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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事人非
雨后清晨的微风吹落廊前花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秀雅立在窗下,怔怔望向远处灰濛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门轻轻地响,将秀雅的神思拉了回来。
居安寺的主持师傅为人德行高远,也曾在谢氏一族书院传授佛学,秀雅在寺里的起居均有人细心照料。
远离纷争恩怨,时光仿佛也沉寂下来。徐廷玉来过几回,每一次秀雅都避而不见。不是不想,不是不愿,只因是太在乎,所以才放不下。
渐渐地徐廷玉来的次数少了,却依旧会打发人给秀雅带些东西,什么时令水果,什么新鲜的小玩意。秀雅看着食盒里各式的寒燕,“原来今日是寒食节了。”
“徐施主又来了。”老寺僧道。
“见不到人,他自然会回去。”秀雅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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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廷玉回府时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跨进内庭,还未来得及回房就看见徐尚书的身影。
“父亲,您在等我?”徐廷玉驻足。
“你跟我到书房。”徐尚书面无表情。
徐尚书在屋子里慢慢踱了一圈,抬起头看着他,“蕴容的事你到底如何打算?”
徐廷玉侧过脸,看不清神色,静了片刻才道,“父亲,请再给我些时日。”
徐尚书皱眉道,“你这样瞒着她,以为就是为她好?”
徐廷玉沉默不语。
徐尚书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京都的流言斐语你不会没听到?虽说如今谢家是权倾朝野,可为我徐家的名声,休妻也是别无选择。”
“不,”徐廷玉脱口而出,“我宁死绝不休妻!”
“混帐!”徐尚书勃然大怒,“为了区区女子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父亲,”徐廷玉一掀衣摆,长身直跪在地,“除了她,我不会再娶其他女子!求父亲再给我些时日,我会处理好一切。”
“真是红颜祸水呐!”徐尚书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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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烛将秀雅的影子拉得长长,投在青砖之上,绰约婀娜。
秀雅坐在镜前,将长发解开却不妨碰到那支玉蝴蝶钗。
玉色的蝴蝶栩栩如生,还记得徐廷玉将钗插在她的发髻的神情......秀雅摇摇头,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陡然间,突然有一阵奇异的香味。秀雅霍然起身,眼前忽然掠起一片阴影。
疾风中,有黑影自窗外冲过来。
秀雅向后急退,至腰间抽出薄剑,却不妨头昏目眩。难道是那香味?
黑影迅速将她擒住,“别想轻举妄动,不然我会让这家寺庙的所有人陪葬!”
“你是谁?”秀雅只觉颈间剧痛。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生为谢家的人......”秀雅眼前发黑,最后清晰的意识里,只觉双肩紧扣,耳边尽是猎猎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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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仿佛有声音在耳边呼喊。秀雅勉强睁眼,想要看清楚他的容颜,却看到身上、手上,到处是血……火,还有碧色的大火,笼罩了一切......到底怎么了?
“能动么?抱紧我!”将自己抱在怀里的黑衣人蒙了面,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不知为什么,秀雅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眸子。
秀雅眼前有些恍惚,全身有些痛楚无比,稍稍一动,胸口便传来牵心扯肺的剧痛。是在梦中么?为何这双深邃的眼睛,映着灼灼火光,却像是能看到人心底,又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不时抚在她额头,好像小时候母亲温暖的双手,朦胧中,是谁的声音,低低同她说话?
听不清说什么,只是心里便渐渐安宁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秀雅终于可以睁开眼。
“容儿,你终于醒了。”却见到床塌前的谢天。
“哥,怎么是你?”秀雅力气微弱。
“不要乱动。”谢天蹙眉,按住她的肩头,“才醒过来,要好好休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秀雅只觉全身发痛,“我记得有人......”
“都是哥的错,”谢天扶住她的肩头,眼底有一丝歉疚,“我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对你下手,都是哥太大意。”
“哥,说这些做什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秀雅看到谢天眼中的悔恨,心中不忍,“何况,你看我也没有什么大碍。到是哥你,你最近是不是很累?你的脸色都不太好。”
“哥没事的。”谢天淡淡道,“容儿,那些伤害你的人,哥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俗话说树大招风。朝堂上的事我是不太懂,可是,有时候事情也不宜做得太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因为我把事情闹大。”秀雅低低地道。
“哥有分寸。”谢天微微皱起了眉。
听得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随之而来的,是徐廷玉的声音。
秀雅蓦然抬头,门开处,徐廷玉身姿笔挺,却看不清神色。
“我先出去。”谢天脸色变了,他神色冷淡地对徐廷玉点了点头,却是对秀雅道。
秀雅怔怔地望住徐廷玉,短短时日之隔,他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秀雅。”徐廷玉轻声唤她,目光有一刹那的迷蒙。
秀雅再也隐忍不住,泪流满面。徐廷玉一语不发大步上前,抱住她陡然狂热地吻她,从额头、脸颊至颈项......最后是唇舌间久久的痴缠不舍。
她与他四目相对,时光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止。
他双目微阖,低低叹息,“我好怕,秀雅,我以为会就此失去你。答应我,不要再跟我呕气,不要再怨恨我,好吗?”
秀雅凝望他的容颜,“对不起,是我太任性。”
“不,秀雅。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若你肯原谅,从此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在我身边……”他深邃眼底尽是歉疚怜惜。
“徐哥哥,是我的错。”秀雅摇摇头,伸手捂住他的唇,“我不应该怀疑你,你这个人难道我还不了解吗?你从来都是宁可自己受苦也不会愿意我受一丁点委屈,若你不是有苦衷,你怎会一句解释都不肯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你的人,然而这一次,我却......”
“好了,秀雅。”徐廷玉轻拥着她,“不要太过自责。只要你好好的,一切都不重要。”
靠在他温暖怀抱中,秀雅阖目微笑,身经离乱方知珍惜。如今还要求什么呢,还计较什么呢,他在身边这才是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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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落星隐。
萧原至床塌坐起,月光透帘而入,匀匀铺洒在他赤裸肩背,似有细碎银光流动在玉色肌肤之上。
一双玉手自身后攀住他脖颈,“怎么了,累了?”
萧原轻抚着她的手,“难道你不累吗?”
太后似半醒半醉,起身信手将雪白丝袍裹在身上,软软倚上他的身上,仰头望着眼前的萧原,看他赤裸胸膛起伏,男子的身躯硕颀,手指又一寸一寸摸过他的胸膛。
萧原凤眼微微上挑,任她媚眼如丝却一把捉住她不安份的手,“别闹了。三更天,我该走了。”
太后望住他,“肩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萧原瞥了一眼,不在意地,“校场上比试弄的。”
“是谁的胆子这样大?连你也敢伤!”太后大感愕然,嘴角却嚼着笑意。
萧原轻轻一笑,“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太后斜睨他一眼,却也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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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观音生辰。前往寒山寺的小径川流不息。
秀雅虔诚地跪拜在观音像前,默默地念着心中所愿。
霞光从枝桠间透过,周遭的松树变得翠绿。寒山寺门口聚集着越来越多的善男信女。
秀雅吩咐侍女往寺院后堂添香油钱,信步往寺后走去。
行入幽径深处,忽闻风中送来一丝缥缈香气,秀雅仰头望去,一道小栈桥出现在眼前,底下流水潺潺,花荫深处隐约现出一座小竹舍。秀雅驻足,有些好奇。便缓步穿过栈桥,见那竹舍的门半掩着,心头微动,抬手推开那半掩门扉——
白衣素裳的男子双手负于身后侧立案前,长久地凝望着高台上的那柄通体翠绿的玉笛,眼神闪烁。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那人俊美的侧颜上,秀雅瞬间有种被深深震慑的感觉。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眼中闪过寒光,猛然间跃起,伸手间便扣住秀雅的手腕将她抵在墙后。
秀雅被凌厉的眼神看着,令她心口一紧,只怔怔地望住他。
那人待看清秀雅,雪白的面容微变,眼神却变得柔和起来。“怎么会是你?”萧原缓缓放下她的手,身体却没有移动。
秀雅回过神,“对不起,我...我见门没关,所以进来。”
萧原不语,长久地凝望着她。秀雅避开他的眼神,“我...我先出去。”
“今日是我姐姐的周年。”秀雅正欲转身,却听到萧原低低地开口。
秀雅心中有莫名的情愫在蔓延。
“她性子素喜清静,所以就寻了这么一个地儿。”萧原俊眉一蹙,缓缓上前,秀雅清晰地看见他握住玉笛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吹笛,她说这样就不会感到孤独和害怕。”
秀雅默默地听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很无趣?听我说这些。”萧原身形如石雕一般,良久沉默,忽然抬头看着秀雅。
“不,”秀雅神色有些特别,“失去亲人的痛苦我能明白。”
萧原凝视着秀雅白皙的面庞,她温柔的眼神简直跟姐姐出一辙。
秀雅明媚的双眸蓄满了泪水,轻声道,“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我。而父亲,因为思念母亲,身体一直都不好,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也离开了我。”
萧原看了看她,低声道,“我同你一样。因为太小,甚至我母亲的样子都有些记不太清楚。”
秀雅心中酸楚,轻声道,“你还是会想她么?”
萧原身躯僵住,短暂的一阵静默后,他低声道,“是呀,怎么会不想呢?可她就跟姐姐一样,永远也回不来了。”
秀雅心中有莫名的异样,看到萧原紧蹙的双眉竟从想替他抚平的冲动。
有轻碎的脚步声响起,两人倏然抬头。
一个满脸难辨的污迹少年冲了进来,看见有人立刻又转身朝外跑。
“站住!”萧原眸光微闪,抓住少年。
少年黑乎乎的手满是伤痕,“放开我!放开我!”
“等等。”秀雅听到声音有些熟悉,上前,“你...你不是周子兴?”
少年冷冷地看了秀雅一眼,推开她的手。
“你忘了我?我是谢姐姐。”秀雅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安,“你为何会如此......”
“我当然记得你,我爷爷,我爹爹,我娘亲,我们合族大小都是被你谢家害死!”周子兴紧紧盯着她。
“你说什么?”秀雅惊惶地看他,“这是不可能的。”
“你不用惺惺作态,你们谢家没一个好人。”周子兴眼里嚼着泪,却是满脸倔强。
秀雅凝视周子兴悲戚的面容,一时迷茫。
“他说得没错。周玉确因意图谋反被定罪,除周玉周朝宗父子被问斩,余者周家男的被罚充军,女的没入官妓。”萧原淡淡地道。
“我爷爷没有谋反,他们是被诬陷的。”周子兴冷冷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秀雅刹那间,心头凉如寒冰。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快,你们几个去后面搜。你们几个去那边。仔细一点,不许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是锦衣卫的人?”秀雅呆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们来好了,爷爷说死有重于泰山,我不怕。”周子兴挺了挺胸膛。
“不,”秀雅拉起周子兴的手,对萧原道,“萧大人,麻烦你带他先走。外面的人我去把他们引开。”
“等等,”萧原面沉似水,“你真确定要这样做?”
秀雅看了看周子兴,“也许...我知道如今做这些也许没用,但是就当我们谢家欠他的,我也应该这样做。”
萧原转向周子兴,“那你呢?若你今日能逃出去,你有何打算?”
周子兴毫不犹豫,“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谢家血债血偿!”
秀雅怔住,良久无言。
萧原微笑点头,“好,你跟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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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原,你怎可如此做?”秀雅秀眉紧蹙,“他还是个孩子。”
“天下虽大,莫非王土,他又能逃到哪里去?”萧原面色平静,“若不把他交于官府,难道你希望他一辈子都在逃亡中渡过么?”
“话虽如此,”秀雅白玉般地面颊上只有凄楚,“他此番只怕凶多吉少。”
“那些未必,都督已下令未成年男子充军北塞。”萧原颇含深意地,“只是他的性命能否保住,那还要看他的造化。”
所谓的—胜者王侯败者寇,“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秀雅轻轻道。
“人有时为了生存,只有委屈求全。”萧原看向她,“你生在侯门之家,一向被人捧在手心,这些道理是不会明白的。”
秀雅面颊一红,“你的意思是说我无知?”
萧原一怔,神色变得有些深邃难懂。
“是,你说的对,我是不明白。难道人要存活在这世间就非得戴着面具生活么?”秀雅目光如火,“秀雅一直以为自己了解萧大人的为人,没想到是秀雅错了。”说完,拂袖而去。
萧原望着秀雅的背影,“你自然不会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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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儿,你是怎么了?”蕴燕坐在床塌之上,看着默默坐在一旁的秀雅,“适才进来就见你脸色不对,如今又一句话不说?”
秀雅将在寒山寺所遇之事告知蕴燕。
“与其亡命一生,倒不如去北塞,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蕴燕温和地道,“萧大人这样做并没有错。”
“他这样做我当然明白,只是,他这样小看我,以为我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侯门小姐......”秀雅说起仍是愤愤。
蕴燕猛得咳嗽,秀雅慌忙扶住她,“燕姐姐,都怪我让你劳神,你歇一会。”
蕴燕喘息着,以手抚胸,勉强道,“没什么。”
秀雅起身倒了杯水给蕴燕,“如今你常吃的大夫开得药却也不见好转,须得另换高明的大夫。”
蕴燕靠在榻头轻轻摇头,“还是别费事了,我自已的身子我自然明白,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秀雅目光伤痛,“你一味这样想,如何能好得起来?”
蕴燕轻轻拍了拍秀雅的手,“好了。别说这些扫兴的事。到是你,你一向不是小气的人,为何这次会这样在乎萧大人的话?”
秀雅一怔,萧原的话为何会让自己如此生气连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
“对了,容儿,”蕴燕道,“听说二哥最近脾气很大,连在朝堂之上也丝毫不顾及众大臣的情面。”
“燕姐姐也知道了?”秀雅神色有些复杂,“我听下人说,如今坊间也是流言蜚语不断,都在议论纷纷。”
“二哥一向志向高远,如今登上权力的顶峰,自然有些刚愎自用。”蕴燕道。
“话虽如此,”秀雅有些忧心,“我只怕二哥会效仿前人,到时候岂不骑虎难下。”
“可惜你我身为女子,除了担心,又能做什么呢?”蕴燕轻声道,“如今父亲虽然卧病在床,二哥也不至于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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