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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甜言蜜语,她一个字也不相信(1)
街头的香气弥漫,是妇人们做好了酒食等待着郎君的归来。阿姣终于回到了东京,她长舒一口气,能闻到食物的味道真是件让人欣喜的事,即使婷姑让她看的一切她一点儿也不明白。
“当当当”,有人叫好。正是勾栏院里的女先儿,敲着小鼓说书:
“今天啊,我们就说说这辽国的懿德皇后萧氏。这辽国人啊,没文化,天天就知道弄这个刀啊,箭啊,可是辽国的中京出了个才女,偏偏喜欢我们汉家的道学,这个才女啊,就是萧观音,辽国皇帝呢,虽然比不上我们官家样样精通,但是也好附庸这风雅。上京有个才女,生的雍容典雅,还会诗文歌乐,一纸圣书就把这萧观音封为皇后,封号懿德,招入宫里了。当晚啊,那个被翻红帐,那里珠帘摇荡,可羡煞了鸳鸯枕头合欢炉,成就了暖玉酥香销魂殿……”
阿姣突然想起方才所见,耳朵瞬间的红了,连忙假装四处闲逛,桥头那位,莫不是——
“正则!”聂正则提着花灯,站在桥前,阿姣不由欣喜的扑上前去。
“婷姑呢?”阿姣问。
“她不会出现了。”正则道。
“可我还有些话要问她呢。”阿姣不满。
“不需要了。”
“唔?”
“你看,东榆林巷现在就在那里。吃点东西,先休息一下,我们晚上晚些时候去那里。”
阿姣一看,巷前的石狮子正滴溜溜转着他的大眼睛。
“姐姐。”有人抓住了她的裙摆,“姐姐吃糖。”
阿姣一愣,猛地想到火车上的那群兽人,那真是一场惊吓,赶紧挣脱。咋眼一看,这不是苏遁吗?
阿姣一阵欣喜,当初在地上,苏遁告诉他们:他是宋国东京人。现在看到这孩子,就如同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小遁怎么来的呀!”
“等等!”正则一把抓住男孩子的手,“你不是苏遁!我如今才想起不对。苏遁生于黄州,亡于金陵,又如何去过东都!”
“小哥哥,我虽不是苏学士的孩子,可是名姓也是父母赋予的。为什么我不能是苏遁呢。世上的孩子这样多,同名同姓的这样多,年少夭亡的这样多,为什么我不能是苏遁呢?”
阿姣连连拦住正则:“别这样计较啦,你自己都说,这不过是蜃之梦的东都,更何况,他只是一只魂魄。”
“魂魄?魂魄!他怎么可能只是一只魂魄。在这个梦里,他现在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不就更好了嘛。小苏遁,你一定知道东都什么东西最好吃,哪边的戏最好看!”
“明天就是七夕,到时候大街小巷都是蜜瓜、冰雪和摩罗,姐姐你看,我顶着荷叶,是不是和‘摩喝乐’大仙一模一样!”
正则绿着脸跟在两人后面。
“小哥哥是不是生气啦。”苏遁道。
“不要紧啦,他的脸一直很绿的。”阿姣自以为是的说。
“小哥哥力气好大啊,揪的人手很疼的呀。”苏遁回过头向正则撇撇嘴,正看见正则出神的望着阿姣,心下一颤,阿姣却毫无知觉,只顾着看各种装扮的“摩喝乐”大仙。木头雕刻的大仙模样甚是喜人,穿着碧绿的纱衣,嘴咧的老大,眉毛粗浓,可惜脑袋上一片小叶子,一下就从弥勒变成水滴太郎。
“我老婆子的冰雪圆子可是东都最好吃的。我家的圆子啊个个都包了桂花糖心。”卖砂糖圆子的赵婆婆说着,给他们从一个桶里舀了四个圆子,又从另一个桶里舀出冒着冰气儿的红豆汤来,撒上碾碎的胡麻粉。真是看着就能感到饥肠辘辘了。
“赵婆婆最近生意好呀。”苏遁问。
“快过七夕了嘛,天气热,冰雪也就买的格外快一些。这已经是第二桶啦。”赵婆婆道,赵婆婆看了看阿姣和正则:“二位不是东都人吧?”
“婆婆怎么知道的?”阿姣问。
“呵呵。我在这里摆摊摆了三十年,这东都呀,上到宰相,下到乞丐,人人都吃过我赵婆婆的红豆桂花圆子汤!没一个我不认识的呢,我看着二位眼生,所以猜你们是外乡人。”
“三十年啦。婆婆有老伴吗?”阿姣问。
“老伴啊,早就没了,知道他的人都已经不在啦。”赵婆婆说。
“对不起,我,我先前不知情。”阿姣说。
“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赵婆婆说,“他都走了三十年了,我也就一个人在东京看了三十年的风雨。以前还有矜持啊,怨恨啊这种东西,可是市井街巷里,人马往来中,风吹雨打的久了,就什么都没了。别看老婆子手粗,以前可是能弹琵琶作诗的人啊。”
赵婆婆似乎说起过去的事就没完没了起来——
那年冬天还是很冷的。东都街巷里的河流水洼全都冻得结结实实,柴禾和麦子的价格连涨了好几倍。寒风刮过,如同刀子一样,那个时候,赵娘子还是东都城一个买圆子的新寡妇。冬天的时候,喝上热滚滚的红豆汤,实在是一种幸福。她生意不好也不坏,年纪轻,对钱这种东西也不甚计较,每天有点余钱,积累下来,也能攒出一点半点。
过完元旦就是元宵节,赵娘子给自己放了个小假,元夜头一日开张,生意出奇的好,没多会儿就卖的精光。她正收拾摊子,周围人声鼎沸,她站在灯火通明处看到了远处看着她的一双眼睛。
他不是东都人,甚至,他可能都不是宋国人。
因为,他是色目的。
东都的春天还没有降临,街道的角落里还堆着前日的积雪,她却感觉到了春光的旖旎。
她不是个克己守礼的人,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也没听过圣贤书,从来也不会懂得圣人言。他们追随的,是自己的爱情。
这是个有趣的言论,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情。
反正她整个人都开始鲜活起来,她亡夫是个市井手艺人,家里人丁单薄,椿萱丧后只身来东都做活,过世之后就只留下她一个人。有时候,春华降临的非常突然,有话说的好:“等闲平地也会生起波澜”,她从未生过波澜的湖泊,就这样因为一个异族人鲜活起来。
她开始穿鲜亮的衣裳了,她开始擦胭脂了。街坊们即使用眼看看,也觉得她与过去十分的不一样。
虽然宋国并没有什么寡妇不准再嫁之类的言论,但是无媒无聘,无婚无约的相处总是会惹人叨念的,任何一个时期,有人的地方,管闲事的人总不会减少的。
街头巷尾闲话哪里瞒得住呢?
“呦,寡妇也知道带花儿哟。”
“听说这赵娘子原是个暗娼,不在京瓦肆住着,倒在咱们榆林巷这立什么贞洁牌坊。”
“她闺中名字啊,是绿娘。听听这名字起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骚狐狸。”
她一日摆摊回来,恍惚竟听到这样的话,第二日,她头一回因为羞愧没出去卖圆子。
因为他们说的是实话。因为他们的确在同居。而且看起来,她这般模样确实是一个暗娼应该有的行径。
“绿娘,我从城郊采了菖蒲花,根上冒着花芽,种在门前,很快就会开花了。”男人满脸欢喜的回到家,却正看见她的鼻尖滴下泪来,“这是怎么了。”
“阿元,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一下子抱住她,他的脸贴着她的头发:“不要说好不好,不太好的话我们不会在一起。如果这样不够好,也不会比这更坏的结局。”
“什么样的结局呢,你既不了解我,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谁,还要什么样的结局呢?”她心里想着,眼泪滴答滴答,晕过她的面上胭脂,成了一道红线。
“绿娘,不要畏惧。”男人看着她说,“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请不要这样,请不要这样。”她失声痛苦起来。
如果可以,她情愿要这样假意的温柔,也不要那些残忍的施予。这样的快乐,究竟是怎么样的快乐,这样的折磨,究竟是怎么样的折磨。
她突然明白了,管他们做什么,管他们说什么,只有他说爱她。反正她什么都没有,只剩一个畸零身,她爱着他。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对不对?她过去并不是十分的沉迷,丈夫过后也不会十分想念,可是,现在,她感觉的到他怀抱的温暖,还有他发热的喉结——
那就再醉一场吧。
他还在她的耳畔厮磨:“我想要的是生生世世,仅此一双,但求厮守,梦里他乡。”
绿娘突然笑着揽住男人的脖子:“郎君可知,妾并不求相伴厮守一生,只求今日贪欢一场。”
他一下子抽出她的汗巾子,嗅着她袖里的若有若无的暗香。
(和谐)她鬓角全是汗,男人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此时他正浅浅的睡去。
她再也不想出去卖桂花圆子了。她不在乎了,这是她的爱情。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全部爱情。他是谁,她会怎么样,有什么关系?她吸了吸傍晚的寒露,勉强趿拉着鞋子,下床找水喝。
只感觉到耳后的鼻息,有舌尖在挑逗她的耳朵,她咯咯笑着回头,他媚眼含笑:“再来一次吗?”
绿娘嘻嘻笑着推开他,穿上衣服给他烤糖馅饼去了。
她是真的不出去卖圆子了。男人开始以为她在说笑,竟然是真的。
庭前的花终于开了,红色的是剑兰,紫色的是菖蒲。夏日那样炎热,花开的那样好。
有时候,她会想,西川的女校书会不会也曾和他们一样?有时候她在想,不,还是不同的,薛涛是因为寂寞,可是他们不寂寞。不,他们寂寞的,他们互相慰藉,可是谁都不说心里话,他们互相恋慕,可是谁都不心生欢喜,他们互相执迷,可是谁都不寸寸关心。
看那红尘千丈,一层纱也是万重山。
他们整天腻歪在一起。
她会弹琵琶,这可让男人实在没想到。
“可是我谈的实在不好。”绿娘说。
“不要紧。”男人说,“阿绿无论奏什么曲子,我心里都是欢喜的。”
她于是信手拨来,是苏学士的《昭君怨》:
“谁作桓伊三弄,惊破绿窗幽梦?新月与愁烟,满江天。
“欲去又还不去,明日落花飞絮。飞絮送行舟,水东流。”
她弹的并不出色,唱的却极动人,唱到“落花飞絮”之时,双目莹莹欲泣,端的催人泪下。
男人倒是兴致上头,非要给旧曲谱新词,饱蘸浓墨可就是无处下笔,偏要拿她新换上的素色春裙来做泼墨。
她脱去外裳,站起身来,男人此刻目光灼灼,他虔诚的,就像是在跪拜她的身体,下笔却是有神:“今看花花窈窕,却是卿卿鬓貌,还愿尽妖娆,楚宫腰。”
裙子不过一层薄纱,素色春裙能够清晰的看见光洁的肌理。
他突然丢掉笔,手一顿,轻轻的按了下去。
她简直不能自拔。
下阙一直空在那里,春裙被她收了起来,她一脸娇羞,再不拿给他看。过后她成日笑话他:“中看不中用,还说是大才子呢,连一首词都填不完。”
他于是笑说:“你又不肯把裙子给我,让我可怎么接下去写呢?”
韶光短暂,夏天过去的时候,他起身去了北方,三十年来,卖桂花糖圆子的赵娘子就成了卖桂花糖圆子的赵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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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说书人为什么说的和我前文不符,这一点上我觉得,说书人说的,更符合大家心中的昏庸的帝王后宫的设定。而且当时消息闭塞,这种偷情的秘事可能并不能十分的流传,更何况懿德这一段本来就是流传,更是被我胡扯瞎编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