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明月

　　“幸妃的娘家无根无基，幸妃性格执拗殃及宁王也过了十六年外放冷宫的生涯，大家都以为他注定与储君无缘。可年幼登基时的遭遇令父皇对外戚势大极为反感，华太后在父皇亲政之后信守诺言不涉朝局，这才相安无事。”信王说道，“在父皇的心中，无忧宫势弱算不上宁王的软肋。”
　　“可是他们母子疏离父皇，老六也一直远离朝堂，父皇怎么可能对他青睐有加？”泰王依然不敢相信。
　　“前朝经历武帝中兴，攘夷拓土国威远扬。父皇文治被世人称道，武功却稍显薄弱。宁王近来几桩可大可小的孟浪事父皇都未加责罚，自然是因为缺什么就喜什么。”信王略一沉吟后继续说道，“还有一丝久远的情结更令父皇对宁王另眼看待。”
　　“二哥指的是老六峨门的身份吗？”泰王应道。
　　“不错。此事母妃曾经详细讲过。”信王轻叹道，“先帝一代雄主，却因那个女子落得晚景凄凉；蓝皇后故去十多年，父皇依旧初心不改空缺后位；直到如今宁王出人意料的深得圣心，峨门二字始终贯穿其中。承泽，此中深意你我要细细体会。”
　　“宁王主动靠近太子时我就纳闷，他若真想求一份荣华富贵，投奔二哥才是明智之举。”泰王恍然说道，“如今看来，这个老六从一开始就另有打算。”
　　“可怜我们的太子殿下，自以为有父皇指引，兄弟扶持。”信王冷笑说道。
　　泰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阵黯淡。

　　中秋月圆，宁王府异常热闹。
　　穆安生私下里不拘小节，亲随们也都开怀畅饮。酒至半酣，武锵大声说道，“有酒无乐总是缺憾。殿下这府里没有乐师舞姬。秦闯，挑你拿手的给殿下助助兴！”
　　秦闯一抹嘴角，豁然起身，“殿下即将前往雍州，属下献丑，为殿下壮行！”
　　穆安生大笑鼓掌，众人齐声叫好。
　　胡笳十八拍是边塞地域的惯见曲子，曲风舞技皆简易粗犷。秦闯身形高大却异常灵活，众人用筷子打着节拍，清脆的敲击声合着秦闯苍劲豪迈的舞姿，仿佛一阵大漠驼铃在耳边响起。西境夜色凉如水，醉看牵牛织女星。
　　欢闹至深夜，主客举杯饮尽残酒，而后尽兴散去。
　　“有话对我说？”穆安生眯着惺忪的睡眼晃晃酒壶。
　　“殿下近几日官务繁忙。属下有一事，一直没有机会。。。”周卯吞吞吐吐的说道。
　　“现下没有旁人，你不必客套，有话直说。”穆安生打了个酒嗝。
　　“那日木桥河边，我等忧虑殿下安危，动手强攻了公主别院。虽然伤的是信王的人手，可毕竟损了公主的颜面。”周卯垂首说道，“殿下所谋之事困难重重，含山公主若因为那日的莽撞行为心生不满，那就是大大的不妥。于是属下自作主张，前去别院负荆请罪。”
　　“什么？”穆安生惊讶说道，“当时你还埋怨我孤身陷阵。含山公主寡居多年性情孤僻，你怎么如此大胆。。。她没有为难你吧？”
　　“洒脱如殿下都这样看待公主，更何况凡夫俗子。”周卯急切说道，“公主之志如霁月高峰，世间须眉又有几人可以比肩。”
　　“看这情形，含山公主还算客气。”穆安生略微放松，忽又皱眉说道，“公主的志向？我都看不清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公主颇为看重属下，便多说了几句。”周卯表情尴尬。
　　穆安生酒意渐渐散去，联想起前几日卫央的暗示，恢复清明的眼睛盯着周卯细细琢磨起来。
　　被瞧的心底发毛，周卯略显羞愧，“殿下想说什么啊？”
　　“我在等你说。”穆安生语气带着不悦。
　　“这是属下的一个机缘。”周卯一咬牙，躬身说道。
　　“周卯！宁王府才是你的机缘。”穆安生抬高话音，“我力排众议让你管理陈仓金矿，如今诸项事宜步入正轨，兄弟们都认可了你的能力。我还准备让你留守应天，辅助老师居中调度一应事务。。。”
　　“殿下的信任，周卯岂会不知。”周卯伏在地上，大声说道。
　　“可是你贪图一时捷径，竟然去攀附含山公主。她是长姐我不便多言，坊间风评我也无需转述。”穆安生强忍怒气，“你的哥哥周寅战死沙场，你的家人也惨死于戎凉屠刀。周卯，国仇家恨悬于头顶，面首二字不该是你的前程啊。”
　　“麓院需要有殿下的心腹穿插其中，周卯绝不会辜负殿下的知遇之恩。”周卯伏在原地，一动不动。
　　穆安生一声叹息，拂袖离去。

　　佩文风风火火的走过庭廊，途径鸽舍时忽然听到一阵响动，小脸瞬间写满喜悦，小碎步跑上前抱出信鸽。
　　“郡主，常山来信啦。”佩文欢天喜地的递上信筒。
　　“父亲母亲皆好，容湘嫂嫂也很好，下个月咱们战家就要添丁增口了。”战明月抬眼瞧瞧一旁坐姿随意的战无殇，“你也要当上叔叔啦。”
　　“我这当叔叔的回不去，可心意还是要到。给小侄儿的礼物只有托你转交了。”战无殇说道。
　　“侄儿？你怎么如此肯定。大哥可是喜欢女儿的。”继续往下看，战明月满脸的欣喜忽然黯淡，“这个时节还要出趟远门。。。”
　　“幽州大营不是交给晋桓将军代为管制了吗，大哥为何不休养至嫂嫂平安生产以后呢。”战无殇关心的问道。
　　“纸短情长无法细讲，信上只说大哥的归期与我相差无几。”战明月将信纸交与战无殇，“这段时日，府里被佩文打点的井井有条，与以前的冷清相比也多了不少鲜活气儿。”
　　“你要把自己的贴身侍女留在这里？”战无殇咧嘴笑道，“不怕我这个浪荡公子欺负她？”
　　“佩文随我走南闯北，拳脚功夫可是得了我几分真传！”战明月杏目圆睁，“妹妹索性就把话说明白。留佩文在府里，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代我看管你！”
　　佩文低眉浅笑，没有出声。
　　“我堂堂战家男儿。。。”战无殇强鼓勇气没撑过三秒便瘪了下去，“都怪父亲上梁不正夫纲不振，如今战家的女侍都要登天了。”
　　“这句记下了，还有什么需要妹妹转述的，一并说了吧。”战明月英姿飒爽的端起茶杯。
　　“这一路孤男寡女，你把佩文支开，只怕还有别的算计吧。”战无殇忿忿不平。
　　“咳咳。。。”战明月差点呛到，英姿崩坏只剩两抹红晕，“哥哥怎能如此取笑妹妹，我与宁王殿下。。。只是半道顺路，过了青州他便要往西赴雍州，我继续往北回燕州。再说他手下一众随从，孤男寡女一词儿，哥哥万不可张口就来呀。”
　　佩文捂嘴又笑，依然默不出声。

　　“殿下不和我们一起走？”武锵不解的问道。
　　“江湖传闻，宁王出入从来不带侍卫，怎能坏了名头。”穆安生义正言辞的说道，“你们先行一步，途径峨山也好完成老师嘱托的任务。我几日后轻装简行反而便利自在。”
　　“殿下说的有理。”武锵恍然大悟。
　　众人散去准备行程，只剩周卯垂手站在一旁。
　　“那天我话说的重了些。你毕竟不是峨门中人，选择什么样的路当然由你自己决定。”穆安生皱眉说道，“不过吴悠和你是同乡旧识，你也曾说过对她少年倾心却只恨无缘。听秦闯他们提起，如今吴姑娘对你颇有好感，难道你真的舍得吗？”
　　“吴家在陈仓曾是数一数二的高门阔户，而我只是家有半亩薄田的穷小子，云泥之别不敢奢望。兄长用军饷供我读书，乡试及第秀才以后我曾试探吴家口风，结果仍是自取屈辱。”周卯苦笑说道，“焉知山下的那段日子，吴悠对我确实亲近。不过究其原因，一来相比其他人她与我本就熟识，二来则是天涯沦落人的相互温存吧。”
　　与这时代的大部分人不同，穆安生对‘吃软饭’这一行业的接受度要高出许多。穆安生只是为周卯放弃更加光明坦荡的前程感到惋惜。然而每个人的境遇各不相同，自己身为皇子又得恩师扶持，春风得意时过多指责落魄者不甘平凡的心，总显得虚伪。
　　穆安生不再多言。

　　秋意渐浓，官道两旁的枫树泛着金黄。
　　辞别亲友，穆安生一骑出城。
　　应天城北，九里亭下，一袭白影遥遥相候。
　　“让郡主久等，安生请罪。”穆安生恭敬的话语中透着欢喜。
　　“无妨，下次换安生等我。”战明月翻身上马，飒爽轻盈。
　　“南风相送，伊人相伴。”穆安生喜不自禁。
　　“此去千里风光，宁王殿下不要全顾着赶路。”战明月明媚一笑，轻扬马鞭绝尘而去。
　　穆安生紧随其后，身后的应天城消失在日落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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