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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矩
曲满指给贺瞳的婆子都是在庄子前院伺候的老人,做事爽利又仔细。
陈婆从前服侍过贺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便在这庄子里找了个闲职养老,今日曲满来了才把她请动。
贺瞳仍旧缩在角落里不敢动,方才她脑子一热那股冲劲早都散了干净,如今只剩了害怕。
陈婆看着她叹了口气,软声劝道:“丫头啊,这泥衣服不交给老婆子们洗干净,回家少不了又要让你阿娘费力。你看你弄成这样,你娘瞧见了心里肯定不好受。”
贺瞳闻言眨了眨眼,心里知晓陈婆说的有理,又见屋里人都没有什么恶意,说话做事都和田里人不一样,才呆呆点了头,小心翼翼从角落里走出来。
水温被调得正好,陈婆怕小姑娘面子薄,退了人自己亲手给贺瞳洗着,好在她虽瘦,身上却也没什么伤,那些庄稼人到底顾及着贺瞳是贺家的骨血,不敢真的乱来。
贺瞳坐在浴桶里,热雾氤氲双眼,陈婆温声和她说着话,问了些多大年纪、爱吃何物的家常话,贺瞳都乖乖巧巧地答了。
贺瞳逐渐放松下来,知道了陈婆是见过世面的大人,又想起方才看见的人,忍不住问道:“阿婆,屋子里的哥哥说是来给九皇子找兔子的,他是何人啊?”
陈婆含笑:“曲满将军啊,驰北候的徒弟,也是我们溪城人,和咱家老爷关系不错,偶尔会来庄里玩,是个好心肠的主子,今天若不是曲将军啊,你这小丫头可得吃亏。下次可不能再这样横了,小姑娘家的,不要同田里那些老婆子混在一起。”
“阿瞳知道了。”
贺瞳缩回去,心不在焉地应着话,在心里把曲满这个名字默默记了下来。
贺瞳洗好,陈婆又找人给她换了身干净衣服,小姑娘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生得秀气,陈婆看着心里也欢喜,笑说:“你瞧,这样看也是个美人胚子呢,下回可别做这些粗鲁事了。你阿娘要的水,已经有人去抬了,老婆子先把你也送回去吧。”
“回去?”贺瞳抓住陈婆的手,“我们不用再去找曲将军吗?”
陈婆弯了眼睛,“傻丫头,曲将军是外男,怎能一直留在这儿,他捉了兔子就走了。”
“走了?”贺瞳声音渐低,“他还会来吗?”
“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知道主人家的事。”
“哦。”
贺瞳失魂落魄地被陈婆牵着出了院子,临着转角突然瞧见了那抹玄色的衣角,想也不想便脱了手往那儿奔。
陈婆一惊,哎呦了一声往前追,贺瞳人小跑得却快,一溜烟不见了影,等陈婆赶到的时候,贺瞳已经站在了曲满的面前。
曲满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贺瞳见他不认得自己,又觉着方才那样丢脸不知怎么开口,想了会儿便双手捂住脸,留出一节指缝露出眼睛看着曲满。
曲满才笑了笑,“原是你啊,这样看还是个俊俏小丫头,下次可别跟那些碎嘴婆子打了。”
贺瞳羞红了脸,垂下头只露出一节白净脖颈,声如细蚊说:“谢谢你。”
“你做了什么,叫小姑娘追到这儿来找你?”
贺瞳这才注意到曲满身旁还有个穿着华贵的少年人,瞧着只有十四五岁,却比曲满还要高些,握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曲满不在意笑了笑,说:“这丫头被庄里恶婆子欺负,我随手帮了一把。”
他弯下腰,安抚似拍了拍贺瞳的肩,“不是什么大事,快些回家去,别让家里人担心。”
贺瞳抬眼看那执扇的年轻人面色温和,没有不耐的模样,才稍稍放下心来,把衣角绞紧,点头低声问:“将军还会来吗?”
曲满与执扇人一齐怔住,对视一眼后,那人拿折扇点了点曲满的肩膀,温声说:“我先去轿里等你。”
曲满的手在身侧搓了下,就见贺瞳垂首间有泪光闪烁,心里更加慌,忙得半蹲下来,放轻语气问:“你是怕那些人还来欺负你吗?”
贺瞳抹了把眼泪,摇头,努力平静说:“我不怕,她们来我还能把她们打跑!”
她抬头对上曲满的眼,“曲将军,你是好人,我阿娘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只能在庄子里活动,你若是不来了,我就不知要去哪报答你了。”
曲满闻言轻笑了声,神态舒缓,“原是这样……那你是想怎么报答我?”
贺瞳愣住,眼泪还挂在下巴上,她嗫嚅半天,才低声说:“我还没想好。”
这小丫头真奇怪,曲满想,这么小的人敢咬人,敢和大人扭打,滚成泥人也不在乎,现下看着又乖巧得像个小羊羔子一样,竟因为说几句话就红了脸。
曲满从小就在军营长大,没接触过女人,看不懂女儿家的小小心思,瞧着贺瞳瘦弱单薄的肩膀,只以为贺瞳还是害怕,打心里心疼她,却不知如何安慰。
他举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脸,又觉不大好,最终抬高了手,拍在她的脑袋上,“归期未定,若是我再来,就让陈婆去喊你来院里玩。”
贺瞳呆呆,“可以吗?”
“说一不二。”曲满伸出小指,“你们小丫头不是都喜欢拉钩吗?我也与你拉钩,你总该信我。”
贺瞳没敢握住那节小指,后退两步,“我信将军,无需旁证。”
***
曲满出门时,天色已经暗下,沈慕跨在车舆上,怀里抱着兔子轻轻逗弄,瞧见他来了才抬眼皮,“你也真敢许诺。”
曲满拂手,“也是苦命人,能帮便帮吧。我也是我娘一个人拉扯大的,看那丫头瘦的,我心里也不舒服。”
沈慕摇头,“那丫头是贺叔的女儿。”
曲满愣住,“贺家小姐怎能在这儿?”
“怎么不能?”沈慕将兔子举起,凑着鼻子逗弄,半真半假说:“身不由己四字,最难啊。”
***
贺瞳活到七岁,第一次有除了阿娘之外的人对她好,她没让陈婆再送,捂着胸膛快活地跳回家。
屋里果真移来了一只大缸,榻上的阿娘脸色平和,眯眼半寐,贺瞳像小动物一般凑到她跟前,亲热蹭了蹭阿娘的后背。
阿娘转身见她衣服不是出门穿的那件,抬手覆上了她毛绒绒的脑袋,说:“衣服怎么换了?”
贺瞳用胳膊肘抻着身子,眨眼说:“今儿走路摔了一跤,摔脏了,庄里来了个好人哥哥,就喊婆婆们给我换了衣服还送了水。”
阿娘还有些昏沉,点头没太在意,说:“你谢过人家了吗?”
“谢了!”贺瞳爬上床,躺在阿娘身边,抱着她的胳膊,问:“阿娘,我爹爹真是这个庄子的主人吗?”
身旁的人一瞬僵硬,轻斥道:“小孩子胡说什么。”
贺瞳眨巴着眼,却没再像从前那样哭闹,安静问:“阿娘,爹爹喜欢我吗?”
女人看着女儿天真的面庞,心口一窒,将人揉进怀里,说:“喜欢的,没有爹爹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贺瞳没再怀疑,趁着窗柩漏进的月光,看着自己的小指,对自己说:“这样就有三个人喜欢阿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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