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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在这里?
男人着一身戏装,脸上的妆容已经褪去,开始晕染脸颊,有点花了。他挨家挨户的讨着饭,并且掩面而乞讨,生怕开门施善的人都是听他戏的达官显贵。结果,这些茸城的人士很少有认识他的,更是少有人听过他版本的虞姬。他所在的梨园社,都在大火中毁了,死的死,逃的逃,战乱年代谁都不愿回到北平做风光的奴隶了。
走了好远的路,感觉眼前发黑,不知道躺在谁家的院门口。
“醒醒,小五醒醒。”虞姬在梦中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小五”。很多年以前,清朝还没有亡,人们都还是大辫子的时候,小五就出生在一个商人的家庭,这户人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辈份传到小五父亲这一代,伴随着鸦片的毒蚀,家财开始大大削减。而后几年,其父听说大麻之地可开矿,也就随大流而去,可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醒小五,地凉。”有人摇醒小五,没想到来人竟然是K先生。小五惺忪着,看着来人的眼睛,右侧眼角下有一颗淡痣。“这辈子,他该是为人哭的命。”小五记得这是当年家中姆妈嫌弃的泪痣,他握着K先生的手:“天海哥,我总算,总算自由了......”话还未说完,小五再次昏睡。
“1004号,你的判决书下达,本月过后执行死刑。”
这是茸南监狱对于我的判刑,而我到这个时候也丝毫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杀了谁?我不顾一切,试图想通过栏杆,抓住督查的胳膊,“我很想知道,死者是谁?”我苦苦哀求督查,她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犯了五条人命,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把城市下水堵住,是想让我们品尝你罪恶的胜利吗?”女督查向我手上啐了一口,像面对臭虫一般的厌恶。
当女督查说出我的罪行时,牢房中的女人们都倒吸凉气,露出完全不能相信是这个瘦弱的女人干出来的好事。可是这却并没有引来丘尼的震惊,她拿出一串佛珠戴在我的手里,并且口中喃喃道:“愿苦难能驱散,迎接我们的是光明,佛祖可保佑。”她念完,对我笑笑,“这佛珠就送你吧,就算你杀了五条人命,可能也是有原因的。”我摸着佛珠,看着她,低声道:“只有一面之缘,你又凭什么宽恕我呢?”“你的眼睛不会撒谎。”说完,她贴着墙,正在听墙那头的海的声音,一潮接着一潮,此起彼伏,那是自由的声音。
“小丘尼,我必须从这座监狱出去。”
丘尼没有听到我的低语,打起了呼呼,真是心大心宽的女子。夜很深,我开始计划这项不可能的任务。
茸南监狱,是茸城乃至整个民国结构最为复杂,也是逃生机会最小的监狱。很多人在督查的眼皮底下逃出了牢房,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逃不出监狱便死了。有些都败在了监狱复杂的结构上。以为自己已经快逃出了,但面对自己的,却又是一面不知对面是什么的墙体。所以一般被投进茸南监狱的都是杀人犯,只要走进这个地方,这辈子出来的机会实数渺茫。
但茸南监狱有两个关口,只要能逃到这两个关口,那么能活着出去的几率就会提升。一个是靠近男监的下水管道,另一个则是女监旁的地下储藏室。传闻这个储藏室,是清朝一个王爷避难的地方,后来王爷找不到出路,活活在里面饿死的,不过这条路没有人走过,因为储藏室后面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而男监的下水管道距离女监实在远,即使是在出操的时间,绕道男监狱区域,也是招摇明显且被明令禁止的。所以我能走的地方也就是这个地下储藏室。可是我缺乏工具,更没有可以信服可靠的人在狱中,一切听起来就是匪夷所思。想着想着,竟然就这么睡着了,很久没有睡一场梦的觉了。
“进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被女督查推进牢房。我被督查尖锐的声音吵醒,迷糊看着新来的女孩,我睁大了眼睛,“碧......”我的嘴被女孩及时捂住。“小声点,不能让人发现我们原本就很熟。”我听完下意识得看着角落里的小丘尼,看着她睡觉时上下均匀呼吸的起伏状,我也就放心了。
“你怎么进来的?”
“ 你别管我怎么进来的,我是来帮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监狱?”我问着碧云。
“昨个夜里米园大火,死了好多人,惊动了周边的警察,我们报社那个好事的苏苏,把你告了!”碧云很是生气的谈论着昨天夜里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些事情。
“苏苏告我?难道杀人的罪名是他给的?”我惊异得看着碧云。
“都是你那篇森林画家的小说惹得祸,一切都和警察找到的物证如此相似,关键是那些个东西都未曾公开。你这下是很难说清楚的了!”碧云忧愁的看着我,有种恨不得把我那小说撕了的冲动。
“原来是这样,所以这次我是必越狱不可。”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监狱的浑水得去趟一番了。
“有个人还在茸南监狱谋到了一职半位,或许也能帮我们。”碧云听完我的话,有点流露出没法控制的兴奋感。
“谁?”我在想,这又会是谁,正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一说。
“无恨!”
竟然是他,我想越狱有望。
那么我们的计划就在这个明媚的早晨悄然进行着。
“你们听说了吗,副刊有个供职的作家,是杀人魔!”公园里一群无所事事的家庭主妇正在议论近日的大事。
“是那个窨井盖事件?”另外一个稍微年长的女人发问到。“就是那个事情,真是凶狠,本人完全看不出来。”
K先生正在看报纸,竟然听到了这样的事情。他好奇得凑近,想要听到具体一点的情况。只见那个发起话题的女人周围多了很多人,她好像在讲她亲眼看见的事情般。“就是关到茸南监狱了。”女人们齐齐发出“噢”的认同。K先生收起报纸,向远处走去。天开始下起雨来,觉知是狂风暴雨。
“请所有人员都在操场集合。”广播播报着,十几个督查,正在开牢房的门。我们随着人流走向操场。通往后院操场的路经过监狱长的办公室,而传闻中其中一条通道就是在监狱长的办公室内。
按照每日出操,与中午吃饭的时间之间的间隔来看,现在我们经过监狱长办公室大概是上午七时左右。趁着人群往前走,我在混乱中,拉了一下办公室的把手,以确定情况:
上午七时,门锁,无人。
中午吃饭时,丘尼正在躲避着督查,计算这整个餐厅总共数量,她得出的结论就是大约一千号人犯左右。丘尼无奈的摇摇头,也就是说白天制造混乱,以这个人数,混乱中也很难逃生,我想这下就只能在晚上了。
吃完中饭,我们再次经过监狱长办公室,我趁混乱,在门上微敲,没想到监狱长耳朵之灵敏。“谁呀?”但是没有回答,我随人群离开,尽力小跑,离开监狱长出来能目之所及的范围。
此时,我能确定一件事情:午时,门未锁,有人。
在茸南监狱,最自由的事情无非就是放风,但是在监管上却还是有所区分。男女监都是分开管理的,中间相隔了铁网,正因为是这样,我很难找到无恨,只能通过每日吃中午饭的时候,将手中的纸条放到在食堂门口堆放食盘的最底下一层,直到无恨来吃饭,一拿就能拿到。但是这样的交流是有风险,有时候如果时间没有算准,就会有人在无恨之前拿那盘子。但幸好,无恨总是早到食堂,在犯人们陆续进来之前,先得到消息。
在放风的操场上,有些女人正坐在地上谈论着如今的电影明星。那些从外面世界送进来的杂志,有些是通过家人探监带来的,有些则是从一个叫做李叔手里买的。
这个李叔是何许人物呢?我到这监狱第二天便从胖女人嘴里知道了这个边缘地带存在的人。李叔,原本是清朝宫里的太监,但是因为袁世凯打进紫禁城,而溥仪被赶出了皇宫,那些封建社会的残余,太监们也纷纷落逃,或者出于缩减资金,便也统统被赶出他们这一辈子都赖以生存的地方。当年走出紫禁城的李叔,约摸还只是个十八岁男孩罢了,除了给自己主子端茶送水,端屎把尿,其他并没有工作能力。为了生存,他坐着长达个月的船只,终于找到在茸城的表亲。而这位表亲本就不想收留这个会被人说闲话的亲戚,所以想尽办法,能够让其离开。正是一个很凑巧的机会,这位表亲有个朋友正缺少人手,所以李叔被推了出去。但是万没想到他被安排在监狱工作,原本只是食堂的配送员,后来因为表现很好,被分到生活用品配送区域,也就是今天的岗位。可不要小瞧这个位置,这是监狱里的肥差。所有人跟外界联系的渠道就是“生活用品配送区域”,总有人想要在狱中宰一个最仇恨的人,那种裁纸的小刀片,就必须只有在李叔这里才能拿到。也总有人想要给自己的难吃的饭菜加餐,什么榨菜什么酱菜,也只有李叔这里才能买得。尽管李叔的地盘价格是外头的一倍,但是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这就是上帝一样存在的人物。牢狱中会有人调侃,或者损监狱督查看守们,但是谁都不敢说李叔,大家可谓是讨好都来不及的。
有个急待解决的事情,就是利器,为了不那么招摇,我只需要一把小斧头,以及小刀片一块。可是买这些都需要钱,我嘛外头除了不想联系的K先生,可以说没有能联系的人,我在老家的亲戚如果听说我被关押在茸南监狱的话,躲起来都来不及,更不要提会给我钱。我看看碧云,曾听她说过,她从小就是孤儿,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至于现在已是监狱督查的无恨很少有机会可以接近她们,所有的行动联系都靠每天一顿中午饭。我跟碧云,回想了太多的人选,突然将眼神落在了正在看小说的小丘尼。
“喂,丘尼,如果能帮你出去,你肯不肯帮忙?”
原本眼如死灰的丘尼,眼睛开始发光,“女施主,你说的真的,我不想死的,怎么个帮法?”
我在丘尼耳边嘟哝了一句,她连说好,“明白了,我跟你们!”
每天下午大家劳动后,会有一会儿自由活动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丘尼办妥她接到的任务。她走到电话室里,甚至在这里也有人看守,这是我们没有预料的。我跟碧云只好坐在休息室等待她的消息。一刻钟的时间,丘尼从电话室出来,一脸沮丧。我跟碧云的心也像落水狗般,手都不知该放在身体哪个部位。突然,丘尼边走边露出笑脸,竖起大拇指,才知道我们被这个小妮子给骗了。“真是的,吓死我了。”打闹一番,我知道要去蹲这个监狱长的点。
晚饭,一般在劳动后的一小时,大概在太阳下的影子拖得非常长的时候。我用扫帚对比,大概与一个扫帚柄的长度一样,这样我们犯人的饭点就到了。
再一次路过监狱长的办公室,我又试验一下把守,大厅上的钟表突然喊起来。
正好是整点七点,门锁,无人。
“姑娘们,快快,去看电影啦,还有些位置!”胖女人喊着,督查们陆续放姑娘们进入一个小小的黑屋子。这个黑屋子是这届监狱长提出建立的,原本也只是一个关押犯人的房间,但是新上任的监狱长觉得,这个位置可以建立娱乐的场所,让犯人更加服从管理,于是这个原本可以容纳很多人的房间,就成了每天晚上每个区域娱乐的地方。
今日,正在播放前两年流行一时的阮玲玉的电影《野草闲花》。
女人们已经把房间的挤得水泄不通,播放电影的是一台从影院里被淘汰的机子,因为机器的原因,时而会出现画面空白的现象,但这并不妨碍姑娘们为阮玲玉饰演的卖花姑娘的同情。看到男欢女爱之处,有些姑娘都羞涩不好意思捂住了脸,有些好像经验很丰富的女人,大声谈论自己的恋爱史,由此来与这些稚嫩的女孩区分开来。至于年老的女人,看见这些恋爱的画面,则像孩子一般嬉笑打闹,电影就像一剂药,在寂寞难捱的铁窗里,增添一点芍药花的气息。而我们三,正朝着人流的反方向走去。
到了监狱长的办公室门口,丘尼掏出了一个别针一样的东西。“看我的。”她将别针的掰直,然后伸向无尽的锁眼。随着别针接触到锁子底部的同时,丘尼顺着钥匙的方向掰,“咔哒”这声音其实很小,在偌大的走廊里,与远处传来的笑声相比,几乎是听不见,但是我却感觉这声音特别大声。“其实我技术很好的。”丘尼一脸窘迫,不知道如何下台。
“你们在干嘛?”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我们不敢回头,不料此人还动手,拍怕了我的肩膀。“怎么不去看电影?”原来是隔壁房的胖女人。她疑惑我们这群人在这个监狱长门口干什么坏事。同时最让人糟心就是她的直言不讳,“你们不会要越狱吧?”
我嬉笑着说:“怎么会呢?”说完用斧头的背面将其打晕。碧云从头发上扯下来一个发饰,“我们只能再试试。”没想到这个发饰的针特别牢固,一开就开锁了。我们把胖女人绑在办公室的桌脚上,正要寻找进口的时候,丘尼偷乐了一下:“等一下。”说完,丘尼将自己的袜子塞到胖女人的嘴里。“这是万无一失的。”丘尼得意的朝着我邀功。“一定很臭!”我忍不住想笑。可是过去一刻钟,我们还是没发现这个屋子有什么机关的地方。“难道这个胖女人记错了?”丘尼焦急的看着我。“我们要抓紧时间,距离电影结束还有半小时!”
突然眼前一张照片,引起我的注意。照片上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但是女孩穿着日本衣服,背景是樱花雨的草坪上。屋子里所有的颜色都是咖啡色系的,唯独只有办公桌上这张照片颜色特别显眼。我好奇地动了一下照片,突然办公桌分成了两半,真是有个地下通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机关?”丘尼非常崇拜的问我。我却自言自语道:“原来世上之事,真的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走下了这个通道,但是一阵奇怪的味道却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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