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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半个人(二)
“怎么样,是不是感到浑身神力被束缚,惊恐万分?”阴森的笑声一波波响起。
“幸亏毒蜂老大给我们换了装备……这么快就可以虐神,想想还真是兴奋。”
这种感觉……是把缚神索的力量混合进来了吗……
那捆住歧流的绳子也?!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不过,她就得留下陪我们玩了。”
眼见歧流的额头上又一道深深的血痕划过,我一咬牙。
XX的,不就一刻吗!就当是疼痛训练了!
我加快了速度朝着油锅的方向爬去,一面流血一面诅咒刚才把刀山的刀片想象得那么密集锋利的自己。很快,膝盖和双手上已经没一片好肉,我喘着气,勉力支撑颤抖的自己不栽下去毁了容或戳爆头。
为了减少伤害面积,我尽量让每一次刀片都扎在同一处地方,但这又谈何容易,谁叫我刚才把刀片想象成不规则分布……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我被切切削削,一片肉一片肉地掉,感觉自己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的鱼,等到该下锅了估计只剩鱼骨了,倒也不失为一种残酷壮烈独特的行为艺术?就是不知道炸鲛人骨味道如何,想想我们每年都在神州美食名单前十之中……忽然有点馋是怎么回事?
尽管不断用各种方式麻醉自己,我还是感到这一刻过得太漫长。
渐渐地我感到不对,我都慢镜头正叙倒叙回忆完一千年来发生的好事了怎么还没完?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限延长的路?
“喂,一刻应该到了吧?”
“早就过了,可是,我们也没说是几个一刻啊。”
我忽然想到一定是我方法不对,看来一个忍着疼不出声的目标并不讨他们的喜,于是我开始放任自己惨叫起来。
叫到嗓子都差不多哑了,另一个千年的好事也差不多回忆完了,它们这才满意,让我看到尽头——也就是油锅。
脱离了缚神索的力量,我感到恢复了自由,但手脚的疼痛又让我感到处处受限。此时更不可大意鲁莽。
“好了,现在乖乖下锅吧。”
虽然水是我的主场,但鬼知道里面混了什么,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圈里出来,绝不能再跳进另一个。
我看向歧流,她向我翻了个白眼,然后又低头看向自己,再看向远处的篝火。
我会意,假装痛苦无比(实际上不用装),挣扎着站起来又踉跄着倒了下去,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嘿,这小子真昏假昏?”
“管他的,直接扔锅里!”
“等一下!”歧流大喊:“要扔,就扔我吧!”
“这可不行,我们得尊重他的意见不是?”
“他现在都没意识了,哪来的意见!”
“你要是真那么情深,我们倒也不是不能满足你,就是担心你会趁机耍什么花招啊。”
“你们要不信,就先把他捆了,把我连桩带绳一起扔锅里!”
“哦,你是认真的?”
“废话,不过你们要答应我,必须让他活着离开!”
“哈哈哈,有意思,那我们就成全你!”
我听着这对话,心里一直犯嘀咕。按照暗号,歧流取消了干扰联结管道的环节,打算直接进攻,这是为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被捆到柱子上,并假装被它们过大的动作弄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我一睁眼就看到被扔进油锅的歧流,转眼就变成了稻草人。
按理说她的灵力应该被束缚住了,怎么还驱动得了替身咒?
那些半人见自己被骗,大怒之下就要把我扔进油锅。
一阵狂风却忽然袭来,打翻油锅,热浪在旋风中飞腾,溅到猝不及防的半人们皮囊之上,烙出滋滋的青烟。
“嗷嗷嗷嗷嗷!”不规则的惨叫响起。
篝火旁的歧流用传音术让她的声音响彻在每个半人耳边。
“尽管你们小心翼翼地维护这皮囊,它还是如此脆弱啊……”
“胡说,这只是意外,意外!”皮囊在逐渐消失,哀鸣声响起。
接下来,冷峻的打击之语和激愤的辩解之言混乱交织。
“也难怪,原本就是用言灵的力量支撑的皮囊,难免会被同样来源的力量所伤……”
“没想到吧,就是你们对别人的诅咒,反过来毁了自己……”
“你们根本不该存在,你们早就该消失,你们只是被抛弃的残念罢了,没了那可怜的皮囊支撑,你们还剩下什么?”
“住口,像你这种人,根本不了解我们内心的痛苦,根本不了解我们的绝望!”
“不许你嘲笑我们!”
“皮囊很快就会消失,到那时你们的存在感会完全消失,变成一团空气,不为人所见,不为人所听,也不为彼此所注意……你们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呢?很快便会崩溃消散!”
“只不过是偶然得到了幸福,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们?为什么要用怜悯的眼光看我们!”
“别挣扎了,你们其实也不相信自己的存在对不对?所以才要抱团取暖,自欺欺人啊!”
“我们的不幸,我们的不幸就是你们这种人造成的啊!”
那些皮囊已被烧得只剩面孔。
如无数孔穴被狂风所吹而发出的扭曲呜咽,裹挟着无数变得愈发狰狞的面容向她飞去。
“既然还不死心,就给你们添把火好了!”
她舞动白扇,燃烧的篝火化作一条火龙,张开吞噬的大嘴,向袭来的面孔们迎去。
风声咆哮与火声嘶鸣撞击之处,黑烟蒸腾,在空中交织成一团乱麻。
充满怨念的文字,纷纷流溢而出,四处飘荡。
我才不是一个人……
我并不寂寞啊……
没有情人又如何……为什么……为什么都要用那种眼光看我……
为什么要逼我觉得自己可怜!
太丑……没人爱……
太穷……没人爱……
性格孤僻……爱好怪异……不讨喜……
生离死别……遇人不淑……被抛下……
运气不好……不断错过……又怎样……
不需要你们假惺惺地带着幸福的光芒来照耀我啊!
哪有那么容易走出……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哪有那么容易……
阴暗又如何……我就是要诅咒啊……诅咒这让幸运者更幸运,不幸者更不幸的世间!
害人害己又如何……就这么离去,谁来偿还我们受到的伤害!
可是我才不寂寞啊!我才不害怕!我并不是没人爱!
至少,我还有我自己……我爱我,我爱我……
我才不是一个人!
那飘荡的文字很快汇集成刺鞭,融入夜色之中,化为无形,把歧流狠狠打翻在地。
她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一鞭。
如此连续好几十鞭,直到她遍体鳞伤,那鞭子又化为绳索,把她狠狠吊在树上。
“叫你小看我们!”
方才那零落的半张面孔们,此时竟组合起来,纷纷化为了一张,异口同声。
“我们才不是一个人……我们有很有很多,我们并不寂寞……”
“少在我们面前炫耀世俗那迷恋声色皮囊的浅薄爱情……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爱的真谛吧……”
那些面孔立刻一一配对,在半空中,各自对准嘴唇处的空洞,深情相吻。
一个个心形的光晕,在它们相吻之处渐渐升起,它们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透明,直到消失。
那固执的,像是多人又像是一人发出的声音,直到最后还在重复。
“我并不寂寞啊……”
那光晕不断扩大,扩大,扩大,然后从中心碎开,再继续,继续,继续碎,每碎一次,都加倍扩大,上升,直到天空中充满不规则飘动的金色光带,像极了那可遇不可求的极光。
我此时也终于中刚刚倒地时偷藏的刀片,割断了厚厚的缚神索,冲向歧流。
解除了束缚的歧流怔怔地望着那‘极光’,着魔一样地向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光芒疯狂奔去。
“姐姐,是你吗?”
“是你对不对?”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呢……”
“你要去哪里?等等我……”
爱心光波……这个名字搞笑的招式竟然是这么严肃的用法吗?
可我什么幻境也没有看到啊……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想到她这样下去很危险,我急忙冲上去架住她。
“歧流你冷静一点前面什么都……”
被她乱动刚好踹到膝盖上的伤,痛得差点直接跪的我,瞬间醒悟:跟陷入幻境的人说什么冷静,真是白痴。
刚才被刀片戳得满手都是洞,本来就架不稳,她再一用力,就脱身了。一脱身就一扇子打过来一阵狂风把我撞树上,直接把树撞断了。
我那脆弱的鱼骨头感觉哪儿都不好。
“树妖,我杀了你!”她咬牙切齿地超我逼近。
忽然想起枯荷说过,乱舞就是为了救歧流,死在树妖手里的,想必歧流对此应该有不小的心理阴影。
她此时看到的情境,也是那时的重现吧。
我可不想当什么倒霉替身。
想到疼痛可以使人保持清醒,我痛定思痛长痛不如短痛地飞过刀片穿透她拿扇子的手,趁她手一松赶紧把扇子抢过来。但那点痛似乎不够她清醒,她依然咬牙切齿地要扑过来掐我的脖子。情急之下我竟然用出了之前死也记不住的瞬移咒来到了湖边,脚下一绊让追过来的她掉进湖里,然后调动力量让湖水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她爬上来之后,倒在岸边,双手抱肩,抖个不停。
“安在……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看来是清醒了,我松了口气。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等一下要杀要剐随你。”
“你要是敢说出去……”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打死我也不敢。”
她瞪了我一眼。“少贫嘴了,赶紧脱。”
“啊?”
“啊什么啊,你想、想冻死我吗!”
“不想不想。”我于是赶紧脱下外袍披到她身上。
“扇子给我。”
她接过扇子后,翻转过白面,用黑面对准一棵桃树,说了声:“火起。”
一串符咒随之自黑面溢出,移到树上,熊熊烈火开始燃烧起来。
……好方便的用咒方法。
不过直接烧整棵树烤火……是不是太粗犷了点?
她径直靠坐到火树对面那棵树下,对我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我闻言乖乖坐下。
在温暖的火树旁,她闭目养神,我则僵立无言。
沉默许久之后,我觉得实在该说点什么。“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她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因为我蠢,如果我早点发现那是个圈套,事情就会顺利很多……”
“预料之外的事总会发生,谁又知道它们升级了?这不怪你。”
“可是……”
“我问你,当时我叫你先走,你为什么不走?你不相信我能保护自己?”
听上去她很有点生气。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也为自己感到委屈。
“我无法分辨那话是真是假……在那种情况下,不冒险把你独自留下就成了本能反应。”
说来奇怪,如果是在别人面前丢脸,我恨不得马上有多远滚多远;可是无论怎么在她面前丢脸,我都想赖在她身边,大概是对她长久的执念,麻痹了那点羞耻感吧。
“也许是我不自量力吧,但你告诉我的那么少,我又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怎么能总是做出正确的判断?虽然我修的是默法……可是并不擅长猜哑谜。”
她忽然笑了。“意思是怪我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摇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一直陷在别人的故事里,被动地牵着走……自己最想知道的却无从探寻,有些焦躁。”
“别灰心,为了我卷入不相关的事也好,不断犯蠢受伤也好……那份诚意,我确实感受到了。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更多你想知道的事,只是,不是现在。”
她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那,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半个人’的破解原理……”
“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结管道,因为它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念,无法建立起完整的能量流动管道……我早该注意到,有谁会为了诅咒别人而放弃自己轮回重来的机会,游荡在外?那些‘半个人’……只是不同人怨恨的残念拼凑在一起的可悲怪物罢了,它们壮大力量的方式,就是用积少成多的强大念力,吸引其他游离的残念加入自己……”
“可是,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只要足够专注,我就能够感到万物不同的生命流向……这也是歧流这个法名的由来。”
“原来如此……”
“所以,只要直接去掉支撑它们存在感的东西,再用语言动摇它们,它们很快就会消散。”
“只能说你那锅油的威力实在够足……还有,因语言的打击而起的怨念,也容易因语言的打击而消散。”
“并没有消散啊。”我指着天空。“你看那极光还在闪烁……”
“所谓的极光梦魇……原来这竟是源头……”歧流望着我指的方向喃喃自语……
“极光梦魇?”我记得她一开始就是以剿灭这个为由来到北境的。
“它会读取人的心念造境。一定距离内看到它的人,都会见到自己最害怕的事,如果不及时醒来,就会永远被吞噬……二十年前,纳措曾经试图把峥荣引进去,想来他那时就跟魔怪们勾结上了。峥荣虽然及时察觉脱身,但却不敢再靠近,于是就呼叫外援——也就是漆默家。刚好我也想来北境找些东西,就主动请缨前来。”
“一定距离是多近?我刚才明明什么也没看到……”
歧流忽然一愣。“你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当然啦,如果我陷进去了怎么拉你出来?”
歧流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怎么可能会有完全无所畏惧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既然这金光有害放着不管真的好吗?”
“也对。”她叹了口气。“元素库里没有对应的模式,还得重新画符,真麻烦……”
说毕她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不一会儿,地上就现出一个由各种奇怪扭曲的符号组成的漩涡形状。
“诶,你能把这个图案记下来吗?”
“不能。”我诚实地摇头摇头再摇头。
“还得自己动手。”她又叹了口气,站起来一挥扇子,随手又劈倒一棵树,削尖了带着飞上天,到了开阔地方,一会儿抬头看光一会低头看地,开始找准位置复制刚才那个图案的巨大版。
我好奇地跟着来,看着她潇洒利落的身影以及娇小身躯挥舞着大树的强烈反差,我再一次深深倾倒。
“残念,收!”随着这一声呼和,那天边飘舞的金光一点点落下,越来越低,越来越近,逐渐汇入阵法之中,逐渐变得稀薄。“这样就可以了吧……”
她就近找了棵树坐下,顺手把刚才那棵火树移了过来。满足地看着眼前逐渐消失的金光。
我也赶紧挨着她坐下。
“那个……你的伤怎么样了?”想到刚才没有及时问这个而只管着自己的小委屈我就想抽自己。刺鞭打在身上那么多下……她一定很疼吧。
“没关系,再过几分钟我就会完全恢复,你看脸上和额头上的血痕这不是已经消了?”
“哦……那就好。”
“倒是你的伤,恐怕要到凌晨才……”
“我会努力提高自己的自愈速度的!绝不给你添麻烦……”我唯恐被嫌弃,小心翼翼。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长叹一声。“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会努力变聪明的!”我心虚无比。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做声。我看向她,发现她闭着眼,神色无比放松,像是已经睡着。
我试探性地低声唤她:“歧流……?”
又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声。
只是她的身体微微向我倾斜,然后顺势倒在了我肩上。
我的心猛地三跳。僵持着半天不敢动弹。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摆。
不知道过了多久,见她还是没动静,我才大着胆子伸出手,搂住她的肩。
看着飘舞的金光映照下她安宁的睡相,我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圆满。
算起来她也有一千九百多岁了吧,看起来却很小很小。那一副童颜像是藏着许多心事,让人好奇也让人隐忧。
“我本就不够聪明,和你在一起时就显得更蠢,但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娘一直都说我脑子有病,好好的安乐窝不待非要为了一个随口的遥远承诺四处乱撞,可能是真的吧……不过,反正你也不算是什么正常人,对不对?这样不就正好……”
看着飘舞的金光映照下她安宁的睡相自言自语,我觉得这一天过得真是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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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人’的灵感来源于柏拉图的《会饮篇》还有自己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