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忽已暮

　　整理已接的项目资料和归档已结束的项目资料，是子默的工作。这个工作时间比较自由，又不需要来回走动，况且她学统计的，很适合她。实际上这部分工作是江宸专门从负责项目执行的韩烨那里抽出来的，韩烨虽不明就里，但老板开口了，她也不好拒绝。再说，减轻了自己的工作量，她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还有向梅。子默把她介绍进了工作室。
　　子默重新上学后，向梅也进了一家动画公司，但没做多久就离职了。在家又闲散了三个多月，向爸爸一开始没说什么，当她是社会新人，不适应，可她连着做了两份工作，每份没做多久就辞职，而且那两个公司都是动画公司里很不错的，跟她的专业很对口，问她原因，只说不喜欢。向爸爸觉得她人生态度消极。
　　看到工作室招聘草稿时子默想到了向梅，便随口跟江宸介绍了她，可那时她不确定向梅有没有兴趣。绘图师，跟向梅的专业有出入，想着也是做图画的，应该还好。结果向梅和江宸都觉得可以合作，她这个介绍人算是没白忙活。
　　开业典礼一般在开业第一天举办，可江宸工作室的开业典礼却是在开业一个月后举办的。他的说法是：“我喜欢万事俱备。”
　　除了吴文熙，江宸父母和向梅外，典礼上的人子默一个都不认识，可江宸却在其间悠游自在，好生惬意。即便不认识，从对方的衣着、谈吐中子默也能感觉到都是大人物，名人，像她这种小透明聊胜于无。她在角落里看着场中人热聊正酣，这时门口有些骚动，一群人拥着一个跟江宸年纪相仿的男子进来，场中的人也对此人投去了关注的目光。
　　看到来的是何人后，江宸面露惊喜上前迎道：“秉昊兄！你来了！欢迎欢迎！”
　　“你都把请帖送到我老丈人家了，我能不来吗！”
　　“让兄见笑了。如有不敬，弟我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自罚一杯。”
　　江宸说着干了手里的酒。宋秉昊笑而不语，从旁边侍者的托盘中也拿了一杯，待江宸干完了手里的酒，才道：“看来我也得干了这杯才行啊！”
　　江宸急道：“兄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宋秉昊还是干了手里的酒。周围的群众随即奉上了响亮的掌声。
　　看见人群中的宋孟喜，宋秉昊语带揶揄道：“二叔也在啊！真是难得！”
　　宋孟喜没把他的揶揄当那回事，十几年了，他们叔侄一直都是这样互不待见，也不差今天这一回。今天是江成锡的儿子江宸的工作室开业的日子，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他不打算在此与宋秉昊逞口舌之气。遂道：“承蒙江公子邀请。”说着的同时向江宸行了一个浅浅的俯礼。
　　宋秉昊嗤笑一声，方是也想到了什么，也向江宸浅浅地行了个俯礼，道：“谢请了。”
　　“谢兄赏脸。”江宸也俯礼回谢。
　　那两人碍着今天的场合都在假客气，火药味虽浓，但好在都知道不能引战。当初邀请的时候，并无把握他们都会来，只是本着行规礼节走一遍，没想到他们都来了，意外也惊喜。他自然知道这多半是因为父亲的缘故，身为全国首屈一指的收藏大家江成锡的儿子，他开业谁能不来捧个场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靠的从来都是自己，而不是江成锡儿子这个身份。
　　随着宋秉昊跟江宸的父母打过招呼，人群渐渐散开，再次回到刚才三五一堆各说各的。江宸来到子默身边，随手递给她一杯香槟，问道：“还喝吗？”
　　子默挡了，道：“不喝了，已经喝两杯了。”
　　“这是果酒，多喝点没关系的。”
　　“果酒也会醉人的。我可不想在今天喝醉。”
　　“喝醉了有我，不会让你出丑的。”
　　被看穿了心思，子默尬笑道：“可我不想出丑。”
　　“好吧。”
　　“那些人你都认识吗？”
　　“也有不认识的。比如那边那个侍者。”
　　子默白了他一眼。
　　逗完了子默，江宸正经道：“大部分都认识。”
　　“我看你都认识吧。”
　　“何以见得？”
　　“感觉不像不认识啊！”
　　“哈～”江宸讶异，随即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没说错什么……”
　　“那你笑什么？”
　　江宸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笑的更加大声，子默再问：“还笑！”
　　江宸来到子默身边，吴文熙就一直看着这边。她见过江宸笑，各种各样的笑都见过，但此刻那种没心没肺心无杂念地笑她没见过。自从杨子默醒了，她在江宸身上看到了很多过去不曾见过的东西，这些东西让她强烈地感到自己像个外人，很外很外的人。
　　“心里难受？”
　　是江宸的母亲。吴文熙局促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躲闪地回道：“今天开业，该高兴的。”
　　“不喜欢被抢走，就要学会去争取。躲在一边，是没机会的。”
　　“伯母……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母笑着，没吱声，看的吴文熙坐立不安，好一会儿，才听到江母道：“感情最忌讳畏缩不前，是你的，最后都会变成不是你的。女孩子主动没什么的。”
　　装不下去了。吴文熙叹口气，道：“我们在一起快十年了，相处的一直很不错，我一度以为我们是很合适彼此的，但现在发现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很合得来的工作伙伴，再多也就是个很好的朋友，更多的便没有了。”
　　“我跟宸的父亲曾经也是很合得来的工作伙伴，如今在一起三十多年了。两个人相处，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都不迈的话，那就只能当工作伙伴，或者朋友了。”
　　“那是您跟叔叔彼此都有意，而我们不是……”
　　吴文熙说完看向江宸和子默所在的方向，江母随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她儿子此刻看上去很快乐，跟子默在一起的画面很温馨，任谁看着都像一对恋爱中的男女，可她还是希望他儿子能喜欢除了子默以外的女孩。
　　二十多天前，江宸回家跟父母说他在本市开工作室了。江父还好，毕竟最初是他提醒江宸要想常待在本市就要考虑把工作转回来。江母比较惊讶，快十几年了，江宸都不愿意待在本市，待在家里，现在却愿意了，她晓得可能是因为杨子默。虽然不喜欢这个原因，但儿子能常在本市，她还是高兴的。即便他不住在家里，也比在遥远的伦敦强。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左右不了他的喜欢，却还是一有机会就想介绍别的女孩子给他认识，吴文熙是她最喜欢也觉得机会最大的一个，她担心江宸开业典礼没邀请吴文熙，又或者江宸邀请了，吴文熙因为他撇下她回国另起炉灶而不愿意来，还特意打电话邀请了一番。可经过刚才的谈话，她也知道，吴文熙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让她主动去追求，似乎不大可能。江宸就更指望不上了，他要是能主动，也不用她这般费心撮合了。
　　江父对江母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太过分，他都当做不知情。女儿已经不在了，他不忍心再剥夺老伴做母亲的操劳。再者，他们都是知道分寸的人，最后若是无法改变，她也会接受杨子默的，前提是人家杨子默愿意跟江宸在一起吗？
　　说着今天不想出丑的，结果还是出丑了。子默醉了，可是江宸无法脱身，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需要他接待和处理，只好由向梅送她回家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最后一波人送走了，他才松下来。这一整天，比跟个大型展还累。吴文熙把一杯白开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谢谢。”
　　“累坏了吧。”
　　“嗯。对不起啊，今天实在太忙了，没顾上你。”
　　“接受道歉。”
　　“这次待几天？”
　　“这么快就赶我走啊？”
　　“不……不是……随口问问。”
　　“你想我待几天？”
　　“我想你一直待下去，但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
　　江宸喝得水鼓起了腮帮子，诧异地看着她：“你愿意待下来？真的愿意？”
　　吴文熙忽然间笑起来，切了一声，道：“想得美！我才不要待下来呢！”
　　她刚才真的有股冲动想说愿意，但临了还是改了口。她做不到江母说的主动，也许她跟江宸之间的距离在于她自己吧，她始终是个自尊心强的人，害怕失败，害怕被拒绝。
　　“差点当真了。没劲！”
　　就在江宸埋汰这瞬间，吴文熙心里忽然一松，决定放手。“我们也该分开了，在一起太久了，也该各自试着换种活法。”
　　吴文熙忽然间严肃起来，江宸也不得不跟着正经起来。“文熙，你还在因为我回来而生气吗？”
　　“我有什么权利生你的气，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你是我的朋友。你知道的，我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谢谢你把我看的这样重要。”
　　吴文熙一直不确定江宸是否知道她对他的心思。就在刚刚，他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她是他很重要的朋友的时候，她确定了，他知道。他知道依然说着那样的话，即便不想承认，也无法掩盖她已经被拒绝的事实。他巧妙地回绝了她，给她留了余地，又没有伤及他们的友情，她心里凄笑，为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亦为他伟大的友谊。尽管已经决定放下了，可知道答案的感觉依然很糟糕。
　　“你本来就很重要。我只是想换个环境，仅此而已。”
　　“顺便追个女生。”
　　看着吴文熙调侃的神情，江宸竟有些害羞，支吾着：“嗯……有这个打算。”
　　“江伯母好像不大喜欢你追杨小姐。”
　　“我妈有她的顾虑，我理解。”
　　“理解但不会让步。”
　　江宸看着吴文熙，相视一笑，碰杯道：“对头！”
　　“真任性！好羡慕！”
　　“你也可以任性。谁都可以！”
　　“我不行。我没你那么洒脱。不是谁都可以任性的，你主要是没心没肺！”
　　“哈……我还叫没心没肺啊！我要是没心没肺，这世上真找不着几个有心有肺的了。”
　　“除了没心没肺，脸皮好像还厚了一层。”
　　“我说你今天是专门来损我的吗？”
　　“本来不是的，你这么一说，兴头起来了。
　　……
　　吴文熙在本市待了三天，第三天傍晚的时候离开回伦敦了。江宸送的她，也许是都知道这一别以后将很少再见面，一路上格外地安静。临登机前，吴文熙问江宸“你会想我吗？”
　　江宸回答“会的。那你会想我吗？”吴文熙回道“会的”。两个人的问答，一个出于爱情，一个出于友情，无论是哪个，都给了对方最合适的答案。
　　吴文熙的暗恋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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