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告别蜀州
文辛夷是在挖洞挖了两个时辰后,萌生放弃的念头的。
他把铲子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骂咧咧:“那姓郑的也太狠了,人手那么多,硬是不肯借几个来,咱们这么挖,要挖到什么时候?阿易和宁小鬼在里面怕是得闷成干尸了吧!”
“呸呸呸,”余随喜唾弃他,“你这乌鸦嘴,别胡说!小师妹不会有事!”
文辛夷也不好就这个反驳她,他默默看了眼一旁安静挖土的文蚕沙和傅匀,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似乎在考虑找哪个下手更好,最后还是选择了保留亲情,于是转向傅匀,挤兑道:“你那相好的,对你也挺无情的啊,哟,走的时候那叫一个决绝,眼神都不给你一个,啧啧,真是个狠人。”
傅匀停了停手上的动作,却没接他这茬儿,一言不发接着挖洞。倒是余随喜抓起铲子就往文辛夷身上招呼:“文姨娘,你还嫌事儿不够多!”文辛夷抱头躲避,余随喜抄着铲子撵起他来,两人你追我赶,在坑里上蹿下跳的。
此刻坑边站着两人,也不知在那儿有多久了,正是本该“闷成干尸”的失踪人口宁暇和易玹。
宁暇皱着眉,问:“这两人是在处对象吗?你说我们要是真靠他们来救,还有活路吗?”
易玹脸色惨白,悲观地摇摇头:“任何时候,都是靠自己更好。”
逃窜中的不靠谱人士之一文辛夷听到声音,一手格住即将落到头顶的铲子,一边难以置信地转过脸来,不靠谱人士之二余随喜也跟着他一起转,看到宁暇那一刻,猛地扔了铲子,几步跳上了坑,抓住宁暇的手,问:“你们怎么出来的?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他们怎么出来的?这还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宁暇因为咳血,注意到了斗室墙角处不显眼的机关,发现了一条阶梯道,两人顺着倾斜的阶梯走了好远一程路,最后打开只能内开的活板门,从门上浓密的灌木丛中爬了出来。两人出来后,听到远处有动静,才走到深坑边,于是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宁暇刚准备说点什么,便觉心口一紧,她两眼一黑,向下倒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给她处理伤口,又给她换衣服,有人来看她,悄声说话,而后吹熄蜡烛又走了。她很想睁开眼,给点回应,可她太累了,眼皮沉重如有千斤。
等她终于睡饱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刚睁开眼,便见余随喜端着碗药进屋。药似乎有些烫,余随喜飞速将碗搁下后,就赶紧捏住了自己的耳朵。
“烫吗?”宁暇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余随喜这才注意到宁暇醒了,她“哇”地大叫一声,飞快跑出门,大嗓门喊道:“她醒了!她醒了!”
不一会儿,这小小的屋里便陆陆续续聚满了人。
宁暇看到,小喜整个人喜气洋洋的,一边给她将药吹冷些,一边和文辛夷斗两句嘴,文辛夷斜眼瞧宁暇,竖着大拇指说了句“宁小鬼,命可真大,受这么重的伤还不死”,说完便又挨了小喜一顿打,文蚕沙抱着泽漆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朝她点点头,而大师兄傅匀坐在她床边,却是轻减憔悴了不少。
傅匀问她:“你现在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宁暇撑着坐起了身,回道:“好多了,”她朝傅匀身后望了望,“大师兄,易大哥呢?他伤势如何?怎么不见人?”
傅匀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斟酌着不知从何说起,文辛夷看他就着急,抢在他前头说:“有什么不好说的,就是阿易他老子把他捉回去了呗。”
余随喜心里真是嫌弃死文辛夷了,这人太过百无禁忌,一张嘴什么都敢说。好在这屋里没什么外人,她放下心来,将药递给宁暇,看着她喝完,才小声说:“你一直昏睡,没见到那个阵仗,二十几个大内高手,唰地就这么出现,为首的那个沉声说,‘璟王殿下我们带走了’,然后又唰地一声,瞬间消失了。”
宁暇知道小喜有些夸张,问:“你们确定带走他的是今上的人?”
文辛夷鄙视她:“我能让陌生人带走阿易吗?宁小鬼你也太小瞧人了。”
宁暇知道文辛夷在上京时便帮着易玹做事,既然他这么说,那必是不假。既然是文德帝接走了易玹,那他的性命安危应是无虞,她略略放下几分担心,可转念又想到,文德帝如何将时间掐得如此准?除非他一直派人在暗处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她从未发觉,易玹想必也不知。如果真是如此,文德帝一定也发现了萧道晴的的存在和动作,但为何……
傅匀见宁暇紧皱眉头不言不语,以为她仍担心易玹的安危,便好生劝慰道:“小师妹,你别想太多,璟王必不会有事。”
文辛夷在一旁挤眉弄眼:“宁小鬼,你是不是看上我家阿易了?”话刚说完,毫无意外地又收获了余随喜的一记暴打。
宁暇没理文辛夷,问傅匀道:“萧道晴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傅匀从文蚕沙那儿得知了萧道晴与傅炀的关系,这两天也联系过傅炀,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他只摇摇头,说:“他们没有为难我们,只是阿炀他不愿跟我们回去。”
余随喜一脸郁闷:“二师兄找着了亲人,是挺不容易的,可我看他们不像什么好人……”她越说声音越小。
文辛夷拍拍她的肩:“阿喜,自信点,他们就不是好人!好人能把阿易和宁小鬼弄成这德行?”
傅匀想到傅炀和柳织,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神色疲惫,对宁暇说:“小师妹,你放心,阿炀跟我保证过,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我们准备回师门,和文家兄弟一道,等你好点,我们就动身。”
宁暇却摇摇头:“大师兄,我离家太久,想回上京一趟,等过些日子我再回师门。”
傅匀愣了愣,却没说什么,嘱咐了她几句等身体好些再上路,便叫几人散了。余随喜似乎想说些什么挽留的话,却被文辛夷一把拖走。
文蚕沙留了几步,他说:“宁姑娘,你一人去上京,要小心些,冼阎罗不知死了没,如果被他逃脱,恐来寻你。”文蚕沙是曾经看着宁暇被冼阎罗绑走的,在地洞里,他没下手杀了冼阎罗,此刻便有些忧心。
宁暇向他道谢,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可知十一……?”
文蚕沙黯然:“那地洞太深,我们找不到他的尸体。”说完也不看她什么反应,拉上门离开了。
宁暇有些愕然,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经历身边有朋友死亡的情况,她也是在此刻才切身体会到,这个世界并不全是温情美好,有时也会残酷得不近人情。甚至,易玹,也可能会死……
从前璟王只是活在遥远天边的一个传说,对他的生死,她最多只唏嘘两句。而如今,易玹是她身边切切实实存在的人,救过她的命,替她挡过刀,也曾在深夜与她促膝长谈。如果有一天,易玹也离开了,她会是何感受?一想到这儿,她心里就一阵慌乱,有些莫名的情绪升起又降落,寻不到根源。
她强硬地撇开这些纷杂的思绪,凝神静气,打坐调息。她得赶紧好起来,才能去上京看看她娘,还有一切她在意的人……
又过了两天,傅匀见宁暇已好了大半,便催促几人上路,人人都看得出来,他不想在蜀州多待。
于是,在一个清晨,傅匀四人寻了几匹马,低调地离开了。
送走了他们,宁暇看着空下来的客栈,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好。她愣了会儿神,才去厨房里把今天的药煎了喝下,又调息了一阵儿,到院子里练了一整套剑,出了一身汗,觉得自己恢复地差不离了,于是回房间收拾好行李,决定把行程提前。
她牵着马,走过蜀州城最繁华的街道,经过春香楼时,看到门口挤满了人,她向人打听了两句,原来今天是决赛,即将选出最后十一位才艺俱佳的少男少女。围观群众脸泛红光,翘首以盼,讨论声不绝于耳,好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宁暇只略停了两步,便头也不回地驾马出了城。
城外小山坡上,却早有一人在等着宁暇。
宁暇并不太意外。
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早料到她在蜀州的一举一动都在萧道晴的眼皮子底下。从来就只是萧道晴,郑克不过是她的挡箭牌,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萧道晴滔天的野望,她借着这个身份的图谋宁暇也能猜到一二。宁暇知道了萧道晴的秘密,却也只能装作不知,原来真如易玹所说,来自同一个地方也不一定是友非敌。
那么傅炀在此处等她,是不是萧道晴授意?这么想着,她就起了些提防心。
从远处傅炀就开始观察宁暇,见她脸色依旧苍白,翻身下马的动作不够利索,脚步也有些虚浮,心里就来气,说出来的话便不好听:“你是嫌命长?阿姐已经答应不为难你,冼行移又下落不明,现在蜀州最安全,你还敢不知好歹地出城?”他从郑克那儿得知宁暇和冼行移有过节,只是不知其中细节。
宁暇隐约听出他话中的担忧,略松了口气,好声好气回道:“我恢复得差不多了,会照顾好自己,二师兄你不必担心。”
“谁说我担心你?”傅炀嘴硬。
宁暇笑笑:“是我多想了,”她拽了拽马绳,“走了。”
傅炀却迈开一步,拦住她的去路:“你为什么不回书院?”
宁暇反问:“你为什么不回?”
见傅炀脸色沉下来,宁暇才说:“我太久没回上京了,想回去看看。”
傅炀:“你想去见帮你挡刀的那人?”他不想说出璟王的名字,也不愿提起他们的关系。
宁暇偏头看着远处,并不回答,脸上的表情却柔和了下来。
傅炀看在眼里,心中钝痛,像被硬物猛然重击。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慌乱地说不出话来。
宁暇见他不再说话,便翻身上马,准备离开,傅炀在身后叫住她,问:“我们今后会成为敌人吗?”
宁暇回头,脸色在夕阳的笼罩下有些晦暗不明。
她说:“我们会走在不同的路上,但我不希望与你为敌。”
说完,再不看傅炀,挥鞭策马,一去不回。
天色又暗了几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