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踏歌

　　在没有人熟悉的城东，有人开辟新居，短短一月就将原来的阁楼改造成殿宇。

　　萧玉侧身避过拥挤的人潮，艰难地挤进告示榜下，虽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当他真正看到那宣纸上熟悉的书法，手指还是没忍住在身侧轻轻蜷缩了下。
　　顿了好几秒，萧玉在其他看热闹的人埋怨的话语中撕下了告示。

　　但甫一接触到墨玉楼楼主冰冷的视线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难听的话憋了下去。
　　萧玉可没心思再去揣摩其他人的想法，他把纸张微微折了几下，揣进了胸口。现在的他，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回想起洛渊写了些什么。

　　——别着急，我一个一个的来。

　　萧玉白着脸抿了抿唇，千防万防，却还是没能够阻止对方踏上这条路。萧玉难免有些低沉。
　　虽然他很理解洛渊的做法，但说不上赞同，哪怕奸人作恶，最终他的归宿也应该是牢狱而非刀锋。

　　他捏紧了拳头，暗下决心。

　　……
　　数不清这是第几日了，但这些日子以来，连民众都对每天多出来的一具尸首见怪不怪。搬运尸体的差役早已经麻木，见惯了腐朽之后，这些微不足道的惊悚就显得非常小儿科。
　　墨玉楼上下一大早就发现自家楼主又不见了踪影。
　　虽然他本就时常神龙不见首尾的，但近一月以来这样的场景极其多见，纷纷猜测楼主是不是又去处理那每日一现的尸首了。
　　当天下第一就这么个不好的地方，大事小事都得要过问。

　　萧玉心里门儿清，但在他人询问的时候并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答案，墨玉楼楼主头一次成了个一问三不知，让多少人大跌眼镜。
　　你当了天下第一就得要事事清楚！不知道算什么本事。

　　在不知多少次接收到陌生人投来的轻蔑的目光后，萧玉面不改色地颔首：“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啧啧声称奇，几乎没人会相信就这么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还能把困扰他们多日的凶手给探寻出来。

　　萧玉只是撂下了话，便不再多言，他第一次动用起墨玉楼的力量，试图找到隐藏的少年。

　　*
　　正是月黑风高夜，初春的京都沾染了凉气，混合着微风，透过衣衫，像蚀骨的蚂蚁一般撕咬着毛孔。
　　多少人酣然沉睡着，也难以预测即将发生的一切。

　　黑衣包裹着黑夜，在这样的毫不起眼的时辰似乎难以掀起任何波澜。
　　有人在屋顶穿梭着，或许睡梦中的民众听到了来自上方的细微声响，也当作梦呓，不值一提。

　　而在城郊的一幢新居，却有人惴惴不安又心安理得地入睡。
　　陈明辉已经从梦魇中惊醒了好几次了，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将曾经的一幕幕血腥场景从脑海中抹去。

　　他看见自己握着刀，发着抖，却在许多人地引领下，兴奋地白刃进红刃出。有些舍不得自己这么快死掉的人还用尽力气反抗了下，不过最终也难逃一劫。
　　最多不过是挣扎了几秒钟，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就从自己的手中流逝。
　　不得不说，这感觉真棒。

　　尽管陈明辉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噩梦唤醒，但他只是轻轻拭去了额间的细汗，翻了个身，揽过从花楼里赎身回来的相好，又再次堕入梦中。
　　他一点也不后悔。
　　现在的陈明辉手里拥有一座小金库，虽然洛府里大多数金银都被领头者抢夺去了，但他还是趁乱多偷了许多，足够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至于无不无辜？
　　在他们眼中，没人是无辜的，而恰恰是邻国发动战争才害得自己东奔西走，妻离子散，怎么可能就凭借着那么一丁点的恩惠让陈明辉这些人放弃到手的肥肉呢。

　　再说了，洛府一家从商，儿子又是个纨绔，不学无术不说，也经常没在家中过夜，这正好方便了他们动手。
　　当刀尖捅入那些人的身体里的时候，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迸发出来，开出无数朵艳丽的花来。血还温热着，因为喷发的缘故沾染到裸露的皮肤上时难得让这些丧心病狂的屠夫心生了一丝温暖。

　　这大概是他们无数个寒风刺骨的冬日以来感受到的第一次温暖。

　　但这完全无法抵消过错。

　　……
　　万籁俱静。
　　甚至屋内的人都未曾听到房门轻轻推开发出的吱呀声。
　　有人趁着夜色潜了进来。

　　手中的匕首因为窗户渗进来的月光轻轻反着光，某一束打到了陈明辉的眼帘上，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再次翻身睡去。
　　匕首缓缓抬高，在放置到高点的时候极速下坠——
　　突然，潜入者受到了阻碍。

　　他的手臂竟然被人抓住了。
　　来者力气不小，甚至并没有使用多大的力气就轻松将他遏制在原地，来不及反应，匕首拐了个弯，再次凶狠地向身侧刺去。
　　那人在光影昏沉的屋内居然视线无阻，轻而易举地避过对方的来势汹汹，然后也不发一言，用手轻轻抚上了黑衣人的耳垂。

　　洛九泱浑身一个激灵，匕首差点没拿稳掉下去。
　　这双手的触感他太过熟悉了。曾经拥抱过，亲吻过，灵魂交融过，他熟悉萧玉身上的所有地方。
　　因此在手指触碰到自己敏感的耳垂时，洛九泱没来由地后退了半步。

　　可能是觉得不堪，自己最糟糕的模样都展现在了萧玉面前，从此再也没有机会接近他的爱人。
　　洛渊舍不得让萧玉牵扯到哪怕一丁点的血污，觉得这不光光污了人的眼，还脏了他的碧玺。

　　他无声地催促着萧玉离开，表明了自己的强硬态度。
　　萧玉也像是在跟他对着干似的，毫不畏惧地去扯人的手臂，企图把人往屋外带，拉拉扯扯间，谁的手臂碰撞到桌沿，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明辉倒是没醒，反而是睡在他身侧的相好浅眠被惊动了。
　　坐起身来就看见屋内模模糊糊两团黑影，她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惊恐地叫声。

　　洛渊脸色一变，突然挣脱出自己的手臂，握着匕首以极快的速度直接捅向声源处，女子发出最后一声闷哼，倒了下去。
　　陈明辉早在女人尖叫之时就被吵醒了。他看到相好的惨状，畏缩地往床榻深处缩去，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躲过迎接自己的地狱。

　　杀红了眼的少年发了狠地死盯着害自己一家死于非命的凶手。
　　那凶狠的模样像极了炼狱的修罗。
　　夺人性命，只转瞬之间。

　　他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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