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火车掠过铁轨的声音，透过迷蒙的意识，规律地传入耳中。

　　开颜揉了揉眼睛，神志还有些飘忽，不知身在何处。昨晚勉强撑到半夜，终是迷迷糊糊地睡去。

　　耳边传来轻笑声。

　　掌下暖暖软软。

　　开颜瞬间睁开眼。

　　然后，发现自己侧趴着，头枕在某人的大腿上……

　　开颜全身僵直，秒内清醒。慢慢直起身，慢慢转脸看。

　　对面座位上的两个人还在睡，过道里矮矮蹲靠着的人们也还没有苏醒。

　　右侧，某人半靠在桌面，坦然地迎着开颜的视线与她对视。一张脸，在晨光中，笑意盎然。

　　昨晚，不是左林靠着自己睡的吗？

　　什么时候，自己反倒睡到人家大腿上去了？

　　浅浅的粉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在开颜白皙的脸庞。

　　左林看着开颜一脸的尴尬，轻笑出声，活动了下自己的腿，小声问她：“睡好啦？”

　　开颜眼神有些飘，没出声，点了点头。

　　左林看着开颜直直愣愣的表情，笑着把脸凑过来，小声逗她：“你知道自己半醒半睡的时候是怎么揉眼睛的吗？”

　　开颜茫然地看着他，摇头。

　　左林将手贴到自己眼上，然后头左右左右摇，手却一动不动。学完，放下手，自己先轻笑出声：“我还真没有看过有谁这样揉眼睛的，哈哈哈，看起来真像猫咪啊……”

　　开颜囧住，完全回想不起自己揉眼睛的动作。不过，被左林这样一逗，她倒多少从刚刚的窘境中解脱出来了。

　　（二）

　　火车一路北上，经过CS抵达WH，下车的人群终于开始多过上车的。

　　拥挤的车厢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

　　守西这才有机会从别的车厢一步一挪地往开颜他们所在的车厢移动。

　　当他穿过人群，一身狼狈地回到左林和开颜身边，占着他座位的那位大婶赖着死活不肯挪位。即使开颜和左林出声说这个座位是守西的，那人也一脸淡漠地坐着不动。

　　周围的人一副看热闹的嘴脸，不动声色地看戏。

　　守西无奈，在拥挤的空间中辛苦地左右腾挪打开背包，从包里翻出车票来对证。

　　那人细看了好几眼，在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中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因为搞得很不愉快，这人离座后也不好意思站在守西他们侧边，灰头土脸地分开人群，离开了三人的视线。

　　行李架已经满了，守西坐下后把行李塞在了座位底下，长长地舒了口气跟左林和开颜说：“就这两个车厢的距离，走过来也去掉半条命。简直是爬山涉水、翻山越岭啊……”

　　开颜起身，从挂在窗边的一个小袋子里翻出一瓶果汁递给守西，笑：“喏，奖励你。多不容易啊，总算回归队伍了。”

　　守西扬眉笑，伸手接过，拧开盖来喝。

　　车厢里不再是人挨着人，空气流动起来，周围的气流变得没有那么混浊，开颜终于有闲情逸致从包里掏出一本小说来看。

　　“小猫，你老看这些小说，不觉得无聊？”守西伸出一只手指，顶住开颜看着的书，看了眼花花绿绿的封面，很好奇地问。

　　“不会啊。很有趣。”开颜眼睛粘在书页上，头也不抬地答。周围嘈杂的人声都成了背景音，完全影响不到她。

　　“就不能看一些高大上的东西吗？”左林在桌下踢了踢她。

　　“高大上的名著，你能说得出的那些，我高中之前就看完啦。”好宝宝开颜同学埋头继续看小说，用毫不炫耀的口气纯聊天。

　　守西和左林对视一眼，感觉瞬间被完灭。

　　“你看那么多言情小说，有实战意义吗？”守西喝完果汁，试着跟开颜姑娘探讨小说人生。

　　实战意义？！

　　开颜快速地抬起头来，两眼发亮地转头看左林，一脸的兴致。

　　“你做什么？”左林被看得毛骨悚然，把身体往后靠，试图拉开跟开颜之间的距离。

　　“嘿嘿。”开颜笑得八卦兮兮：“左同学，来，咱们来聊聊你的章卿。”

　　左林有一瞬间的无语。

　　他下意识地认真打量近在眼前的这张笑脸。在那双又圆又亮的清澈眼眸里，他看到的是毫不掩饰的趣味，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明。

　　他又回头看了看守西，见守西也睁大眼好奇地看着自己，败下阵来：“没啥好聊的。就寒假见了两次，然后留了通信地址，答应了互相写信。”

　　守西很不得要领，转头问开颜：“章卿是谁？”

　　开颜贼兮兮笑，倾身靠近守西，做出一副压低声音其实却是音量不小地说：“一个勇敢的姑娘。寒假带着一群同学来左林家表白。酷吧？”

　　“酷！”守西大赞，同时用很羡慕的眼光看着左林：“兄弟，行情看涨啊~”

　　左林狠狠瞪开颜一眼。

　　开颜捂着嘴巴乐。

　　守西羡慕完左林，转脸看开颜，神来一笔，问：“小猫，那你怎么办？！”

　　开颜被这一问惊到，尴尬地噎在那，笑不出来了。

　　左林幸灾乐祸地看着开颜，沉默，袖手旁观。

　　慢了好几拍，开颜回过神来，幽幽答了一句：“关我什么事？”

　　这回，换左林的脸色沉了下来。

　　看吧，天就是这样被聊死的……

　　守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

　　（三）

　　回到XA火车站，是下午一点多。三人打了一部的士从火车站回学校。

　　XA市的出租，在那个时候，是清一色的夏利。绿色的，蓝色的，扁平的车身，单调而统一。的士起步价2.6元，每公里七毛钱的跳表。穿过整个XA市，回到学校，也才二十多块钱。（N年后，当开颜和左林一起回忆起这段时光，第一感叹的是烤羊肉串的便宜，第二就是这坐出租车的划算。）

　　三人在SY学院东门下的车。一人一个背包，又一次并肩穿过长长的梧桐校道。

　　2月的梧桐，经过冬天的风雪，枝头上只残留几片枯叶，欲落未落，在凉风中微微颤动。

　　校道两旁摆放了一排自行车，小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人骑，车座和车架上都落满了灰尘。

　　一些也是刚刚返校的学生，背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行色匆匆。

　　走到半道，遇到了守西的同班同学，班委会的，直接拉守西走了，说是要去筹备奖学金颁奖礼。

　　SY学院是国家部委直属院校，有各种国家津贴。每个学期结束后，学院会根据学生的期末考试成绩，颁发丰厚的奖学金。每个系的奖学金名额不一样，石油石化这种专业的奖学金名额最多，而且金额也稍高一些。

　　守西作为计算机系三班的班长，要协助系里老师整理获奖名单并通知获奖同学做好领奖准备。

　　望着守西和他同学匆匆离去的背影，开颜感叹：“班干部真不容易啊，连宿舍都不让回就被抓壮丁了……”

　　左林仰头，看着一路延伸到远处、纵横交错的光秃树枝，笑：“小猫，如果我领到奖学金，给你送一个礼物吧。你想要什么？”

　　上学期的期末考，左林的成绩不错，按照班系排名，奖学金肯定是有的，唯一不确定的是能拿几等奖而已。

　　“送我礼物？为什么？”

　　“庆祝我领了奖学金呗。”左林笑得云淡风轻，目光远远地看着树枝间隙中映出的灰蒙蒙的天，心里想着的却是刚刚过去的那个2月14。那样一个节日，明明之前是完全没有留意到的，现在回到学校，看到身边这个笑得一脸阳光的女孩，不知怎地，就忽然想到礼物这件事。

　　“你领了奖学金，送我礼物庆祝？哈哈哈，还有这么好的事啊！好啊，好啊，我要吃肯德基！”开颜一想到吃的就心花怒放。

　　开颜他们读大一的这个时间段，肯德基在XA，还是一个很稀罕的品牌，全市也就三四家左右。离SY学院两公里左右的电子广场，正好有一家。仲箐在GZ曾经请开颜吃过一次，让开颜对肯德基的薯条念念不忘。现在听左林说庆祝奖学金可以有礼物，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肯德基薯条。

　　左林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地看着对肯德基一脸憧憬就差留口水的叶姑娘：“就知道吃！能有点别的追求吗？”

　　“叶氏名言，唯美食和帅哥不可辜负！”开颜斜着身子，双手拉着双肩包的肩带，一脸真诚地站在三号宿舍楼与一号宿舍楼的分岔路口，用脆亮的声音回答左林。

　　“哈！”左林被气笑，干脆利落地转身往一号宿舍楼方向走，丢了一个背影给她。

　　“帅哥，等你奖学金哦~”开颜对着他的背影笑着喊了一句。

　　帅哥？她不愿辜负的两者之一？

　　这种隐晦的示好让左林低头轻笑。他没有回头，举起手朝后摆了摆：“好吧，肯德基。”

　　（四）

　　两周以后，左林带着他的奖学金和柏剑书，来三号楼找开颜。

　　三个人，去电子广场，点了一个全家桶，吃撑在座位上。

　　这是左林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以后满大街都是的快餐品牌。

　　很多年后，他仍然能清晰地记得叶开颜笑语晏晏地坐在他面前，双手捧着鸡块，一边吃，一边跟着餐厅里的音乐轻轻哼着歌曲，笑得像只心满意足的猫。

　　人生有很多个第一次，有一些，你会很快忘记；有一些，你会一直记起。关键在于，是谁，跟你经历的这个“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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