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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于是那晚,姜妍辗转难眠。
她看了一眼身后正和衣抱剑,半躺在塌上闭眼小憩的男子,然后畏手畏脚,小心翼翼地开门出去准备溜溜弯。
有道是月明风清的夜晚,良辰美景不可多得。
然而,她前手刚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吱呀”一声,床上的人就动了几动。
刚阖上不久的眼睛又挣了开来,姜白斜着眼睛定定地看向她。姜妍一怔,身形微僵,瞥过头来,笑得一脸天真无害,“上茅房,要一道?”
她诚挚地邀请着那塌上谪仙,结果某人头一转,翻了个身,不做理会。
姜妍撇撇嘴,心下一阵腹诽:可把你能耐的,稀罕死。
跨门而出,夜间朗朗清风迎面袭来,吹散了平身一股燥意,她抬眼,下一刻却突然顿住不语。
台阶前,那少年正倚着朱红色门柱浅眠,呼吸平稳且淡,双手抱剑,白净的脸上稚气未脱。她忽而想起白日里那个下跪磕头的少年,看那模样甚至比周沅还要小上几岁,瘦骨嶙峋,全身黝黑,可端端正正磕头跪拜的样子却是那般稳重而深沉。
姜妍缓和了眉间的警惕,忽然随着他坐在那台阶上,仰头看起了明月。
又过了半晌,“咣当”一声。
寂静的小院里,响声突兀,瞬间传至满院。周晋林睡在前院,他听得见,却不做声,烛光掩映下,他眯了眯眼,看着窗外的一片黑暗,又翻了个身,浑然只觉得这女人真的很能闹。
不怪姜妍,那个打翻了青铜盆的少女可是与她无关。皎洁月色下,那女孩正惶然下跪,声音颤抖不已,“大人请恕罪,云芝冒犯了。”
她身形娇小,乌黑的长发绾成双髻,几缕青丝垂在耳鬓,简洁宽大的粗布粉衫穿在她身上,有些有趣。一看便是还未及笄的年纪,双颊晕红,却是眉目如画。
姜妍拂手,同她笑笑,尽是安抚的神色。身旁的少年已经醒了过来,抱剑正挡在她跟前,然后一双眼睛凶狠狠地盯住隔着一个廊道的少女。
护犊子。
谢云芝看着少年的第一眼,眉目含笑。明明是长得眉清目秀的翩翩公子,可装起老虎来的样子却不由地有些滑稽。她胆子稍稍大了一点,看懂了姜妍的手势后,轻轻起身。
姜妍往身后屋内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竟然安静得恍如一潭死水。她弯了弯眉眼,食指立在嘴边,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另一边,所有人意会,点点头。
她以为屋内人睡得沉,几日的奔波疲惫,惶然是周晋林都不想理会,更何况是那个人,护她一路,佑她性命无忧。跳悬崖,再寻出路,几天以来从未合过眼,哪怕她再冷情,此刻也想他能够安稳一晚。
可殊不知,在那声不轻不重的声音响来之时,姜白便早已持剑而立,随时都可破门而出,只是那一瞬间,他透过洒落在地面上银色的光看去的是那个跪在回廊处的少女,身形浅浅,却和内心深处里的一个身影慢慢融合。
那样一个白雪皑皑的晚上,也是一轮明月高悬天幕,广阔无边,四下无云。终年积雪的雪山山顶,也是那样一个女子垂发跪在厚雪上,双目猩红,嘴角带血,面前是一匹鲜血淋淋的狼身。
而在她周围,狼群四起,围着她,绕着圈,却终究不敢上前一步。那一刻,死寂了许多年的心第一次有了鲜明的颤动,狂跳不已。
他忽然捂住自己心脏那一块儿,脑海里深处闪现的一幕幕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好像有些什么就要从那里破土而出,他抵挡不住,也无处可逃。
姜白倚着窗,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前的白衣,良久才渐渐平息,他抬眸,看着逐渐走远的那人的身影,肆意而动的心终于被缓缓定住,他转身,回了塌上闭目养神。
而姜妍唤了两人走远了些,一同在石桌旁坐了下来。谢云芝起初有些不太敢坐,白天她躲在帘子后看到这人的时候,眼神发愣,她只觉的天底下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姐姐,不是倾国倾城的美艳,而是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一股子傲然和不羁,那是普天之下,唯她掌控的恣意。
然后她就见到自家兄长像座上之人行礼,诚然高傲如她兄长,此刻也作低姿态。她自小饱读诗书,看尽各类八面玲珑之人,再不济,她那刻也该是明了这座上女子定是贵人。
谢云芝小心翼翼地模样,看得姜妍又是一阵好笑,“你们兄妹俩真有趣。”
谢云芝一顿,更加不敢坐。
姜妍横手一挥,将人拉坐下来,“我先前喝了你的陪嫁酒,以后你嫁人时一定要同我说,到时我再补送一份大礼还予你。”
还未及笄的姑娘家突然被提及婚配嫁娶之时,一时有些羞赧,红着脸一个字也是说不出来。
她秉着兄长的吩咐,原本拿着盆是想过来问问这贵人可还要不要热水,结果倒好,撞见了台阶上端坐的女子,她一时间惶然只觉得像是高坐在云端上的神忽然坠落了红尘,一惊,便打翻了盆子。
周沅看着这小姑娘一声不吭,吭哧笑她,“长得瘦不拉几,以后嫁不嫁的出去都是个问题,你这么早给她准备嫁妆干嘛?”
谢云芝虽然恼怒,可却也不敢吱声反驳,人分三六九等,这是他兄长告诉他的人世间最为无奈的一件事,若是表面功夫做的不好看,那稍有不济就是灭门之灾。于是她低着头,更加不敢胡乱言语。
姜妍看着垂头的小姑娘,反手就是拍了周沅一脑门,“怎么说话呢,学得跟你小叔父一个样。”
周沅揉揉头,颇有些怨念地看了一眼姜妍,然后气从心中来,却无处可撒,于是转过头又瞪了一眼这小姑娘。
嘴里还叨叨有词:“本来就是,谁会喜欢她。”
“是你个头,再说这种话,以后你就娶她!”姜妍又拍了他一下,如水的月光,印在她身上,围了一圈银色的光辉。
谢云芝抖动着肩膀,泣不成声。最后一句话可真是伤人,再看看自己狼狈的身影,与身旁之人更是远不能比,遥不相及。
抽抽噎噎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姜妍瞪了一眼身旁的小子,眼神示意:你闯大祸了吧。
周沅也是一怔,可是他才不要去安慰这丑不拉几的小丫头,于是乎,昂头一甩,背对姜妍,一声不吭。
还有脸了?姜妍有些好笑,背手挑眉,对着身前赌气的背影,振振有词道:“把女孩子弄哭的男孩子都不会长成一个大丈夫,我明儿就跟你小叔父说你今晚的恶行!看他揍不揍你!”
周沅一惊,不禁想起他小叔父那冰冷的勾月戟,顿时背后一阵发凉,忽而又想起自己已经立誓,势必要长成可以像小叔父那样顶天立地的周家儿郎。
于是他不情不愿的扭头,僵着身子递过去一张洁白无瑕的手帕,“别哭了,大不了我以后给你找个好人家,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尽管报我的名字就好!”
大言不惭的样子,姜妍忍不住笑出声,应和道:“是是是,以后我们小周沅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尽管找他,若是没用,你就找我,看我怎么收拾他!”说着还顺带踢了一脚周沅的小屁股。
那夜月色平静,动辄如水,姜妍小心嘱咐了谢云芝几句话以及捎给她一封信,她有预感,这个不露声色,心思缜密的小姑娘以后定会锦衣着身,凤冠霞帔,是为大贵。
而周沅也不知,这一晚会有人一语成谶,从此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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