未得到验证的事情，毕竟多说多错，那些辞藻太过苍白，不足以作为证据与经验老到的长官们周旋。
　　当然，如果许风隐能醒来亲自证实这件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局面一度僵持着，最后还是陆局拍板定案，各自让他们退了一步。
　　“小岑，老杨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吧，你可以成立专案小组，只不过需要增加一个时间限制，我就给你两个月，这两个月算作试用期，我也会给你开绿灯，你意下如何？”
　　虽然陆局的说话对象是岑木晓，但目光凝视的却是杨老。
　　杨国富不依不饶地增加了附加条件，算作最后的妥协，“最多选两个队员，不能影响日常工作，时间一到如果没查出什么，到时候专案小组解散，不得有异议！”
　　岑木晓一听就知道这件事板上钉钉了，轻松地笑了笑，他点头答应了。
　　事情朝着自己预想的形式解决了，陆局很满意。他拿出一根烟递给杨老，道：“老杨，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年纪大了。”
　　杨老没接烟，语露疲惫：“是啊，老了！前一段时间跑医院被查出肺炎，还好不严重，家人都嚷嚷着让我戒烟，为了多活几年等到外孙出世，现在开始戒烟了。”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真的是感叹岁月的无情还是埋怨他老队友与自己的下属一唱一和，将他架在高位，下不来台。
　　杨国富借口有事，先行离开。
　　岑木晓担忧地看着杨老依旧倨傲的背影，明明背脊已经不再挺拔，他却绝傲地不肯低头。
　　他小声问了句：“我是不是太激进了？”
　　视线模糊了，岑木晓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反思，完全是无意识地发出疑问。
　　陆局留在原地，将手上的那根烟凑到鼻尖，闻到淡淡的烟草味。他语气深重道：“小岑，你是替无形的广大群众请命，相比较而言个人得失没那么重要。你会挺身而出是基于对自己判断的信任。我会支持你也是基于对你的信任。虽然你资历尚浅不，但我知道你的实力。”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放远，道：“老杨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不过念在他为警队服务那么多年的份上，你要多担待，切莫让我失望。”
　　能得到陆局如此重看，岑木晓诚惶诚恐。这番话的意义太沉重，他觉得自己还未做好准备。
　　“最迟明年秋天，小岑，你要努力做出成绩，我才能破格提拔你。”陆局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岑木晓算是完全听明白了。
　　他不卑不亢地给出了承诺。
　　前路任重道远，只不过他一点都没有胆怯，反而心生勇气，准备迎接未知的挑战。
　　回到自己工位上后，岑木晓叫上乔翘及罗旭一起进了会议室。
　　罗旭是一名新人，今年开春的时候才刚进入网搜课，他神态拘谨，手足无措，乔翘见状也学起了岑木晓的深沉。这样一来，这新人的神色更加惊慌了，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要被叫到此处单独批评。
　　岑木晓观察了罗旭一段时间，选定了他作为自己小组的另一人选，因此郑重其事道：“小罗，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希望小罗有与自己同进退的决心，不过还是要考研一下他的心理素质。乔翘在一旁发神经，摆着同款苦大仇深的脸。岑木晓觉得挺有趣，这样无形能给罗旭增加些压力，看看他的抗压性。
　　至于乔翘为什么那么巧合地帮了自己，大概是这丫头戏瘾来了，想演一出大的？
　　罗旭一直很敬畏岑木晓，这是他第一次见对方的神色如此肃穆，额角的青筋突突地浮现，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顺便不安地看了眼自己的前辈——乔翘。发现对方正目光深沉地望向自己。
　　在这样的重压下，他依旧维持住了体面，问道：“副队，乔姐，究竟是什么事啊？”
　　虽然罗旭的年龄比乔翘大，但在警队更看重资历。
　　“问你个事，你要老实回答。”
　　岑木晓尚未开口，乔翘就抢先提问。
　　听到这个问题岑木晓挑了挑眉，觉得乔翘这丫头的直觉简直是奇准无比，他还什么都没说，这丫头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反观罗旭则被乔翘看得心里发毛，搞得像三堂会审一样，他心绪不宁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全力配合。
　　乔翘严肃地问道：“你在《无限追击》里的积分有多少？”
　　原本一脸肃然的罗旭瞬间傻眼，被乔翘的问题整成了一个懵逼脸，如果可以化为实物，罗旭的额头上现在一定满脸黑线。
　　对面的岑木晓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忍俊不禁后，乔翘也跟着狂笑了起来。
　　岑木晓还能控制住自己，乔翘却克制不住，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罗旭心累，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上司以及前辈？？？
　　等乔翘笑够了，岑木晓才认真地重新说道：“刚刚的问题，麻烦如实回答一下吧。”
　　又一阵笑声飘过，乔翘抱着肚子，再次深切感受到了岑腹黑的天然属性。
　　已经无力反抗的罗旭总算是见识到了眼前这两个人的真面目，以前自己太单纯，现在才惊觉，这两个人是一搭一档，故意耍他玩。
　　“积分1,112,098。”
　　面无表情地回答了问题，罗旭开始积极考虑转岗的事情。
　　“哟，百万积分大佬！”乔翘吹了下口哨，她是真没看出来罗旭原来也是个高阶玩家。
　　初步确认完，岑木晓才坐下随意地舒展了一下四肢，罗旭见状也跟着挺直了身板，随即又想到方才的闹剧，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松懈。
　　年轻的副队笑了下，问道：“对不起，刚才的问题是不是很像玩闹？虽然看起来是这样，我们却没有开玩笑。”
　　岑木晓面有凝重，因为接下来他才要步入正题。
　　“你对《无限追击》这个游戏怎么看？”岑木晓选中罗旭的原因也恰恰是因为知道他是《无限追击》的忠实玩家，之前罗旭帮着岑木晓盯过《无限追击》的数据。现在他准备讲出核心，自然也想了解一下罗旭对游戏的态度及评价。
　　“可玩性很高，覆盖人群，很受欢迎的一款游戏。”
　　听到中规中矩地答案，岑木晓的神色微变。
　　松了松僵硬的肩膀，他将后背靠向了椅背。不经意问道：“那你对全息游戏怎么看？”
　　“……”
　　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使罗旭沉默了一阵，他在心里打着草稿斟酌措辞，就像面试一样，他心里知道这个回答尤为重要。表面上岑木晓态度随和，其实冷静地再次审查就能发现岑木晓脸上的神色根本就没有松懈过。
　　还来不及想出完美的回复，岑木晓又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太过紧张。”
　　他柔化地冲罗旭点了下头，作为无声的鼓励。这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岑木晓的眼睛没有遗漏罗旭的每一个微表情，他在酝酿着。目前在他们小组他确实最中意罗旭，但如果他的回答不尽如人意，那他还是会挑选更适合的组员加入这个项目。
　　“我曾经看过楚欣教授的一篇报道，在这篇报道中她提出全息游戏目前还存在的危害。我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无限追击》也曾出过事故，虽然这一年多的数据趋于平稳，不过该防备的安全隐患却不能因为数据的平稳有所懈怠。我们的责任是维护网络安全，需要时刻保持危机意识。”
　　对于罗旭的答案，岑木晓表示满意。更意外的是他读过楚母的文章。
　　他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罗旭过关了。
　　乔翘在听了这番话后，给了罗旭一个赞赏的眼神。
　　罗旭后知后觉，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却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小罗，今后还要多多关照了，我们以后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乔翘不伦不类的发言带着点江湖儿女的风气，一瞬间，她就成功将画风带跑偏了。
　　岑木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做起了补救工作。
　　他将自己准备好的资料递到罗旭面前，神色难得冷凝了起来，道：“你看看这个。”
　　罗旭毕恭毕敬地接下资料，迅速翻阅了起来。才过去没几分钟，他就坐立难安起来。仿佛手上握着的不是轻飘飘的纸，而是被烈火烧过的碳。
　　直到最后，他翻到林喻默的案子，亲眼见证了所谓的“真相”，才失态地站了起来。
　　满脸的不可置信，罗旭指着这些资料，无措地问：“这些都是真的？”
　　罗旭怎么都想不到一个游戏会成为那么多案件的诱因。全息游戏有可能产生主体意识反向操控玩家，引诱他们冲动行事，进而造成了真实的事件，这个结论太恐怖了。
　　这些资料如果暴露了，恐怕会引起全社会的恐慌。
　　“你认为呢？”乔翘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了一句。
　　“杀人于无形才是最可怕的，你之前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们要防患于未然，及时击杀它！”乔翘敲了敲那几页薄薄的纸，脸上带着几分愤怒，也不知道是在气愤什么。
　　被乔翘的反应吓到了，罗旭失神地盯着资料上的字看，眼睛模糊成了一片，字也看不清楚了。字迹变成了一块块的墨块，他仿佛看到这些黑色的墨块张大嘴巴朝自己扑了过来。
　　被臆想吓到了，罗旭这才反应过来这张牙舞爪地墨块想伤害的不是自己，而是成千上万的游戏玩家。此时某些高强度玩家可能正在被洗脑，如林喻默一样的悲剧随时都会再次上演。
　　“我们目前很被动，但好歹陆局非常支持我们。”岑木晓和盘托出了他们目前所处的困境。
　　他没有半点隐瞒，也提及了时限：“你知道我们课警力资源有限，我们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查线索，如果在两个月内我们没能有所作为，上头将解散这个临时小组。”
　　时间可以说是非常紧迫了，岑木晓已经想好了下一步，他必须与穆以秋进行会谈，以控制玩家的上线时长，先从根源切断产生高强度玩家的可能性，以防止案件的累加。
　　适当的压力就是动力，他手上的资料完全能作为谈判的筹码，逼迫穆以秋配合，但最关键的——穆以白的行踪，穆以秋绝对不会如实相告。
　　“小罗，你没事的时候逛逛《无限追击》的论坛，看看有什么资料可以收集。”岑木晓言简意赅地布置了任务，“小乔，你明天早上跟我一起去一趟‘禾源’，我们必须说服穆以秋制定新的上线时间，在每天固定的时间段关停服务器，将上线时限控制在一个合理范围。”
　　这是岑木晓目前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方法，关闭服务器的开放时间就能控制玩家玩游戏的时长，只是要说服穆以秋配合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他必须好好部署一番。
　　“我们现在的调查为非公开的，这个案件不能有任何人泄漏一点风吹草动。”
　　岑木晓这句话纯粹是说给乔翘听的，罗旭靠谱，至少嘴比乔翘这丫头严多了。
　　莫名躺枪的乔翘：“……”
　　哭丧着一张脸，乔翘觉得自己在岑木晓那已经失去了信用度。以后副队带的福利甜品是不是也将离她而去了。
　　想到这里，她露出了一个忧伤的笑容，心里正为那些逝去的小蛋糕而难过。
　　一想到再也没有免费的便宜占乔翘的心情就低落了起来，岑木晓才不管这个贪吃鬼的反应呢。他正在激励着罗旭好好办案。
　　罗旭忙不迭事地表了决心，岑木晓对自己的两名队员期望很高，当然，如果乔小姐能回过神来也立志一番，他也许就能考虑明天单独给她开个下午茶的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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