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死了自己

　　冯真醒来的时候，身旁躺着的便是周琛，面对着面，一时间以为是在做那场青春年少的梦。
　　他刚和周琛搬到一起住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便是和这样一张脸面对面。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被上天眷顾的，周琛无疑是其中之一，这张脸有着东方男人的好皮肤，又有着外国人深邃的五官，天生微窝的眼睛，使他这张高冷的脸增加了几分抑郁的气质。
　　闭上眼睛的周琛又是看不出这些气质的，他的眼睛毛长而不翘，扑在下眼睑，倒是叫这张脸多了几分孩子的静谧。
　　那时候冯真还不知道这样皮囊下是一个什么样的灵魂，便会觉得将来周琛的妻子一定很幸运，可以看着这样一张脸醒来。
　　人的皮囊大概是这世间最神奇的东西，可以遮盖任何心灵的美与不美，所谓相由心生，也不过是事到临头的感叹罢了，当大脑有这个想法，冯真便知道没有在做梦。
　　他有些宿醉的头疼，洗了澡之后才稍微好一些，此时早上9点，床上的另一人才刚刚醒来，笑着与他说了早。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两人坐在楼下吃早餐时候的第一句话。
　　“小琳前几天过来，我来看看她。”
　　难怪高医生这段时间比较忙，冯真便问了情况怎么样。
　　“比之前状况好，很配合治疗。”周琛将蛋白放冯真碗里，取了蛋黄回来，“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天。”
　　“一起回去？”
　　“我这边可能比较晚。”虽然没什么事儿，不过这样拒绝的口气还是相当明显的。
　　不过，周老板向来听出来也可以没这种自觉，“没关系，我等你。”见冯真没有拒绝，便问要不要去拿些小吃，这家有不少广州小吃很是不错。
　　冯真摇摇头，“我早上吃得不多。”
　　“你好像一天吃的都不太多，是不是肠胃不太好？”
　　“体检上没什么。”
　　“牛奶呢，要加一些么？”
　　“谢谢，不用了。”冯真看了看时间，与他道慢慢吃，便起身要离开，周琛笑着说一起吧，待会儿要去诊所，正好一起出去。
　　“我不去那边。”
　　那去哪儿？一会儿到门口看到那人就已经知道。
　　褚选今日穿得煞是招人，上身卫衣，下身运动裤，踩着双篮球鞋，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大学生，偏偏这人看到冯真时候，脸上便是笑容一片，“很准时啊。”说话时便是看向周琛，还问了早。
　　“你们认识？”
　　“海蓝股东，有过接触。”
　　这两男人礼貌握手，问好，倒也没什么，至少冯真看着是这样的。
　　他们买了东西后便直接去了海蓝总部，贷哥问了问回去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见人家一脸如同也就没问什么，“买什么了，两个人过去？”
　　“嫂子的丝巾。”冯真取出的是Gucci的经典款。
　　周琛那边刚好出来，过来打招呼，看着冯真的Gucci丝巾，便是逗趣，“阿真对丝巾还真是情有独钟。”
　　他这话很是熟稔，叫贷哥侧目，“两位很熟？”
　　“之前治疗的孩子Joe，是他家的侄儿。”
　　那也过度熟了些，几个人聊了会儿，周琛看看时间，便问冯真是要现在走还是和高医生聊聊再走？
　　这个问题是个闭环，冯真选择了前者。
　　贷哥只觉得冯真自从周琛出现后，整个人有微妙的变化，到底也没深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朋友的存在更多是为了某个时刻成为一个支点，而不是全部。

　　冯真本来就没什么事儿，夏唯又打电话说要去她阿姨那边一趟，所以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和贷哥、褚选告别，与周琛一起回去了。
　　“你和陈医生认识？”冯真最近唯一送出去的丝巾，也就是陈雅茹，今年回来还要请人吃个饭，一直没空出时间。
　　“我与她最近见面不是很多。”这个几分混血的青年面色自然而又优雅，“怎么了？”
　　冯真心中微妙，想着回去要请陈雅茹吃个饭，有的问题当问要多问一下。
　　“你现在还能开车么？”周琛的问题打断了他的思路，“我们见面也有一年多了，都没有见过你开车。”
　　“要不让我试试？”
　　“等到家里的，这边路上车多，你开着不安全。”
　　“那就是你这个老师的问题了。”
　　青年这样说话，眼睛是带笑的，自然得叫周琛只觉得心中一暖，“随时提供回炉重造。”
　　“不过我离买车还有很长一段，这段时间准备先把房子装修一下。”江宁那个房子是父母留给自己的一个希望，是见证他好好活着的一个方式。
　　“准备什么风格？”
　　“还没想好，我对这些没什么经验。”
　　“这是要全部外包？”
　　冯真是有这个打算，“也省心。”
　　“我这边也有朋友做这行，有小户型装潢这一块，价格也还算公道。”
　　“你的公道可一般不是我付得起价格的。”冯真对家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便是简约舒适，有些自然气息，“我有客户做这行，价格还不错，四月份清闲了，准备谈谈。”
　　四月啊，周琛想，有一件事情是要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个青年还记不记得。

　　清明时候，小雨淅淅沥沥，从南京到连市，天连成一片的灰。
　　冯真回家祭拜完父母，道完自己诸事安好，便如约和周琛一同去祭拜老爷子。
　　他们一路开车回去，很自觉地避开曾经两人一起来这里的那几次，倒是关于这几年的事情聊了不少。
　　“巷子的话还是很多。”
　　“你的朋友待你都极好。”
　　“他们也愿意如此对你，不是么？”
　　“我确实感谢。”不管是林逍对自己、对父母的帮助，楚源对自己的尊尊教导，还是陈雅茹，五叔、沈姨如长辈般的关心与引导，其实大都是看在周琛的面子上。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免费帮你什么，尤其是无关的人，所以，他也是感谢周琛的，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更不理解这个人在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周琛坦言，看着那一上一下的雨刷，“在英国时候，我就一直想着工作吧，谈恋爱，然后把你忘了，毕竟林家承担了所有你的医疗费，也给了你父母很多钱，按道理钱到位了，愧疚的心会少点，年轻的感情也不会太长久，我也会慢慢把你忘掉。”
　　前方红灯停，车慢慢停下，冯真拉下了车窗透气，湿冷的空气一下嗅到身体里，大脑稍微轻松了一些，“有烟么？”
　　“我戒了。”他取了个口香糖，笑着，“戒烟必备，值得拥有。”
　　冯真没有拒绝，烟瘾上来总是需要一些东西缓解一下，椅背已经被周琛调低一些，他便顺着躺下来，看着雨刷一下一下擦干净车窗上的雨水，一切朦朦胧胧。
　　这是他曾经昏迷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理疗时候。”冯真有些疲惫，“那时候老想着以后可能站不起来。”
　　理疗的痛苦就像是一个人走在无尽的山洞里，不知道一切努力有没有回报，却又因为已经忍受那么多疼痛而不能放弃，慢慢地对疼痛麻木，却还是看不到什么效果，心便慢慢变得绝望起来，这个时候，抽烟，喝酒，无疑是最好的方式，冯真没有选择喝酒，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发现。
　　“我会把你治好的。”周琛如此坚定，“这样的阴雨天，会腿疼么？”
　　“还好，五叔那里拿了泡澡的药。”
　　“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好用。”
　　冯真已经掐了烟，侧着身子面对车窗，没有回答周琛絮絮的话，身上盖上小毯子时候，便顺势睡着了。

　　到南京这边的墓地，已经是下午4点多，周琳也在，整个人比年前治疗时候长了些肉，气色也好很多。
　　周琛使了个颜色，两个保卫便是让着周琳出来。
　　她还记得冯真，便熟悉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算上现在已经快5年，“好久不见。”
　　她一路上都是牵着Joe的手，跟在这两人后面，絮絮地说着话，冯真便和周琛错开一些位置走着，不时回头看看这对母子，有时候对视一眼，那也就对视一下吧。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转弯的时候，周琳问着。
　　这两人一下有些尬，冯真先开的口，“我们很早就断了。”
　　周琳低头，手放Joe的肩膀，好像是忘了冯真为什么如此回答，待到一片松柏树的时候，突然道，“那真是遗憾。”
　　冯真笑笑，这个姑娘还真是在努力地做训练。

　　这里的墓已经有人来过，花花草草，老爷子最爱的西风烈都是几瓶摆好。如今老爷子与夫人葬在一起，和那些老朋友们靠得近，也是圆了心愿。
　　人这一生，来去无悔，不欠他人，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冯真放好从上海那家老店带过来的老烟斗，点上老烟叶。
　　冯真跪下，看着那相片上的人，想到自己的父母，心中煞是悲凉，认真四拜，轻声道，“我回来了，外公。”
　　周琛只觉得心中一热，心中默念着，“外公，他回来了。”不是我用了什么手段之类的，是他自己回来的，外公，这一次我没有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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