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头

　　云淮勾笑，伸手扼住铃铛下巴拉到自己面前。

　　两人距离很近，铃铛甚至能感受到他薄凉的气息喷洒在自己面上，在脸颊上留下一朵朵绯红。

　　铃铛眸中划过一丝疑惑，愣怔怔看向云淮。

　　这样的姿势很不舒服，肚子怼在案上，双手也没地方撑。若是以往，云淮不会这样。

　　“干什么嘛？”铃铛有些委屈，将脸偏开些。

　　云淮多下了些力道，看清那一口小巧的白牙，还有那一条粉嫩的小舌头。挪揄中夹着几分深意：“谎话说多了，可是要找来阎罗王拔牙齿的。

　　“我的小铃铛，我给过你机会了。”

　　云淮手指在铃铛一排小牙齿上游离，眸中不带一丝情感。铃铛这才感觉有些害怕，云淮的手指冰凉，宛如一条冷血小蛇。

　　铃铛想要往后退，奈何全身的力气都像用光了一般，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

　　铃铛捂着半边腮帮子，幽怨地看向云淮。

　　这卑鄙小人，竟然经她藏着没说的两颗虫牙给骗出来，如今不想去医馆也不成了。

　　云淮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想到便做，更何况铃铛嘴中的情况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整颗牙一半都没了，嚼东西都没地儿。

　　时隔几日，再次站在医馆面前，铃铛胆怯扯了扯云淮的袖子。

　　“我不想吃花椒……”

　　云淮装作没听到，径直将人拉扯进去。

　　见那颤颤巍巍的老手，将药材一点点称量，放入油纸中，一面放一面念叨着：“花椒，细辛白芷与防风……”铃铛不禁撇了撇嘴，她一点都不痛，根本不用吃药。

　　正左顾右盼，突然，一个身影入了铃铛眼中。他如一朵纤尘不染的白莲，静立在人流之中，默默地看着她。

　　突然，铃铛听到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之中扩散，驱使着她朝那人走过去。

　　情不自禁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师父……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铃铛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子尽头，眼神带着迷茫，抬头看着自己抱着的这个人。

　　他眸中没有多余的情愫，有的只是寒潭一般的深沉。

　　死寂……就这么印入铃铛的脑海道中。就像是一只漂泊已久的船儿，突然找到了自己的船坞。一只绮丽的金鱼，找到了自己呆了许久的池子。即使忘记它本该被赋予什么意义，但她就是知道，那是她曾经息息相关的。

　　“师父……”

　　铃铛又叫了一句，眼底有些酸涩。突然，眼皮一凉。针雨落了下来。天上立刻聚集一片乌云，在两人头上。

　　铃铛感觉有一只大手，带着温度摸了摸她头顶。

　　轻轻应了一声，不同于他的外貌，很是温柔。

　　铃铛想要再叫上一声，但无论如何，再发不出来一点声音。在他眸中，有个羞涩到不知如何自处的小女孩，与如今这个眼神迷茫，神情呆滞的姑娘重合在一起。

　　云璋轻叹一声：“失忆了么？”

　　募地，铃铛声在天地之间响起，在细细的雨幕之中，仿佛言语之中的万物都失去了本该有的颜色，变成一片灰白。

　　铃铛怔怔看着，如玉般的纤细之间，挂着一条红绳，吊着的正是她的铃铛。

　　云淮从药铺当中走出，眯眼望着薄薄细雨，以及被掩盖在雾气之中的禹州城，突然笑了出来。眸中的神情却比这秋雨还要薄凉。

　　流青有些担忧，上前叫了一声。

　　“还要去找铃铛姑娘吗？”

　　云淮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情绪，良久，步入雨幕当中。

　　流青只听到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挠了挠脑袋，这该是去找，还是不去找啊？

　　铃铛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是在小巷子当中，只不过刚好在一处能够避雨的屋檐下。

　　身后一人宽的小木门打开，牵动上面的蜘蛛丝，掉落在铃铛头顶。

　　“咦，这姑娘怎么坐在我家后门？下这么大雨，又这么晚，吓我一跳！”

　　大娘带着抱怨的语气转身离开，“砰”的一声关上门，又散落一些灰尘。铃铛咳嗽两声，慢慢撑着地站了起来。

　　动了动脚，意料之中的铃铛声传来，铃铛面无表情，撑着墙往巷子外面走。

　　任由薄薄地雨落在身上，有一处却比身上还要凉。

　　她只是不会疼，但是脚还是会麻地嘛，为什么要把她扔在陌生的地方，好讨厌。

　　铃铛也不知道她在怨谁，抬头望着天，发现天上一片漆黑，只是比平时多上几丝虚无缥缈的乌云。

　　巷子狭窄，只容得下两人并排行走，但却出乎意料的长。就在铃铛以为没有尽头的时候，脚下却踢到一个东西，“啪”地一下摔倒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斗，偏离青石板撞在墙上，才堪堪停住。

　　铃铛顾不得身上的湿意，顾不得鼻尖的血腥气，呆愣地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一个壮汉。他以一个及其诡异的姿势趴在地上，被哗啦开的肚子正往外面躺着鲜血。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小水潭映照着月光，如一盏熹微的琉璃灯，在死尸边上绽放。

　　铃铛看的一清二楚，眸中也只是微微震惊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漫步上前，弯下腰，抬手将他的眸子阖上。

　　做完这一切，铃铛回身，却见巷子口一人凝视着她，许是太远，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而他身后，有几十具火把，将整条长街点缀。

　　铃铛张嘴，叫了两个字，却没有发声。

　　那天晚上铃铛被关进牢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人来审问她，问她是怎么杀了那人，是否还有同伙，目的何在……

　　铃铛一个字都没说，嘴中只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但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梆梆梆”三声，一名穿着蓝衣红边的人进来换班，铃铛从角落抬头看了一眼，他衣裳和之前那人一样，上头有一个狱字，不是他……

　　铃铛眸中星星点点的光，不足一刻便再次熄灭下去。

　　囚牢地铁索却突然撩动一下，铃铛没动。那铁索再度动了一下，仿佛只要铃铛不说话，他便一直敲似的。

　　铃铛下巴磕在膝盖上，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再不睁眼，我便当你喜欢留在这里。”

　　铃铛浑身一个激灵，抬头，准确看向云淮的脸，一切动作只在瞬间完成。

　　却又在看向他的那一刻，带着无尽的委屈。

　　“你不要我，还带着人来抓我。”

　　云淮头有些疼，叫身边人开锁，走了进来。

　　铃铛看着他的大脚走到面前，该停下了……还没停下。直到将她抱起，放在小床上，这才开始说话。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嗯？”

　　铃铛迷茫抬头看着他，想告诉云淮其实她今天很害怕，很不喜欢当时他看着她，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话到嘴边，却又吞了进去，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她看不见一点关心她怎么想的苗头。

　　铃铛在他殷切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等会乖乖告诉别人，你遇见谁了，好吗？”

　　“你知道？”铃铛突然感觉有些害怕。一瞬不瞬看着眼前之人，生怕一眨眼，他就不复存在。

　　云淮不着痕迹地皱了一瞬眉头：“我全都知道，所以你只需要告诉等会进来的人，你遇见了谁，一切结束后，我便带你回去。”

　　“那个人是你杀的吗？”

　　铃铛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有那么一刻，牢房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声音。

　　云淮微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临走时只是叮嘱铃铛，别忘了方才说过的话。

　　他确信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应该会让铃铛在这一次地抉择之上，稍微偏向他。但是也只是应该而已。

　　云淮出去时，步子凌乱。他也不知为何，竟然会有些心慌。只要一回想起铃铛期盼的目光，他内心就冒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去将她接出来，告诉她一切只不过是玩笑一场。

　　但这永远不可能。

　　所以他来看她，穿着这样的衣裳，进了那样肮脏的牢房，却将准备将她永远丢在那样肮脏的牢房之中。

　　“云兄！我叫了你足足五遍！”

　　江臣扇子不断在手中砸着，恼火地看向云淮，却又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刹，面上带笑：“云兄可想好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知道这件事情的，江湖上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云淮垂着眸子，面上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江臣才听他答道：“不是想，是必须。”

　　瞧这坚定的语气，江臣忍不住啧了两声：“原先云公子也会追逐所谓的天下至宝，你娘的遗言真的如此重要？”

　　本以为云淮不会作答，江臣问出口后，才想起来这他娘是云淮的逆鳞，正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的时候，却听见他说：“除了它，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江臣愣怔之后，嘴角狠抽几下，合着是将寻宝当乐趣。那玉佩放在这么一个人手中，还真是浪费了……

　　“对了，你该知道，要寻到那宝物，光你手中的一块玉佩不够，还有一块在当年风家手上，只是风家灭门之后，再无踪迹可循，你确定能找得到？我觉得够呛。”

　　云淮没再理会，缓步走开，临走前许了江臣五家铺子。乐得他喜笑颜开。

　　只是觉得今日的云淮格外亲切可人，若永远都如今日一般，他怕是要乐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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