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罗小扇扑流萤

　　“这把黑扇能进三甲吗？”烛光轻轻摇晃之下，角落里的陈若水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映着两簇跳动的火苗。他一身藏蓝色的长衫立在角落里，方才隐在黑暗里面，并不起眼，这一抬头，那眼底跳动着的火焰瞬间昭示了他的存在感。尽管知道她看不见，但他望向你的时候，这一双眸子却仿佛能看到你的心底里。

　　这小子，果然是不简单啊。苹娘脸上的神色微松，嘴角却是微微下压，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你这小子，我还没跟你算你撺掇我徒儿去参选之账呢。”

　　陈若水闻言，立在原地：“此事，还真不是我撺掇的。”

　　苹娘手中的竹杖轻轻地敲在了陈若水的肩头:“她有这心可没这胆，倒是谁借了她这个胆子？你个臭小子，你这眼睛虽看不见了，但是这来历可不简单啊。”

　　罗扇正呼哧呼哧地将炉子提进来，顶头就瞧见苹娘拿着拐杖往陈若水身上敲，也没听清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匆匆将那炉子放下来，冲了上去，拦在了陈若水的面前，双手张开，将陈若水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师父，您怎么又打若水哥哥了啊。”

　　“我不仅打他，我还要打你呢。两个人这段时日都捣鼓了些什么，先是那些竹编，再是悄悄地瞒着我做了两把扇子，还偷偷溜出去参选。浪费我多少东西我也就不提了，这今儿个一大早我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答应的。一个眼睛看不见，一个小丫头，万一被人拐了都不知道！”苹娘重重地哼了一声，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罗扇的额头，“我这会儿想问问这臭小子你们染这纸用的什么颜色，你倒是出来了。”

　　罗扇听了苹娘这话，轻轻地吐了一下舌头，知道自己错怪了苹娘，拽住了苹娘的衣角，微微地晃动着:“师父，我错了。是若水哥哥给我找的一些石头弄下来的颜色染的，不是柿漆。”

　　苹娘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自己往里间走去：“养徒弟有什么用哦，这样的东西不给师父说，做什么也不给师父说。有什么用哦。”

　　罗扇连忙奔上去扶着苹娘，一边搀着她一边低声地哄着苹娘。陈若水听着罗扇的声音，看向她们的方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今儿个在太阳底下站太久，他现在总觉得，自己眼前的黑暗，有了一点儿微微跳动着的白色。那是，烛光吗？

　　次日便是中秋节了。尽管这一日师父徒弟因着这事儿闹了一番不愉快，次日还是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赏月。

　　空气中有着隐隐的丹桂香味，面前是苹娘最爱吃的西瓜，各种果碟点心摆了面前一张圆桌。三个人先是在苹娘的带领下拜了月亮，这才围着那圆桌坐了下来。

　　苹娘先饮了一杯，两个小孩儿平日里不许喝酒，今儿个也允许喝点儿果酒。罗扇拿起了手中的酒杯，遥望月亮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赵婆婆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吃晚饭，有没有赏月亮。我好想她啊。”

　　苹娘漫不经心地拈起了一颗腰果，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细嚼慢咽：“你这哪里是想她，分明是想她做的菜了吧。”

　　罗扇收起了看向月亮的目光，微微撅起了嘴:“当年，赵婆婆给我做的第一个鸡腿，我居然没有吃上。每每想到这里，我都好难过啊。我的鸡腿。”

　　陈若水嘴角微抿，饮尽了手中的那一杯酒。他抬起了头。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真的有隐隐的微光。他想，他也许有一天，眼睛真的可以恢复。

　　这一个月后，这竹舍难得地来了一位客人，正是之前见过的覃老板。覃老板看到这一处竹舍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羡慕:“这么一大片竹子，看着就让人清爽。苹大师守着这样的一块风水宝地，难怪不愿意去县城里住着。既然如此，我们也别进屋去谈了，就在这里集天地之灵气，吸收日月之精华吧。”

　　覃老板和苹娘在院子里的石桌凳上坐下。覃老板坐下之后，看见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微微笑了一下：“苹大师您果然周到，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苹娘脸上表情也没变一下，只是说了一句：“我一个老婆子，称得上什么英雄。覃老板今儿个突然登门拜访，不知道有何贵干？”

　　覃老板知道苹娘的性子，也并没有计较，自己斟了一杯茶，放到了鼻下微微嗅了嗅:“这果然是到了这地方，这嫩竹尖儿泡出来都是别有滋味的。”

　　“若是你喜欢，这满院子的竹尖儿你尽管掐了去就是。若是仅来喝茶，那你就自便吧。”苹娘拿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碗，轻轻地呷了一口茶。那满满的竹香味一下子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她放下了手里的茶碗，作势就要起身。

　　覃老板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茶碗，开了口：“我这一次来，是想给您说一下上次参选的扇子的事儿。”

　　听到了扇子，苹娘这才重新坐了下来，但是这嘴里还是丝毫不让人：“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的扇子。罢了，看在你今儿个大老远地跑了这么一趟，我也就抽出一点儿时间，勉为其难地听你说说吧。”

　　在屋子里头，只开了一半的窗格子背后，并排挤着两颗脑袋。罗扇将那窗格子轻轻地往外推了一推，侧着耳朵努力探出身子。听了一小会儿，她就坐不住了，连忙拽了拽旁边陈若水的袖子：“若水哥哥，你的耳朵好，你能听清吗？”

　　陈若水这段时日一直都依靠听音来做事儿，这听音自然是比罗扇更有经验的。不用罗扇说，他也在认真地听着。听见罗扇的声音，他伸出手，摸索着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一拍：“他们刚才在说话，这会儿没说。等我听了，待会儿告诉你。你也听听？”

　　罗扇忙不迭地点头，突然想到他看不到，连忙出声应了一声。但是这刚出声，她就想到了苹娘对他们两人不可出面不可出声的叮嘱，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踮起脚来，用气声在陈若水的耳边低声道：“好。”

　　之前他不觉得，今儿个这丫头靠近的那一瞬间，一股子淡淡的竹香味扑进了他的鼻尖。她的气息喷在他的耳边，软软的，暖暖的，仿佛一片竹叶轻轻拂过他的耳侧。他的手指微微颤了颤:真的很想伸手去握住这片调皮灵动的小竹叶。

　　外头的覃老板已经开门见山了：“那三甲的扇子选出来了之后，县太爷又召了我过去，让我再选两把扇子，一并送到州府去。这一次，他又问起了那把黑扇。”

　　苹娘握着竹杖的手微微紧了紧，面上却丝毫没带出来：“其他扇子连三甲都没进，送上去也毫无用处。”

　　在屋里“偷听”的陈若水不自觉地低下头来，想要去找寻罗扇的方位。而身边的小丫头还在那里努力地往前探着身子，低声嘀咕道:“怎么听不清，就是听不清呢。”陈若水嘴角微勾，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脑袋上，右手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嘴边，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听了苹娘的话，覃老板脸上的表情也稍稍松了些：“我倒是也如此说。这县太爷听了我说这话，也就罢了。过后啊，这县衙就派人送了这扇子去了州府，以便参选。”

　　苹娘不置可否，手轻轻地摩挲着竹杖，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听。

　　覃老板也没想让她回答，自己说了下去：“这县太爷自然也得列席。好巧不巧，这其他县里呈上来的扇子，还有一把就是黑扇。这黑扇和邢二爷的那把大扇子，都入选了州府的前三。大约就是几日之后，怕就要启程了。”

　　“大扇子进了三甲？”苹娘说完这话，眼里倒是闪过了一丝笑意，“这位邢二爷，可是苏州人士？”

　　“正是。这邢二爷祖籍苏州，十年前，他扶着他师父的柩回此地，就在此处没有再离开过了。”覃老板回答道。

　　“十年前？”苹娘喃喃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儿，隐隐抓住了什么，但是却又一闪而过。不过这也不是重点，她抬起头来，看向覃老板:“县太爷又想到了之前那黑扇？”

　　覃老板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他回来之后又召了我，问我，若是不考虑进贡，这黑扇，究竟如何。这事儿，也是我想问苹大师的。若是没有这进贡一事儿，单就论这黑扇，只有您那一票不喜。您是真的不喜吗？”

　　苹娘听见覃老板的问话，倒是笑了起来：“这扇本就是一个纳凉小物，何来高下之分。若是没有进贡，也就没有这一次的参选，也就没有此问了。我区区一个老婆子，难道就凭我这一张纸条，竟就能左右这整件事儿不成？”

　　覃老板追问道：“那您，知道这黑扇在何处吗？”

　　苹娘站起身来，脸色已经沉下来:“不知。老婆子我精力不济，既然无事，那便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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