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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转眼到了盛夏时节,夜里虫声嘈杂,扰人清梦。如轩蹑手蹑脚走过来,听到久儿的呓语。小女孩熟睡着,夜风吹开了半掩的窗。她走去轻轻关上。躺下后,心事重重。
连着许多日子,入夜后,如轩先是与乳母一同哄久儿睡着,自己装睡,过了半个时辰又拿着玉埙偷偷出来躲进姬如轾那屋。
可是玉埙里一直未有声音传出。
充满压抑与绝望的梦境在慢慢褪去,这也许意味着那人的情况在好转。
今夜如轩像往常那样,轻轻吹了一曲,是自己琢磨出的调子。她脑海里回忆着早晨与久儿上街玩耍时的情景,只想让乐声的跌宕如同自己的步伐一样欢快,旋过街角,绕过行人,在水洼里踩出朵朵涟漪,蹚过一地阳光,将脚印牵到树荫下。
有眉目慈祥的羌人在小巷口贩卖骨制饰品,赠了她们各一串手链。久儿的笑声回荡在土墙之间,渐渐与埙声交融……
曲罢,意犹未尽。如轩不知道她心里这点明媚是否能倾洒过去……她想大概自己也是太闲了,才会想这些事情。
蓦地,一股难以描述的奇异感袭来。宛如有人在耳边吹了口气,惊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难以置信地看着玉埙,如轩熟悉这感觉,这是一种回应,证明有人听见了乐声。
那么,会是那个男孩吗?他是刚从睡梦中转醒,忽而听闻尾音?
如轩连忙续吹,却因激动而气息不稳,断断续续不成一曲。放下埙,也不再有方才那种感觉……
她抱膝发呆,心里莫名感到空落落的。许久才想起该回屋歇息了。
拉开门时,乳母的身影出现在对面廊上。她像是刚从后院走来,想去看看女孩们睡得可好。
如轩见她在自己房前停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完全能想象出乳母发现自己不在后的惊恐叫声……
幸而乳母并没有进去,也没隔窗窥视。她踯躅很久,似乎心事重重。最后终于决定离开。
如轩有些疑惑,于是跑回去后又往外偷看。
乳母去了姬如轾屋子东面的那一间,那是莫为的住房,此时里面还亮着灯。她在门前犹豫,几次伸手欲敲门,却又收回,久久没能下定决心,直到屋里熄了灯。
她只好离开,走到院中又突然站定,回眸去望身后那间已然昏暗的屋子。
如轩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院里人身披月华,仿佛一尊月白雕像。时间久到如轩扶着门都觉得累。乳母的身影好似定格在了画卷里,只有喧闹的虫鸣和落叶才能证明画中的世界存在时间流动。
她终于回头,悄然离开,背影落寞。
今夜怪事真多。如轩暗忖。她伴着方才这些回忆渐渐入梦,隐约听见不知何处流水潺潺。
狼山自入夏以来,空气就十分潮湿,一连下了几场大雨,近几日才转晴。
天幕上苍鹰盘旋,落在姬如轾的眸中,掠起浅浅的波澜。
他在瞭望台上无聊地仰望,脸拉的比驴脸还长,身姿倒是挺拔。远处山谷里马蹄声与人声交织回响,传至耳畔。姬如轾僵硬很久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抽动一下,冲下面喊:“开门!”
对面瞭望台上的士兵正在喝水,闻言喷了点出来:“不是,你怎么又听见了?”
门口站岗的两位无动于衷,姬如轾没理他们,冲对面喊:“任原不是让我只要听见声音就说开门吗?”
“你小子,看着不服大统领,倒是挺遵守他的命令……还早呢,那帮人在谷里来回拉练,还要一阵子。等见着人影再说,谁叫你耳朵长脑袋顶上了。”士兵伸了个懒腰,又听对面的小子说:“老头子果然是玩我呢。”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禁想知道大统领听见老头子这称呼会作何感想。
苏耐提了桶泔水,晃晃悠悠地经过,朝门口望了一眼。他想起前几天夜里的谈话。姬如轾半夜叫醒他,一开口就惊走了他所有睡意:“我要逃回去,你和我一起走不?你妹妹应该还在寒城,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苏耐用笑容掩饰,却盖不住气息不稳:“这恐怕不容易。”
“是不太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我能保证逃出营地,回寒城的路——”
“我知道。”苏耐打断了他。密林到寒城那一段姬如轾不清楚,但苏耐被抓来时全程清醒,也特别留意了,如果路上没有阻拦,他有十足的把握回去。“但是会有追兵。军队缺人,不会轻易放过逃兵。”
姬如轾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担心什么,就说:“你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帮我打听清楚任原什么时候不在,离开多长时间就行,我跑之前你想好要不要跟着,觉得害怕就算了。要是我倒霉被抓回来,打死也不会说是你帮的忙。”
苏耐最后点头同意。这家伙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再拒绝,怕是得挨一拳。而他心里的挂念也在逼迫他做出选择。
头脑已是十分混乱,他嘱咐姬如轾装几天老实,把任原的视线移走。后者爽快答应。
苏耐彻夜未眠,万分不安。他在天亮之前借着未尽的夜色,在无人处燃起一簇火焰,盘腿坐下,隔着火光窥视着什么。曙光出现的瞬间,火焰连同灰烬都消失不见,仿佛无形的手抹去了一切。苏耐再次抬起头,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最大的恐惧,来源于一无所知,这使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静。
回过神来,他远远看着站岗的那人,心生凉意。
骑兵回营后,姬如轾被换下,溜达到苏耐跟前;“张海他们想不想走?”说着帮苏耐拎起木桶。
“不想”苏耐松了口气,“我问过了。军营有吃有住,离开这里,他们也无处可去。”
意料之中。姬如轾于是压低声音:“他们不会多嘴说出去吧。”
苏耐瞅他一眼,摇头:“你不当他们是朋友,他们已经当你是兄弟。”
“……”
“走之前记得说一声,他们会帮忙。”
“哼。”姬如轾撇嘴,他只是随便那么一问而已,至于这么敏感吗?这人似乎看自己哪都不顺眼。要是真的猜忌张海他们就不会透漏计划了。只不过没想到胆子那么小的几人,还会敢冒险协助他,想想还有点感动……
林群被马颠得快散了架,回来时连说笑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几乎挂在张山身上,半死不活的,看见苏耐迎面走来,勉强冲他笑了笑,姬如轾跟在后面,抬手打了个招呼,惊得他像又活过来了。
“张山,我是不是眼花了?还是老大真在招手?”
张山烦得要死:“闭嘴吧你!别勒我脖子!”他把林群踹到一边,对姬如轾和苏耐腼腆一笑:“你们是不是在商量重要的事,那我俩先回去?”
姬如轾见他们身上都是泥,想必训练得艰辛,别扭半天忽然挤出句:“你们那个……以后小心别受伤。”
张山一愣,“哦,哦好的。”他拉过林群。二人走远了能还听见林群在说:“他是鬼上身了吗?”
苏耐看了眼姬如轾,偏头一笑。后者简直摸不着头脑,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我说话难道很奇怪吗?
“任统领下次离营时,应是深秋。”
姬如轾还在琢磨,闻言顿时警惕起来,下意识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但是苏耐突然十分慌乱,逃似得快步离开了。他四下里瞧了瞧,也没发现有人偷听,鬼晓得这家伙什么情况。
秋天就秋天呗,大不了多等等。
张海原本兴冲冲地打算去找姬如轾,告诉他明年营里会进几匹良马,任统领很欣赏他,到时候就将他调来骑兵。待看到他背影时,蓦地想起这小子明年恐怕就不在这儿了,脚步顿时停下。
他多少也猜出一些,姬如轾的身份绝不可能是乞丐奴隶之类的,大约是贵族。因而觉得出逃大概也没什么,他被塞进军营恐怕也就是个玩笑罢了。
如果真是如此,张海痛恨贵族便也有例外了。他打心眼里觉得这小子不错,就是面上可能看不出来像个好人罢了……
他望见姬如轾登上演武场,对着石壁上巨大的玄武图腾发呆,这时候倒像个小孩了。
张海温和一笑,转身离开。
这夜,有股凉风吹进了寒城向东三十里的荒山之中,极速穿梭于林间,宛如一条毒蛇吐着信子寻找猎物的行踪。
一个销声匿迹七年的人,如同被追捕的野兽般发疯逃窜,最终精疲力竭,被强大的力量死死按了在地上。
夜色浓重如覆墨,深林阴森可怖。一通挣扎天旋地转,举目不见人影,他仿佛是被鬼怪扼住了脖颈,接近窒息。只听到不知何处传来阴沉沉的话语,古怪地不似人声。
那声音在逼问:“你被谁所保护?又或是因谁而受禁锢?”
“说出来,我可以保你不死。”
蓬头垢面的逃亡者咬牙道:“他……对我们父女有恩……”
良久,声音不再传出,林间彻底没了动静。
几个平民打扮的人正摸索着前进,侧身经过崖边时,依稀能望见山下村落里的数点火光。领头一人道:“申由那老贼的人已经摸到这里来了,我们得尽快找到端木将军!”
众人寻着痕迹到达端木毅最后停留之处,线索忽然断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正如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既然被追捕,当初为什么不索性逃出北荒,为什么他就在寒城附近,却能藏匿七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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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条懒青虫,懒青虫,懒青虫~~~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