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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侯爷,您要不歇会儿,我让瑟瑟过来看着?”周卓担忧道。
顾清狂把目光从床边移开,似乎隔了几秒才认出周卓来。他揉了揉眉心,摇头道:“不必。”
那声音沙哑艰涩,听得周卓动作一顿,眉头微微蹙起,“顾清狂,纵火犯尚未落网,你我都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若你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好,于我何益?”
被直呼大名的人没吭声,沉默地坐在床边,搁在膝头的指节发白。
周卓见多说无益,叹了一口气后推门离开。他的过去注定了与这类人无缘,毕竟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往侯府外走时,周卓脑海中突然又跃上瑟瑟浑身淌血的模样。自那天起,他心里便有根柱子开始皲裂动摇,剧烈得他几乎无法面对在榻上躺了几天的女子。
彼时,她的血落在他脸上,也一滴滴烙在他心上,滚烫得仿佛被架在火上烤。满心的后怕与愧疚都被一夕煮沸,膨胀成最剧烈的痛楚。而自己竟能从这碗沸水中捞出一丝喜悦,仿佛捡到糖果的幼儿,徒然生出患得患失的狂喜。
这不像自己。周卓攥紧拳,指节用力得发白,却始终无法把心里那根行将倾覆的柱子扶正。他肩负了多少代人的冤屈,怎能被一个女子轻易动摇大计?
原来,他与顾清狂也并无分别。
府内,顾清狂拾起木桶里的手帕,用热水沾湿后轻轻覆上床上人额前。他嘴唇微动,却连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怕不作声,她便就此一睡不醒。
更怕一作声,梦就碎了。
他极尽温柔地为她擦身,一双杀敌舞枪的手笨拙又细致,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般轻柔仔细。
“阿尹,”顾清狂唤,“你回来看看我,可好?”
距香熙宫一案已过去一月有余,舒墨却始终未曾醒转。起初,她连药都喝不进,伤口愈合得十分缓慢,身子更是日渐消瘦。不过一周,便形销骨立得连亵衣都穿不稳。
长公主指来的御医跑了几趟,说她已药石无医。顾清狂不顾所有人反对,命御医开了方子,自行给她抓药,一日日喂下去,竟也多撑了些时日。
可舒墨还是没醒,始终敛着眼帘沉沉睡去,连呼吸都几不可闻。顾清狂在她房内打了地铺,每晚都会陡然惊醒,仓皇去探她的鼻息,再小心翼翼地吻遍她眼眉,揽着她一夜无眠。
他不能垮。因顾家只剩他一人,因大计需得他健全不可。
淮北侯不能垮,因此他死死抵住心门,不让那些汹涌的痛楚与恐惧击溃自己。仿佛只要把一切丢在门外,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蒙着一层自欺欺人的雾继续过活。
可舒墨强行催动蛊虫带众人逃出生天,五脏六腑都被剧毒侵蚀溃烂,左肩一处贯穿伤几乎废了整只手,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怎么可能不痛!?
可舒墨是寒冬腊月的火,是漫漫长夜的光,是他的命,他的魂——怎么可能忘掉?!
周卓的寥寥数语抽干了他赖以为生的最后一丝氧气,顾清狂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嘴里尝到了腥味。
舒墨突然剧烈地咳喘几声,鲜血从嘴角溢出,打湿了前襟。顾清狂仓皇地抬起头,连忙用布巾去擦拭,那血却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不多时,顾清狂两只手都沾满了血。大梁的战神满面惊惶地看着一手血迹,愣怔地抬头,颤抖着手去探舒墨的脉搏。
他原先还能勉力维持,如今,榻上人的血与渐熄的心跳却终于生生击垮了他。
“阿尹,回头啊......!”顾清狂跪倒在地,极力握住舒墨的一片衣角,嘶声唤道。心里那扇门突然被撞开了一条缝,舒墨逐渐微弱的脉搏叠在一处,轰然击溃了业已摇摇欲坠的心门。
他内腑剧痛,如有千万把刀刃轮番捅在心上,连血肉带筋骨地把整颗心脏活活掏出。可顾清狂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换给她,恨不能把一身鲜血奔涌进她干涸的血管,可她却毫无生气地倒在那里,维系着他在人世的所有念想,不上不下地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落下,便是黄泉三途,再无归日。
顾清狂慌乱地撑着床沿起身,想再去探她的脉,腿脚却动弹不得。
“阿尹,别......”他徒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泪水蓄满眼眶,颤抖着手握紧了她的衣角。
“就一眼,求你......”顾清狂如儿时般哀求,宁愿抛弃一切,只求她一个回眸。他跪在床边,却像跪在尘埃里,脚边是淮北侯的尊严与荣耀,头顶是即将弃他而去的神祗。
顾清狂寻常总想,只要她还活着,即便一眼都不看他也无所谓。可如今,她当真出了事,他才意识到心底无穷无尽的渴求与私欲。
他的阿尹啊,天底下最命途多舛、坚韧聪慧的女子,若能得个好归宿,也不枉此生。
顾清狂透过湿润的眼眶看向舒墨,心头又被什么重重碾过,把唇瓣咬得稀烂才找回一丝力气。
“若你就这么走了,”他哑声道,眼底生出几分狠戾的猩红,“我就娶杜雨为妻,永生永世都把舒墨忘了。”
“你若恨,若觉得我卑鄙无耻,那就回来找我啊!”
说到最后,他竟已泣不成声。
可不管是舒墨还是杜雨,终究都是她。顾清狂想,若她走了,他便娶她过门,在过忘川奈何前最后拥有她一次。
待大计一成,他再去找她。
顾清狂这般胡思乱想着,一会儿觉得天昏地暗,一会儿又抓到渺渺一丝希望。面上悲喜交加,不复往日冷肃。
唯独在舒墨面前,他总能轻而易举地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全因她手中握着他的心,只消轻轻用力,便是无以复加的痛。
这般想着,顾清狂竟徒然生出几分气力,挣扎着站起身,用沾了温水的布巾一点点拭去舒墨身上的血。她向来爱干净,此番弄脏了,定会不高兴吧。
他坐在榻上,轻轻把她抱进怀里,泪水和着吻一同落在她眼睫上。他怀着满腔绝望与眷恋落下一吻,心里仍钝痛得像被劈做两半,唇边却慢慢有了笑意。
“阿尹,”他轻声唤,如同儿时每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等我。”
等我,与你一同过奈何、渡忘川,求得来世尘缘。
顾清狂仿佛又看见十来岁的舒墨,叉腰站在舒家的榕树下,一双眼睛缀着阳光,不耐烦道:“整天要人等,你为甚不自己追上来啊?”
可如今他肩上担着大梁的河山、更背负着顾家与皇族的恩怨血仇。每一步都有千万斤重,又如何追得上两袖清风的舒墨?
顾清狂从喉口滚出几声笑,却像极了呜咽,哀者似灭。更深地把舒墨埋进怀里,鼻尖全是她身上的血腥气,他却从中嗅出了苦茶的清香。
是他记忆里,历经两世都不曾磨灭的清香。
“等......什么?”突然有人喃喃道,声音低微,却切切实实。“追,啊。”
顾清狂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往怀中看,却在视线将将触及时合上双眼,全身都在颤抖。他还没从方才几近没顶的悲恸中回过神,此时不禁又惊又惧,仿佛那个杀伐果断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然后有人在他怀中动了动,虚弱地叫:“小少爷.......”
这句话如千钧雷霆般在顾清狂耳边轰然炸响,他连忙松开怀抱,一低头,就与舒墨四目相对。她仍然是那个病弱消瘦的人,一双眼睛却如往昔般铅尘不染,映出世间黑白。
舒墨极力扯出一个笑,嘴里轻声道:“别怕,我在。”
我在。
顾清狂眼眶一热,差点又落下泪来。他紧紧把舒墨揉在怀里,仿佛要将她糅进骨血,再不分离。
“阿尹,我以为......”他道,一开口却是不成声的呜咽。舒墨被他勒得疼了,却一声不吭,任由他滚烫的泪水滴落颈窝,心里也跟着一阵一阵的酸。
“我在,我在。”她在他耳边一遍遍说,气若游丝却无比坚定。她一面安抚顾清狂,一面感到心里有什么在一点点破土而出。
顾清狂在她的语声中缓缓平复,总算收拾起七零八落的心情,咳嗽一声,又变回了那个冷面侯爷。
“你醒来就好。”他助舒墨躺平,替她掖好被角,“我这就去拿药来,你且等上片刻。”
舒墨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再次浮上几分疑惑。
她的意识几个时辰前便从那个雨夜中回了来,却囿于桎梏无法操纵身体。直到方才一口淤血喷出,这才疏通了经络。此前,失火前得知的讯息已被她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计划也考虑了几个,却总觉得难以实行。
“玉玺在宗祠之中,长公主曾言,非国事变更不会轻易请出。”
这便是她那细作留下的话,大致透露了一个突破点——国事变更。
可如今大梁尚且太平,外寇臣服。要想就“国事”下手,只有走内患一条路。
而所谓内患,无外乎一件事:谋反。
眼下看来,大梁朝中军权在握,有能力危及朝廷的将军确有几位。可无论是谁,在手握塞北、淮中二路驻军,同时兼任御林军督领的淮北侯面前,无不相形见绌。若顾清狂愿意相助,则大梁内部定势如破竹,一路通畅;若他捍卫天子,则无论何人反叛,都只有死路一条。
可上辈子顾清狂为大梁战至最后一口气,目前来看又与长公主交好。单凭一个有移情之嫌的侍妾,又怎么可能说服他举起反旗?
舒墨长出一口气,心里暗下决心:
等她身子大好了,再去买多几本坊间册子,学一学那些“以色侍人”的狐媚子们,都是怎么靠一张脸祸国殃民的罢。
舒墨想到兴起,不由又叹了口气,嘴里嘟囔了句“当真是色令智昏啊”。
结果房门吱呀一声,恰好开了。顾清狂端着药立在那里,问:
“你刚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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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舒墨小朋友依旧在不务正业呢!
舒墨:侯爷,待我学成归来,你扶我当正室可好?
顾清狂:......
解释一下:
1. 这个时候舒墨开始对顾清狂“有意识”的动心了,但没到自己能察觉的地步。二人因为自幼相识所以比常人亲密很多,再加上舒墨刚做完那样一个梦,所以整个人就软了很多。再加上她始终认为顾清狂喜欢她是因为那个莫须有的“未婚妻”,所以就......
2. 关于那个“你要是敢死,我就娶杜雨,忘了舒墨”的意义。其实是因为顾清狂知道舒墨找他结婚是有目的的,也知道以“舒墨”这个真身娶她一定对舒墨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他其实就是发狠+怕了,想着如果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个婢女为大夫人,那舒墨一定会不乐意,她的某个重要计划一定完不成了,所以才这么说的。(但其实没有意义啊,“杜雨”要他娶舒墨纯粹只是为了绝后顾之忧,不让舒家有派她去和亲的机会。因为舒家不太看重血统的纯粹性,他们认为只要血统够高贵就行,然后胡人世子又相当于下一任一国之君,所以如果宫里找不到合适人选,舒家又怕舒墨在江湖上浪给他们找事,就干脆会把她嫁给拓跋苍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