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金打击

　　库图佐夫的上，舰长阿列克谢正站在甲板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争执。

　　“不出面？”匆忙赶来的大副问。

　　“跟我们无关，”阿列克谢道，“当做没看见，干我们什么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阿列克谢决定要做一只鸵鸟，凡事遵循一问三不知原则，反正木已成舟，他们也到了美洲，接下来要怎么做可不是他们一个小船队的舰长和大副能够决定的，麻烦的事情就丢给美洲共和国的人，干他们新欧盟屁事。

　　更何况——

　　阿列克谢瞅了一眼对峙的布莱恩·坎特雷尔和玛丽安娜·弗雷泽。

　　显然他们内部跟新欧盟一样混乱，既然大家的内部势力都是一团乱麻，那何不等到鱼塘清明的时候再选择敌友？

　　“克林特呢？”阿列克谢往旁边大喊了一声，“把他喊过来，三万吨食物少一吨都不行，还那两艘船……我们可是为了这次航行赔了整整三艘驱逐，说好给我们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

　　“我在。”克林特也跑来了甲板，他虽然常年驻扎在码头这里，但也只是个小负责人，平常只是做些清关入境手续，和别的地方来的水手们插科打诨混混日子聊聊现在的世界变得怎么样。

　　今天这种大阵仗他还没见过几次，现在也一头雾水：“他们这都是在搞什么呢？”

　　“那不是你们自己人么？喏，你也不看一眼我们甲板上的那玩意儿么？”舰长指了指不远处摆着的漆黑色钢铁巨人，工作人员们正在用吊机将那庞然巨物从甲板上提起，转移到码头上，“为了它。”

　　不似阿列克谢等人初见它时的震惊，克林特只是瞥了那巨人一眼，道：“强袭者？我们今年都看到了好几拨了，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阿列克谢骤然挺直了背，直视着克林特，“你说什么？”

　　“我说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今年都看到好几拨了……不只是你的船队，前阵子还有别的船队将强袭者送来美洲，有时候只有机体，有时候是机体和操纵者一起来的，我前阵子还看到了一对双胞胎的强袭者呢，嗨，明明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真是造孽。”克林特不以为然道，好像自己口中说的不是一个秘密，而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我听说中央向议会提出了申请，要求在美洲集结兵力。”

　　“干什么？”

　　“咦，你不知道吗？”克林特随口道，“第二次太平洋反攻作战。”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阿列克谢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你说第二次太平洋反攻作战？”

　　“是啊，”克林特不懂自己说了什么让阿列克谢大吃一惊的话，“虽然我觉得也只是胡言乱语，但是没准呢？据说他们这次想要夺回西海岸战线，恢复太平洋航道呢，这也太异想天开了，要知道我们连硅晶树到底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哩……”

　　***

　　尽管奥古斯特甩出了证明，玛丽安娜也没有退步。

　　“就算你是议会的人，也要通过我们检查。”

　　“管制官不是你能控制的人，E型八号现在是我的部下，你想扣押我的人就要经过我的同意。”布莱恩说。

　　白热化的争吵，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布莱恩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冷哼了一声，朝自己身边的士兵比了个手势，原本待命的士兵们以扇形朝玛丽安娜的队伍举起了抢。

　　双方都一触即发，玛丽安娜脸色瞬间变了：“你想对自己的同胞开枪么？坎特雷尔少校？”

　　布莱恩的右手转了转，那节钢铁义肢咯吱作响，那声音就像是在他们的耳膜上磨蹭，发酸发寒：“告诉你后面的人，不要想着继续搞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这台强袭者现在归到第一装甲师所有，我现在很忙，给我快滚。”

　　……

　　翎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上的车，记忆的最后只有那个叫做玛丽安娜·弗雷泽的女人极为糟糕的脸色，和布莱恩冷漠的侧脸，然后她就被奥古斯特一把推上了装甲车的后座，与八号挤在了一块，和对面刚刚落座的奥古斯特面面相觑。

　　车子发动，前方的司机和他们隔了一层玻璃板，这车子就像是以前警车似的，现在三个人坐在后车厢就像是三个刚刚被拘捕的嫌犯。

　　只能大眼瞪小眼。

　　“解释一下。”翎说。

　　奥古斯特在椅子上滩成了一团烂泥：“从哪里开始？”

　　“那是谁？”

　　“所以说你的长官真的是什么都不跟你说就把你踹上了贼船？”奥古斯特拿看被剥削的民工那样的眼神打量着翎，“太狠了吧？要是没有我，你现在是不是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

　　被狠狠揍了一顿后就没有说话的八号牙缝里突然蹦出了一句话：“他也是强袭者。”

　　“没错，布莱恩·坎特雷尔少校是第一代强袭者，也是少数至今还活着的第一代强袭者。”奥古斯特将手抵在了嘴唇边，小声道，“在强袭者这个名头之前，他还是一名美洲共和国第一装甲师团下面管理一个营的少校，彻头彻尾的军人出身。”

　　“他不需要管制官，没有人敢给他分配管制官，他的血清都是自己领的，算是特例中的特例，不过也没人敢说什么，没有人怀疑他的忠诚……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忠诚于美洲共和国，还是忠诚于议会就对了，总而言之，他不反人类，也不会利用自己的能力去做有违集体利益的事情。”

　　“他管我叫‘第二代’。”八号说，语气里还残留着愤恨和不甘。

　　翎接着道：“他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奥古斯特试探地跟八号道：“估计是看你长得不不合他心意，所以忍不住暴揍你一顿？”

　　“你想现在被我重复一次他刚刚对我做的事情么？”八号威胁道。

　　“有话好好说，我打不过你。”奥古斯特一秒变脸，“我说我说，布莱恩·坎特雷尔是出了名的讨厌第二代强袭者的人，你自己想想，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军人，第一代强袭者跟第二代强袭者不一样，你们是被制造出来的小白鼠，而他们可都是活生生接受了后天改造的普通人，说好听点是甘愿为集体贡献自己生命的圣人，说难听点是集体存续的牺牲品，无论心中怀着哪种理由，大多都和信仰理念抱负挂钩……你觉得那种人看到你们第二代这种纯粹的兵器会怎么想？”

　　之所以有第二代强袭者这种东西的出现，一方面是为了对现有公民的“人道”着想，为了量产人形兵器，另一方面则是第一代接受改造的强袭者大多都有各自的信仰和理念。

　　虽然明面上说强袭者必须归议会监管，是全人类的共同资产，但是一个强袭者只要拥有自己的独立思想，成长在一个特定的环境，情感上必然会偏向自己所属的势力，不仅如此，不是每一个忽然拥有力量的人都能靠道德准则约束自己的行为。

　　而第二代强袭者就不必考虑那么多了，他们就是一把刀，不存在自己的独立人格，也不必考虑他们到底偏向于谁，谁是他们的主人，他们就会听从谁的命令。

　　第一代会怎么看第二代？

　　自己牺牲未来透支生命换来的力量被不堪的理由玷污，自己的奉献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曾经是为集体奉献自我的圣人，现在却沦为了和这帮杀戮工具一样的地位。

　　“我不是第二代……”八号反驳道，“我不是第二代，我有记忆……我有记忆……我要找到妮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像是在说服听众，而像是在说服自己。

　　翎抬起了手，想要拍一拍他的后背，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所以我说他就是单纯看你不爽，想要揍你一顿也无可厚非嘛，”奥古斯特对八号的痛苦视而不见，还疯狂在上面继续倒盐，“别挣扎啦，你是妥妥的第二代强袭者，现在就连坎特雷尔少校都盖章认定了。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身后的标码，那是只有克隆人才会被烙上的识别号，只要我们找到资料库，查询一下，百分之一百可以找到你的原身的DNA图谱捐赠证明……至于你那千疮百孔的记忆，估计是哪个傻帽一不小心给登陆到了芯片里的东西吧，妮娜妮娜，你看，你只记得那么个名字，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姓氏。”

　　奥古斯特分明是在挖苦八号，翎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脏有点难受，她在八号发作之前，制止了奥古斯特：“不要再说了。”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咯，女士。”奥古斯特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翎还想问点什么，譬如布莱恩和刚才那个叫做玛丽安娜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她还没问出口，车门就被突然打开了。

　　三人同时看向了车门，一对长相如出一辙的亚洲少年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白净，消瘦，面容青涩，骨骼纤细，看上去和八号一个年纪，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瞳孔都仿佛没有对焦，那两尊宛如复制粘贴的东洋人偶缓缓地往旁边一站，他们身后的布莱恩走上了前，扫了一眼在车里发呆的三个人。

　　“快点下来，难道还要我请你们么？”布莱恩说。

　　***

　　库图佐夫号。

　　阿列克谢还没有回头，就判断出了脚步声的主人。

　　“你来了，有何贵干？没事的话在补给完毕后就滚到另一艘我看不到的货船上，我可不想在回程的时候还要对着你这张老脸，看了恶心。”阿列克谢头也不回道。

　　自打船队入渠后，米哈伊尔就不见人影，像是闹人间蒸发，现在临近傍晚，他又突然冒了出来，仿佛是特意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才肯现身。

　　米哈伊尔走到了阿列克谢的身旁：“我去拿东西。”他将怀里的文件夹丢到了阿列克谢的手中，“你看得懂英文，你来看，我对这些蚯蚓字适应不良。”

　　阿列克谢定睛一看，这是一个陈旧的牛皮纸袋，纸袋的边角已经磨损到快要变成碎屑，一看就知道年份已久。

　　上面印着红色的大字。

　　最高机密。

　　“……这是什么？”

　　“我这次出行的真正目标，美共和保守派给我们的真正报酬，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从废墟里挖出来的。”米哈伊尔朝他伸出了手。

　　阿列克谢条件反射性地将口袋里的烟递给了他一只，刚懊恼着，米哈伊尔已经点上了烟。

　　“他们都被明尼苏达派截胡了，还肯把这东西给你，也是仁至义尽。”阿列克谢讽刺道。

　　“仁至义尽？不，他们才没那么好心，这份资料关系到了明尼苏达派……也就是美国想要掩藏的秘密。”米哈伊尔呼出了一口浓烟，“他们是想借我们的手挖出这个秘密啊，阿列克谢。”

　　“我们到底站在谁的那一方？”

　　“你说呢？”米哈伊尔反问，随即转移了话题，“不打开看看么？”

　　阿列克谢将信将疑地拆开了牛皮纸袋。

　　随着纸袋被阿列克谢拆开，米哈伊尔也开始回忆道：“很久很久之前，我还小的时候，我那个该死的畜生父亲，瓦季姆·奥格利佐夫跟我说过一件事情，我没当真，你也知道他，他在苏联解体后干了太多丧尽天良的混事，最后发了疯，整天说些糊涂话。”

　　阿列克谢当然对米哈伊尔口中的这位“瓦季姆·奥格利佐夫”有印象，他的记忆深处，那是一个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整天说疯话的老人，邻里都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作为一个克格勃，他最后背弃了自己的国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逃过了清算，虽然妻离子散，好歹也疯疯癫癫地活了下来。

　　米哈伊尔是那个疯老头最后一个孩子，也是最小的孩子，那个疯老头疯归疯了，却喜欢用自己的过去积累的财富钓一些嗜财的情妇，米哈伊尔的母亲是一个放荡的妓.女，跟一个老头上了几次床后竟怀上了米哈伊尔，本来以为能拿孩子当做筹码去换得更多的钱财，不曾想疯子是不可理喻的，无利可图的她干脆地将无辜孩子抛给了疯老头，自己到别处快活去了。

　　但是瓦季姆对米哈伊尔倒是关爱有加，这个老人仗着自己过去丰厚的财产，也勉勉强强将米哈伊尔拉扯长大。

　　阿列克谢当然知道，因为他们曾经就是邻居，是一块长大的孩子，是对方婚礼上的伴郎，是过去的挚友，是彼此女儿的教父。

　　都是曾几何时的悠久过去了。

　　阿列克谢深吸一口气，拿出了里面的文件。

　　《Project Ice-worm》

　　这个标题明晃晃地出现在了文件的开头。

　　冰虫计划。

　　阿列克谢对这个名字有隐约的印象，随着他翻阅这份资料，那朦胧的记忆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明晰。

　　冰虫计划，这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陆军的最高机密之一，那时正值美苏冷战，为了更快速有效地直接对苏联本土进行核打击，美国曾在格陵兰冰原下建立移动核导弹发射场网络，但是这个项目很快就被取消了，因为格陵兰的冰层并不稳定，在冰下建个发射场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个计划在1997年的时候被丹麦公开，一时间引来了哗然，然后便随着时间流逝沉淀在了历史长河的角落里。

　　因为红色的巨人早已跪倒在了1991年，所有的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往云烟。

　　没有人在乎过去发生的事情，况且人类在面对自己的假想敌时能迸发出无限的想象力，这种疯狂的事情在冷战中并不罕见。

　　阿列克谢快速翻阅着这份资料，前面的东西大多和自己印象中的信息相符……直到最后几页。

　　米哈伊尔的叙述也徐徐传入了阿列克谢的耳中：“他跟我说，当他还在为苏联当差的时候，一个科研团队曾经在北地群岛下发现了一个东西……那是超越了人类认知的东西，是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性，听起来很古怪是不是？我们没有人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大灾难发生，直到硅晶树从北地群岛拔地而起，他还和我说……不止是苏联，美国也发现了同样的东西，就在格陵兰。”

　　黑白的照片上，那个黑色的巨型晶块深陷在一片白色的深雪之中，仿佛要吸进所有的光辉。

　　阿列克谢陷入了沉默。

　　“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阿列克谢？”

　　米哈伊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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