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江湖无尽

　　月无波没有直接回答夜风秋的问题，她踌躇片刻，却道：“恩公来得早了，我本想让容儿来拜见恩公，我们母女本该向恩公道谢。”

　　“容儿？”夜风秋道。、

　　“她如今唤作华容，楚华容。”

　　夜风秋：“这是个不错的名字。”楚华容啊…是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那日他循术法指引，所见邓九五之血亲便是她了。那时无暇多顾，如今再听到这个名字，却是无由心生遗憾。

　　头一次，刀者暗怒心生…究竟从何而来的预见，既这般真切，也这般的虚幻。这情绪…无端的令人焦躁！

　　他抬眼，映照上一对无神的眸子，亲情的牵挂、矛盾的憎恨……眼盲心盲，此刻眼前人的心是否盲目了呢？

　　神之卷记载精神秘术，能察人心于毫末，或许他还难辨世间人心百态，但感同身受，亦是不差……早在之前受术法影响深刻，此时，月无波的心境，对他有如镜照。

　　夜风秋知道她心中深藏无限喜悦，甚至连原本的恨意都被冲淡了……人心的复杂与深刻，未尝不是一种新的体验。

　　月无波突然惨笑起来，“名字…是啊，他真的待她很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在她面前不曾暴露半分真面目。华容到现在还以为她父亲的名字是楚王孙。”

　　恨吗？是恨的……那人如此薄情寡义，如何不恨？

　　恨不得啖其血肉，挫骨扬灰……然而母女再见，才知原来还不曾失去所有；恨是沉沦，一个有希望的人，却是再也无法沉沦啊……

　　“他待她真的很好……”月无波低声重复，话语中是无尽的矛盾痛苦。

　　缺失女儿所有成长岁月，如今再见，她该如何去杀死对于女儿来说无比爱护她的爹亲？邓九五从来不曾在华容面前显露自己的真面目，她能在女儿面前掀开残忍的真相吗？

　　月无波心中悲凉，这……究竟要她如何？爱恨，早已模糊了心中的清明，心已盲目，察觉不到到内心深处最微弱的期望——

　　是不是那人心中还有那么一丝情分，所以才对他们的女儿这样好？
　　是不是那人心中还有自己，当日才未直接下杀手让自己有了获救的机会？
　　是不是……她还能给自己、给华容一个完整的家庭？

　　精神镜照之术下……或许此刻最了解她的人，应是眼前的刀者才对。

　　夜风秋叹道：“所以你想做什么呢？”

　　月无波突然站起，盈盈下拜，夜风秋制止她的动作。

　　月无波：“恩公助我找回容儿，对我已是恩重如山。但月无波还需厚颜向恩公请问一事。”

　　夜风秋无奈道：“不必称我为恩公，此事不过是你我之间的交易罢了，不妨直言。”

　　月无波：“我只想知道恩公与邓九五之间有何怨仇，是否能让吾排解一二。”

　　夜风秋反问：“你已不想杀他了吗？”

　　月无波脸上掠过茫然地痛苦，突然厉声道：“在我心中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是，容儿……无波漂泊多年，终於一家团聚，所求不过一次机会。”话到最后，月无波声音渐低，愈发痛苦。

　　她看不到夜风秋此刻的目光，那像是在问‘真的是这样吗……’

　　夜风秋静静的看着她，然后道：“眼盲心不盲，心盲眼何用，此刻，汝的心究竟是盲目还是清醒呢？”

　　月无波闻言全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心若盲目，则救无可救；劫数加身，看不透，步步皆是死途。

　　昔日随心的判语，夜风秋仍是铭记在心。天之卷观人知命，此刻的月无波的劫数还未至也……但他随心而出的话语如果最后应验，又能印证什么呢？

　　此情此景，他该做什么？如何做？

　　夜风秋不待她回答，又问：“汝身上的咒引是如何解除的？”

　　月无波下意识答道：“我与容儿相认后不久，有二人突然袭来，制住我与容儿，并解除了我们身上的咒引，后来我才知他们是邓九五的结义兄弟……”

　　夜风秋稍加推理，也知道了前因后果，想必是织命主提示了术法该如何破解，所以他们直接找上了邓九五的亲女楚华容，顺带还撞上了月无波，而月无波恰恰是因他才找到了楚华容。

　　这种因果循环实在奇妙。

　　咒引实体是一道细微的咒力，宿主往往不会察觉，但一旦说破其存在，只需要沉心感知，便能察觉其存在，然后消灭。

　　他自己当日因为反噬昏迷，同时体内寒气暴动陷入危境，六丑废人强势破阵入谷抓人，却也没料到是这种情况；支离疏只能把夜风秋暂时放到一边，自己仔细探查才发现公孙月身上的咒引，只不过他没想到就算消灭咒引，公孙月也没能清醒过来，所以最后还是得尽心救助夜风秋清醒。

　　六丑废人的真身乃是脱俗仙子谈无欲，此人的医术比起他同门师兄素还真来亦是不差，所以才能及时疏导夜风秋体内寒气，医治其内伤。

　　被蝴蝶君记恨，被六丑废人找上门来无疑是一种不幸，但因此得救又是一种幸运了。

　　五道咒引均在阴差阳错下被解，又有织命主中途搅局，邓九五当真是命不该绝。

　　或许该说…是他还没有强大到覆写命运。天之卷还有太多参不透的地方，即便强如织命主，便真的已主宰了命运吗？

　　叹息一声，夜风秋道：“现在，我便可以告诉你了……我与出手金银并无实际的怨仇，但我们之间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最后一句，是斩钉截铁的杀机……江湖恩怨从来都是这般说不清啊，夜风秋突然似有领悟；说书人故事里的侠客英雄，从来都让他心向往之…但如何呢？原来终究不会是同路人……

　　他的杀戮，从来没有立场，只不过是用旁人之血，来证手中之刀、心中之道还有那被遗忘的过去。

　　话音未落，夜风秋飞身而出，一声清啸跃入半空，凌空水面之上。他姿态优美，有如自然韵律，显露高超的身法。

　　下一瞬，一掌轰然落下，沛然掌力入水炸响，千万滴水珠以圆周向四周飞溅，霎时凝成晶莹冰晶，带着极寒之力，迅捷无比向四周飞射。

　　地脉至极寒意早已散入四肢百骸，那日夜风秋撑过反噬，却是因为他功体特殊——自在经内元千变万化，随心而定，危急时刻，性质自动变化以延缓寒气侵蚀，后有六丑废人巧手施救，竟令地脉寒气直接融于功体之中。最后的结果，也算是因祸得福。

　　之前从未想过还可以这般利于自在经变化的性质，化去地脉寒气一直不得其法，如今想来，他修炼渐久，却还只是盲从，未曾真正用心思考过武学的境界。

　　冰珠射出，血溅三尺，引出一片哀嚎。

　　哀嚎声未至尽头，便戛然而止，被打出来的埋伏者，竟已全数化为冰雕…极寒之力，威力如斯！

　　夜风秋微微讶异，能让他动用地脉之力的都是先天级别的强者，不会有这样的效果，而他寒气入体，又因术诀与自在经的压制作用不至血脉冻结而亡…想不到，在旁人身上，极寒之力却是这般可怕，沾染一点，便为之冻结。

　　手抚邪异魔刀，刀中之灵已是蠢蠢欲动…出鞘刹那，一线血光冲天，天边霞光顿如枫红血染。刀中锋芒……不可一世！

　　亭中，目盲之人急急起身，心中却是再难压抑的怒然——

　　这埋伏的阵势，她却是全然不知……到头来，所有的话语只不过是虚情假意，他人貌似真心的劝说，不过是阴险诡诈的算计！

　　‘忘了这一切，在此与容儿渡过残生。’
　　‘你希望容儿的父亲是杀母仇人，或是他的母亲是杀父仇人？你该替容儿想想，失去双亲是怎样的苦痛。’
　　‘夜风秋确实有诡奇之力，他的术法，只差毫厘便让容儿失去自己父亲。’
　　‘谈判，或许还有和解的机会，好不容易得来的团聚，不应为之争取吗？’

　　愈是回忆，愈是恨火难息，更恨自己如此轻易就被言语动摇。回忆之中，手执兰花之人，清俊高雅，保持着距离，看似冷淡、不偏不倚的话语，却是直击人心深处。

　　‘大嫂可知，爱之深，恨才深啊！”

　　原来，这依旧是利用……

　　竹剑出鞘，化作一道碧光，顿将战场两分；月无波无任何留手之念，眨眼间，剑下已添数条亡魂。

　　“恩公，快走——”

　　夜风秋却是提元纳气，地之卷术诀心法再运，汇地脉寒属之力于一身，刹那间，冰封千里，天与地，纯白一色！

　　夜风秋冷冷看向远方，视野中一点金红陡然扩大…炽热火息与极冻寒气碰撞，无数道炎流中，迈出霸气嚣狂的身影。

　　“天无二日，唯吾广照；东方不落，鼎立不摇！”

　　手握凶兵长日狂阳，自诩太阳的绝代狂徒……正是东方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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