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谐记

　　听闻崔萍提及师尊交代的事，白庭追问：“您是如何认识我师尊的？”

　　白石镇出云村如此遥远，师尊如何与陆家有了关联，又为何会拉他与陆家后辈立个婚约……这些问题，一直盘绕在白庭心上。如今答案就在眼前，岂能不问？

　　“雪霁道长……”崔萍摇头，目光望向棉花彼端，“我们之间谈不上认识，我仅在梦中见过他一次。也是这场梦，叫我知道，你与我儿生来有缘——不，不该说你们有缘，是你的血脉来源与陆家先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因此你与生儿命数相连，分则两害，合则双全。”

　　“此话何解？”白庭从未听闻师尊如此说过。这般命格世所罕见，怎么就会落到他们头上？

　　崔萍拍抚白庭的胳膊，理解他的迷茫：“此事我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雪霁道长只说过答案在这条路后。我未曾去过，也不知怎么给予你解答。”

　　辨别出崔萍话出真心，白庭不强求她能说出命理背后的真相，只追问师尊入梦的事，期待能从中听出什么：“师尊何时与你们联系的？那场梦中你们谈了什么可能告知我？”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梦中所言皆是与你有关，自然可以告知。”崔萍眉头紧蹙，回忆起那场如今还清晰至极的梦，“我将这件事从头告诉你。

　　“想来你应是知道我儿姓名，陆祁生。我自个儿便是生来带了不足之症，体弱多病，他因着我，自出生以后也是三日没有两日好。老爷便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希望他生生不息，能活得如树木那般茂盛坚定。

　　“事情却不如我们所想。十年前冬日极寒，生儿高热不退，命悬一线。无论多少汤药，我与老爷如何诚心祈求漫天仙神，医师也都告诉我们务必做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

　　“自那以后，我也一病不起。老爷为着我们娘俩，愁生满头华发。

　　“大寒那日，我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满目浑浊，浑身沉痛，奄奄一息，老爷紧握着我的手，目光哀戚。我想安慰他，却抵不住这两眼疲累，闭上双目。

　　“原以为将深陷无尽的黑暗与寒冷，我却恍惚入了一场迷梦，梦中大雪纷飞，无休无止。雪霁道长如一道流光，落在我身前，若神似仙。

　　“他告诉我，他是天衡落霞域藏雪观观主，我儿这命中劫难盖因双星旁落，命魂相系却失其半数，二人皆会遭逢生死大难。不仅我儿命悬一线，他的徒儿白庭也危在旦夕。

　　“他可以出手助生儿安然长大，却也要我答应让生儿与他的徒儿白庭缔结婚约，重续联系。那时我只想，无论是真是幻，为了生儿也要应下。

　　“在我答应之后，雪霁道长的身影便模糊起来。他的声音缥缈却声声入耳，与我坦言生儿与白庭的这番联系源于各自先祖，又告诉我苏醒之后诚心供奉出云山川，待到有缘之人来到陆家以后，再穿过白棉之海，便可得知一切缘由。

　　“一切重归雪色，我想呼喊雪霁道长，却只见漫天雪花都化作了屋后那片棉花海的影像。

　　“就像神迹一样，一晃神我真的苏醒过来。在我与老爷虔心供奉之下，生儿与我都好了起来。我时常好奇那条路通向何方，却不得要领。哪怕选择从另外的路去探个究竟，也毫无发现。这大概就是缘分未到。”

　　谈及旧事，崔萍言语中有后怕，更多的却是感激。她只从雪霁道长话中知道有白庭这么个人存在，却在时隔十年以后见到白庭能如此热情，不仅是为了那份救命之恩，还因为她认定雪霁道长这样的人悉心教导出的弟子必然不凡，不是仙人也可称半仙，自然要好好对待。且白庭与陆祁生有婚约在身，无论能否缔结良缘，她也要先释放善意。

　　“师尊……”竟然这般厉害？

　　崔萍心中想法多么复杂，白庭不知。她话语诚恳，白庭却能感知。确定她没说谎，白庭更为她所说的事震惊：崔萍眼中，师尊就是仙神一样的存在，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生死人肉白骨。自己自小修道，太清楚远隔万里精准入梦还能让濒死之人重新焕发生机到底如何困难，堪比蚂蚁撼动大象。

　　自绝地天通以后，鲜有修士能达到法术通神的境界。留在人间的修士，穷其一生也无法抵达《道典》中记述的仙神层次。哪怕如今他已修道十余年，可以窥见几分天机，但施展术法能影响的范围也不大，极限可以诛杀千米之外的“靶子”，但也有极大概率失败。

　　术法能逾越万里之遥成功施展，无疑修为已达人间巅峰境界，恐怕只差一步便立地成仙。而“起死回生”这般能力，如果手中有灵药，的确可以改变命数。师尊却远在天衡仅靠入梦就做到——难道师尊一直隐瞒了修为，其实他是行走在人间的神灵？

　　关于修士修为之事，对崔萍说出也无益处，白庭话头便转向其它：“那你们可有查询过先祖资料？”

　　崔萍早预料到白庭有此一问，道：“通神之事如此玄奇，由不得我们不信。

　　“老爷与我先后查过，也不知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还是普通人与仙人有别，我们未曾查到有用的信息。后山没有记述来历，宗祠也未有记叙……我们能想能做的都做了，许是缘分未到，未得其法。

　　“如今你来了，以我愚见这一切谜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也说不定。”

　　被寄予厚望的白庭思量一番，也不再推辞，转而向崔萍了解起她曾探过棉花地的情况。

　　崔萍在棉花地中并未遭遇危险，踏入阵中，她分明是朝前行走，却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就回到了原地。

　　不仅是她，曾经陆家老爷，还有陆祁生都试过，无一例外。

　　“如此……”

　　白庭琢磨着，一脚踏入棉花海。

　　崔萍眼睁睁看着白庭消失在眼前，失去扶持，差点摔倒。

　　“为什么会这样？”

　　腿脚不便的她根本没办法跟上去，棉花地似乎只要踏入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完全没看到白庭的身影。

　　“但愿安阳此行顺利。”

　　崔萍摸索着，坐到边缘的巨石上。旁的做不了，她只能为白庭祈福。

　　……

　　踏入棉花地的一刻，白庭就敏锐觉察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难怪陆家人从其他方向上山也一无所获，这方小世界根本不在山上，棉花地只是幻象，是进入的钥匙。他们从无关的地方靠拢，当然不会有任何效果。

　　白庭眼前没有棉花，也没有荆棘，他步过的道路，是一片汪洋镜面。他每走一步，水面都会荡出涟漪，这个世界却安静至极，没有一丁点声响。好比他伸出手指按过铜镜镜面，会留下一时痕迹，却终究会烟消云散。

　　因着四周空旷，白庭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走向何方，更不清楚自己是否走在正确的路上。

　　可能下一步，他就走入了谜团所在的核心。也可能转瞬他就踏错，被抛出茫茫镜海。

　　蹲下，触摸足下道路，白庭释放感知，碰触到的是一片虚无。

　　眼之所见，足之所踏，耳之所听，鼻之所闻……一切都在说他进入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可刚才零星所做，又让白庭意识到对与错不应该只靠这些实际感知，也不应该过分依赖自己的精神感知。

　　若这一切就是为了误导呢？

　　这方小世界也是一个入口，只有走对正确的路，才可能抵达秘密的核心。

　　一心寻找“正确的路”，终会成为心障。迷障一起，真相也就更看不破。

　　白庭起身，封闭自己的五感，精神内守。此刻的他无异于一块朽木，区别只在于他还能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识朝前走。但周围的一切他都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

　　崔萍眨了眨眼睛，刚才有一瞬棉花地里光芒大盛，刺得她双目流泪。待到她擦去眼泪，再移眸去看，却惊讶发现消失的白庭又出现了。

　　很快崔萍就注意到白庭状态不太对，他虽然走路步子看着很稳，但穿行在棉花地里并不是走在一片开垦打理好的道路上，他一路都有荆棘丛生。白庭面对这些棘刺避也不避，直直擦过，那些许露出皮肤的地方都刮擦出了血痕，皮肉翻出，滴滴鲜血挂在那枝叶上，看得崔萍心惊不已。

　　“安阳道长？”崔萍呼唤白庭，想帮他。

　　白庭根本听不见崔萍的呼唤，他封闭五感，精神内守，除了朝前走，其余什么也感知不到。

　　他可以解除状态，但白庭不会在未成事之前停下。

　　“小道长受了这样的伤……我实在不该求他去过。”崔萍焦急，一脚踩空，要摔进棉花地。就在崔萍要倒入棉花地时，却被弹飞开来。

　　崔萍狼狈地趴在地上，缓了一阵，又转身向棉花地爬去。伸手去试能否进入，手却只能摸到一片看不见的屏障。她使劲儿锤了两下，手被反弹得生疼，几乎要折断。

　　别无他法之下，崔萍只能目光紧紧追随白庭，心中为他祈祷。

　　当白庭踏上山路小径，倏而心有所感，白庭解除了五感封闭的状态。

　　手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白庭抬起手，知道这是真实的伤害。能给他造成这样的伤，那些棉花比他想的更厉害。

　　掏出药粉撒在伤口上，白庭运行真气，直到新的皮肉生出，双手恢复正常。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上这条山路，向着更深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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